主母歸來 007
010
為父知道這門親事委屈你了。……
皇上召見,且隻召見了陸綏安一人,侯府不敢耽擱,立馬備上馬車,奔赴皇宮。
馬車行駛前,侯爺陸景融因不放心陸綏安第一次單獨麵聖,在馬車行駛的前一刻,跟著一道上了車,在送往皇宮的這一路上,忍不住連番囑咐和提點道:“此次聖上差你南下,看似照例覈查案情,實則非同小可,今日更是單獨召見於你,怕是與前頭那位……”
說到這裡,陸景融立馬噤聲,彷彿有些諱莫如深,不敢提及,待頓了片刻,這才繼續道:“江南富庶,乃朝廷命脈所在,可南邊曾被那位把控多年,又乃那位心腹之地,如今盤踞多年,地方勢力早已堅若磐石,縱使陛下即位,短時間內怕也難以真正收服,此番派你南下看似是去核實案情,實則怕是遣你去探底的,此番南下,機會恐與凶險同行,為父不希望你冒險,又盼你有所建樹……”
陸景融麵色陷入兩難之中。
主要是此事過於棘手,細說起來,還得從現今這朝堂局勢說起,而說起這朝堂局勢,又得從十六年前那場霍亂說起,而十六年前那樁大事,更是將沈陸兩家牽扯其中,使得兩家一家家破人亡,一家雖保全了全族,卻整整十多年,遭滿京冷遇,那是陸家百年來最艱難最困苦的一段時光,險些同沈家一樣,陷入家破人亡,萬劫不複之地。
十六年前,先帝病情加重,貴妃霍氏在其繼兄霍廣的擁護下將太子以造反逼宮的名義擒拿,就在將要將太子誅殺之際,首輔大人沈仲站出來為太子攬下了所有的罪名,直言是自己包藏禍心,見不慣霍氏一族霍亂朝綱,這才逼迫太子逼宮造反,年輕氣盛的太子乃探父心切,這纔不慎犯下此等大逆不道的罪行。
沈仲一人包攬所有罪責後在午門自刎以死謝罪,滿朝文武在陸家等老臣的鼓動下全體禁食為太子求情,霍貴妃擔心群臣激烈,激起民憤,最終在霍廣的提議下褫奪太子儲君之位,將其貶為庶民圈禁皇陵整整十五年。
而以首輔沈仲在內的參與這樁“造反叛亂”的幾家太子近臣全部被抄家斬首,株連三族,沈家所有男兒全部被拉至菜市口斬首,所有女眷與婢女全部發配邊疆衝妓,沈重老妻及兒媳不堪受辱,在前往邊疆的路上生病的生病,自儘的自儘,隻剩下被管傢俬藏的最後一絲血脈,便是現如今的沈安寧。
而自那後霍廣被封為攝政王,其人性情陰晴不定,手端陰險毒辣,為人獨斷專行,暴斂專橫,文武百官深受其害,可他偏能力超群,生生擁護霍貴妃把持朝政整整十五年。
直到一年前,霍廣忽然暴斃而亡,霍貴妃樹倒猢猻散,徹底失去倚仗,終被文武百官趕下了台,皇陵中的太子被接回,在文武百官的擁護下順利繼承大統,霍亂了整整十五年的朝堂終於重歸謝氏一族。
天下終於得以片刻安寧。
這十五年來,陸家被霍氏一族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數度險被霍貴妃鏟除殆儘,能夠平安活到太子即位,其中艱辛可想而知。
如今,雨過天晴,撥雲見霧,陸家卻早已養成如履薄冰、謹言慎行的習慣。
在朝堂之上行走,如同在刀尖上行走,稍有差池,便是粉身碎骨,容不得任何僥幸之心。
陸景融恨不得將其中厲害關係掰開了揉碎了重複又重複的在長子耳邊灌輸著,一抬眼,隻見長子此刻卻在微微閉目養神,分明一副氣定神閒、鎮定自若的姿態,絲毫沒有半分麵聖的侷促和緊張。
陸景融麵色頓時一曬。
他倒是忘了,他雖資質平平,不如二弟進益,可他的這位長子卻文采斐然,出類拔萃,頗有幾分老爺子遺風,老爺子當年在世時還曾讚歎“此子胸有丘壑,腹有乾坤,唯盼速速長大,領我陸氏一族走出泥潭,跨過眼前障礙”。
二弟心高氣傲,怨老爺子將爵位傳給他這個資質平平的大哥,唯有陸景融知道,這個爵位麵上是傳給他的,實則是留給長子的!
實則此番麵聖緊張的竟是他罷了。
見長子這般鎮定自若,陸景融高懸的心也隨著微微一鬆,片刻,還有功夫往遠處想,道:“大理寺能人輩出,陛下將這樣一樁緊要之事交到素昧謀麵的你手中,定是信得過你,選你,怕也與你那位老丈人家有關罷?”
