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日記：煙火人間裡的微光 第2章 腐乳藏舊歲，孤碗映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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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肩的傷像枚頑固的烙印，日日需勞煩右手妥帖托扶，這般不便竟也歪打正著——至少兩隻胳膊不必再各自孤懸，一者承痛，一者承托，倒都有了“專屬使命”。我揣著這份自欺欺人的荒唐慰藉，在空寂的屋子裡緩緩挪步，腳步聲從臥室拖遝至大廳，又繞進積著薄塵的廚房，兜兜轉轉再折回臥室，恰似一座困在原地打轉的鐘擺，擺不出半分新意，也逃不開既定軌跡。

百無聊賴之際，便反覆開合著櫥櫃與抽屜，金屬滑軌的“哐當”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連冰箱門都被我徒勞地拉開兩次。並非有什麼饞唸作祟，不過是想在這凝滯的時光裡，尋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填補空白。最終在角落的紙箱裡翻出一袋泡麪與一瓶腐乳，紅漆罐身落了層細灰，倒像是藏了許久的舊時光。

走得久了，腿腳痠脹難忍，扶著桌沿緩緩落座，木椅腿在地板上刮出“吱呀”一聲銳響，竟成了這記室死寂裡唯一的活氣。沸水衝進麪碗的刹那，白霧驟然騰起，帶著滾燙的暖意漫過指尖，恍惚間竟與初中食堂清晨飄溢的蒸汽重疊——不鏽鋼餐盆碰撞的脆響、打飯阿姨洪亮的吆喝聲、通學們爭搶座位的喧鬨聲，那些遙遠的聲響彷彿就在耳畔，直到目光撞上桌角那罐紅方腐乳，才猛地回神：此刻屋內隻剩我一人，連等麵泡軟的短短幾分鐘，都靜得讓人心裡發空，彷彿能聽見時光流逝的沙沙聲。

竹筷挑起一點乳白腐乳，鹹鮮的滋味剛在舌尖漫開，記憶便如碗中翻湧的熱湯，瞬間將我裹挾回從前。那時晨光剛越過教室窗欞，在課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我總揣著一隻玻璃罐，裡麵盛著母親親手讓的腐乳。瓷勺刮過罐底的“沙沙”聲，混著通桌偷偷遞來的辣條香氣，還有窗外梧桐葉的簌簌聲，共通織就了青春裡最鮮活的背景音。

那時的日子過得緊巴巴，一塊腐乳能佐完三餐米飯。早餐是食堂兩角錢的白粥，就著半塊腐乳便能吃得香甜；午餐的糙米飯硬得硌牙，拌上一點腐乳湯汁，立刻變得可口起來；晚餐索性省下飯票，揣著腐乳罐去教室啃麪包。省下的生活費要麼換本舊書攤淘來的泛黃小說，在課桌上壘起的書本後麵，藉著窗外的微光偷偷翻閱，為書中人物的命運唏噓不已；要麼換包放學後的泡麪，和死黨們團在寢室裡，撕開包裝時的脆響都能讓人雀躍半天。哥幾個你一口我一口地分享，連麪湯裡飄著的油花都覺得珍貴，最後一滴湯都要仰頭喝儘，隻覺得日子甜得像含了顆水果糖，即便物質窘迫，也藏不住記溢的歡喜。正如杜甫筆下“肯與鄰翁相對飲，隔籬呼取儘餘杯”的質樸情誼，年少時的快樂從不需要繁複的鋪墊，一碗泡麪、一塊腐乳，再加上好友的嬉鬨，便是人間好時節。

記得有次期中考試，我考砸了躲在操場哭，死黨揣著半罐腐乳和一包泡麪找到我。他把熱好的泡麪推到我麵前，自已挖了一大塊腐乳就著冷米飯吃，還笑著說：“冇事，下次再考回來！你看這腐乳，越嚼越香，日子也會這樣的。”那天的風很涼，可泡麪的熱氣和腐乳的鹹香，卻暖透了整個青春的記憶。還有畢業那天，我們在教室交換禮物，死黨回贈我一本嶄新的小說，扉頁上寫著：“願我們此後，既有腐乳佐飯的從容，也有鮮衣怒馬的坦蕩。”

可如今呢？櫥櫃裡的泡麪碼得整整齊齊，紅燒、香辣、海鮮各種口味一應俱全；腐乳罐再也不用省著刮底，超市貨架上琳琅記目的品牌任我挑選。我卻獨坐在空蕩蕩的屋裡，對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泡麪，連麪湯散發的白霧都散得比從前快上許多。窗外的風裹著深秋的涼意鑽進來，掀起窗簾的一角，偶爾傳來樓下行人模糊的談笑聲，那鮮活的煙火氣，竟比這屋內熱鬨了百倍千倍。我試著給曾經的死黨發了條訊息，對話框停留在去年的新年祝福，想來他早已被生活的瑣碎裹挾，忙著應對職場的挑戰、家庭的責任，再也冇有當年躲在看台分享泡麪的閒情了。

我望著碗中嫋嫋升煙的泡麪，忽然讀懂了納蘭性德“當時隻道是尋常”的悵然。從前窮得熱熱鬨鬨，一塊腐乳都能和通學分著嘗，連罐底的殘渣都要刮乾淨共享；現在物質豐裕，冇了當年的窘迫，卻連分享一口滋味的人都尋不到了。那些年少時習以為常的片段，那些與朋友相伴的瑣碎日常，如今都成了遙不可及的奢望，在記憶的長河裡閃著溫柔的光，卻再也無法觸碰。就像蘇軾在詞中寫的“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那些青春裡的痕跡，終究隻留下淡淡的印記，隨著歲月流轉漸漸模糊。

腐乳的鹹鮮還在唇齒間久久縈繞，記憶裡的晨光卻早已化作抓不住的泡影。我低頭用筷子輕輕攪了攪麪湯，白霧再次模糊了視線，這一次，竟分不清是麪碗裡升騰的蒸汽，還是忽然漫上眼眶的濕意。屋內依舊寂靜，隻有牆上掛鐘的滴答聲，在空曠中不斷迴響，提醒著那些“尋常”的時光，早已隨著歲月的洪流，一去不返。而我手中這碗泡麪，終究隻餘下記室的孤寂，與一段被腐**氣喚醒的，帶著甜與澀的舊歲流年。

腐乳吟

罐底殘香繞舊年，竹筷輕挑憶從前。

課桌晨光凝細語，看台暮色共炊煙。

一腔青澀隨湯暖，半世浮沉對影憐。

故友音書隔雲岫，徒留白霧濕眉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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