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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那些年的絕代芳華 瑣屑的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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瑣屑的難堪

張愛玲中學畢業後,不想在家裡待,就提出要留學。那時候她經常去她母親家住,她父親便認為這留學的主意是她母親調唆的,於是父親就對她很惱怒,覺得一直養活她、教育她,她反而把心向著母親。她後母更是像潑婦一樣罵她:“你母親離了婚還要乾涉你們家的事。既然放不下這裡,為什麼不回來?可惜遲了一步,回來也隻好做姨太太!”

張愛玲聽了這話,內心對後母憎恨無比。幾天後,日本人進攻上海,父親的家在蘇州河邊,夜裡炮聲太響,難以入眠,張愛玲就去母親家住了兩週。結果回來後就遭到了後母的責怪。後母問她為什麼外出不歸不向自己報告?張愛玲說向父親說過了。後母就說,哦,對父親說了!你眼睛裡哪兒還有我呢?然後就給了她一個巴掌。

張愛玲從小到大從未受過這等侮辱,再說本來就對後母有積怨,本能地就想還手,結果被兩個老媽子拉住了。後母便飛奔上樓,大聲疾呼道:“她打我,她打我!”她父親聽到嬌妻的呼聲,便衝下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揪住張愛玲,劈頭蓋臉地打。張愛玲隻感覺頭一下子偏向這邊,一下子偏向那邊,連耳朵都好像被打聾了。張愛玲支撐不住,被打倒在地。她父親仍不罷手,又是一頓踢。直到最後被傭人拉開。

整個捱打過程中,張愛玲冇有還一下手。因為母親告訴過她,這個時候還手,日後說出去,都是做女兒的不對。但是挨完打之後,她卻想到了學校裡教的法律常識,準備到巡捕房報警。但是大門深鎖,她對著大門又踢又吵,希望引起外麵巡警的注意,但是被她父親拉走,關在了一間小屋子裡。父親警告她安生些,否則拿手槍打死她。

在這間陰暗的小屋裡,張愛玲得不到關照,仆人們在她父親的嚴令下,不得與她接觸。隻有她的貼身保姆可以來看她。她患了痢疾,整日拉肚子,“差一點死去”。她父親也不給她請醫生,也不派人抓藥。張愛玲一病半年,躺在床上,精神恍惚,一閉眼就好像著了夢魘。她幾乎就要絕望了,覺得自己不久就會死去,但竟然也不害怕:“躺在床上看著秋冬的淡青的天,對麵的門樓上挑起灰石的鹿角,底下累累兩排小石菩薩——也不知道現在是哪一朝、哪一代……朦朦朧朧地生在這所房子裡,也朦朧地死在這裡麼?死了就在園子裡埋了。”

死了就在園子裡埋了。這是張愛玲對父親最為有力且無聲的控訴。

但她忽然想到,自己的生命不該就此完結。否則不僅遂了後母那個惡毒女人的心願,也辜負了自己的才華。她一直在做著“天才夢”的。

於是,她產生了一個念頭,逃出去,離開這裡。

把她從小帶到大的保姆,得知她的這一念頭之後,極力勸她不要逃出去:千萬不要走出這扇門呀!出去了就回不來了。保姆自然是好心的,她擔心張愛玲從此失去了衣食來源,但她不知道,在這樣的家庭裡,得不到父親的庇護,反而得到了虐待,還不如走了更好。梁園雖好,不是我家!

於是張愛玲就整天琢磨著怎麼逃出去。她所能想到的都是兒時跟弟弟一起玩遊戲時想到的點子。那都是她看過的小說情節,如《基督山恩仇記》《三劍客》等。她想到《九尾龜》裡一個人用被單子當繩索,從窗戶裡縋了下去。這樣一想,自己也可以從花園的牆頭上翻出去。牆邊有個鵝棚,正好可以踩在上麵,不過她顧慮那兩隻鵝會不會在半夜的時候驚叫起來,打亂她的計劃,所以就罷了。

然後她換了一個思路。她開始用偵探小說裡的情節,用她那縝密的心思,去計算大門開關的時間,從保姆口中套出巡警換班的時間,又用望遠鏡張望馬路上有冇有行人,然後挨著牆邊,在暗影裡一步步摸到了大門,撥出門閂,一個箭步衝了出去——成功地逃脫了。多年後,張愛玲在回想當年的經曆時,還記得當時那種喜悅:“我當真立在人行道上了!冇有風,隻是陰曆年左近的寂寂的冷,街燈下隻看見一片寒灰,但是多麼可親的世界嗬!我在街沿急急走著,每一腳踏在地上都是一個響亮的吻。”

之後,她就逃到了母親家裡。她母親接管了她的一切,支付她的生活和教育費用。然而,她的過度敏感使她對母親也開始懷疑起來。她冇有毫無顧忌地走進明亮、溫暖的家,而是像《紅樓夢》裡“林黛玉進賈府”似的,小心翼翼的。因為她母親本是大家閨秀,現在自己謀生,變成了職業女性,她的到來,無疑加重了母親的負擔。母親又想把她培養成淑女,她隻好三天兩頭地向母親要錢。記得小時候問父親要錢,站在父親的煙榻前,久久地得不到一個迴應。如今問母親要錢,雖然會給,但是母親也會露出不耐煩的神情。這種“瑣屑的難堪”,讓張愛玲心裡多了一份難以啟齒的委屈。她無法像其他富貴家小姐一樣對母親發脾氣,隻好把這委屈忍下,埋在心裡。

而真正讓她與母親之間產生隔閡的,是她母親要求她做一個淑女。做淑女的難處在於要學會察言觀色,端正走姿,要會觀察人的麵部神態變化,這些瑣碎的事情,看起來不起眼,卻很費工夫。可惜的是,張愛玲註定隻是個才女。在紙上揮毫的時候,她可以文不加點,一氣嗬成。但在梳妝打扮上麵,實在是欠缺天分。她走路跌跌撞撞,絲毫冇有曼妙風情;她笑的時候肆意開懷,一點兒也不會巧笑倩兮。她母親很失望,經常冷言冷語嘲笑她。有一次甚至說,像她這樣的,活著就是個禍害。

這種恨鐵不成鋼的話語,很多人在小時候都聽父母講過,之後都忘卻了。但張愛玲卻將它牢牢地記了下來。在經受母親的責怪時,張愛玲意識到了自己的無能,感覺自己拖累了母親和姑姑。她多年後回憶自己的心境:“在父親家孤獨慣了,驟然想學做人,而且是在窘境中做‘淑女’,感到非常困難……我一個人常常在公寓屋頂的陽台上轉來轉去,西班牙式的白牆在藍天上割出斷然的條與塊。仰臉向著當頭的烈日,我覺得我是**裸地站在天底下了,被裁判著像一個惶惑的未成年人,困於過度的自誇與自鄙。”

年少的張愛玲,就是在這樣的環境裡慢慢長大,最終寫出那些淒美絕豔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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