陸景融忽而這般感慨道。
原本正在閉目養神的陸綏安驟然聽到他提及嶽家,不由緩緩睜開了眼,便見陸景融繼續道:“陛下到底顧念著師生之情,當年沈老……著實可惜了些,沈老風骨,連老爺子在世時也讚歎不已,直言朝堂失去了位擎天柱,而他失去了位摯友。”
說到這裡,隻見陸景融麵上露出一絲追憶神色。
他是當年那樁禍事的親曆者,十幾年過去了,依然記憶猶新。
一時喃喃感慨道:“陛下之所以看重咱們陸家,怕也多是與咱們家那位兒媳有關罷。”
畢竟,兒媳沈氏是沈家唯一的後人,陛下偶有念及。
看來,這門親事,也還是有好處的。
提到沈氏,這時,隻見陸景融忽而想起了早起的一茬,冷不丁轉頭看向長子道:“對了,聽說那沈氏今兒個被罰跪了,你說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想到這樁事,陸景融頓時警鐘大作。
陸景融今日在沁園用早膳,剛剛與妻子提及長子南下之事,便聽到外頭丫鬟竊竊私語,將人喚進來一盤問,這才知兒媳沈氏竟在錦苑被罰跪,如今大半個府裡都傳開了。
跪罰?
陸景融當即眉頭緊鎖,麵露不快,陸家向來禮教森嚴,從不體罰女眷,可是一想到錦苑那個,他就頭痛不已,畢竟是內宅私事,他一貫交給妻子處理,隻差了妻子幾句:你回頭去問問,這才剛進門,也彆委屈了人。
轉頭便將此事丟腦後了。
如今陛下召見,免不得問及二人新婚相處情況,陸景融也沒想到今日大房竟會得此聖眷,陸家近來雖在朝中惹眼,那也多是二房在出風頭。
今日好事終於落到了大房頭上——
若陛下探及到了他們陸家苛怠沈氏的訊息,那還得了。
那畢竟是陛下老師唯一的血脈啊。
陸景融當即渾身冷汗連連。
陸綏安也沒想替生母遮掩什麼,便將早起之事和盤托出。
話音剛落,便見陸景融啪地一下,一巴掌下去,直接將案幾上的茶盞震翻了。
“蠢貨!”
“蠢婦!”
“簡直愚不可及!”
陸景融一貫斯文文雅的麵容上滿是勃然大怒。
他知道房氏蠢,卻萬萬沒想到她竟蠢到了這個地步。
給陛下禦賜的親事添堵!
她是嫌他們陸家這十多年來過得太好活得太長了麼?
給長子再娶?平妻?
陸景融險些被氣得吐出一口鮮血來。
她這個蠢婦腦子究竟是怎麼長的?
她是想告訴陛下,還是想要昭告全天下,說他陸家不滿意陛下賜的這門婚事,不滿意陛下賜的這個媳婦麼?
陸景融氣得恨不得當場跳下馬車,趕回侯府,敲開那蠢婦的腦袋,看看她的腦子裡裝的究竟是些什麼?
怒過後,臉上又脹紅一片。
平妻二字,是他陸景融這一生都繞不開的笑話和恥辱。
他簡直無法在長子跟前自處。
然而相比父親的尷尬和氣憤,陸綏安麵上始終神色淡淡,無甚情緒,好似無論是父親,生母,還是妻子,一切都與他無甚關係。
這世間的一切,好似都掀不起他多少波瀾。
陸景融見長子如此,更加心痛道:“為父知道這門親事委屈了你,隻是,事已至此,這世間之事本就沒有十全十美,那沈氏雖資質平平,好在心思醇厚,希望得你母親指點幾年,能夠有所進益罷。”
陸景融也認為沈氏配不上長子,隻是,他們陸家困苦太多年了,陛下禦賜的婚事,這門親事肉眼可見的能為整個陸家帶來巨大的利益,也隻能犧牲長子一人呢。
“總歸成親已有半年了,二房現如今如日中天,且不可再讓子嗣之事讓那頭領了先去,子嗣方麵,你還得多上心幾分,一旦誕下麟兒,你若是想納幾個可心的,為父也不束著你——”
陸景融鮮少與長子議論這些後宅瑣碎之事,今日也是話趕話說到這裡了,為怕兒子受委屈,難免寬慰一二。
也是在催促他子嗣方麵的程序。
陸綏安並不喜歡議論有關自己的任何私事,不過良好的教養也不允許他打斷長輩的話語,隻耐著性子一一聽完,最終也知淡淡回應了一句:“兒子知道了。”
隻不知是回的子嗣方麵,還是他日納妾方麵的話題。
馬車很快駛達皇宮外圍,陸景融父子二人相繼下車,陸綏安身姿孑孑,經由內侍引著,一步一步邁入那座巍峨高牆。
陸景融則收起所有情緒,板著臉轉身原路趕回侯府。
直到午時,陸綏安才從皇宮出來,卻並未回府,而是直奔往大理寺,直到掌燈時分,這才姍姍回到侯府。
許是白日父親叮囑,又許是即將離京南下,這晚陸綏安破天荒的來到了川澤居後院。
早上之見,沈氏已然病好。
他難得過來一趟,然而,這日卻不見沈氏如同往日那般殷切相迎,方一踏入正房,便見一紫衣婢女花枝招展的迎了上來,道:“世子,夫人到水榭夜遊去了,特讓……讓奴婢侍奉世子用膳。”
陸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