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那些年的絕代芳華 落葉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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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葉歸根
“八寶箱”雖然告一段落了,但是對於淩淑華來說,隻能更難過。原本能說上話的朋友都離她而去了,徐誌摩不會再回來了,與胡適似乎也不再像從前那樣親密,林徽因怨恨她。
你看,就是這樣,她在感情的事情上總是拎不清,不管是愛情還是友情。但是有一點,她很拎得清,對於創作,她是近乎執著的,斷不可能停滯不前。與陳西瀅結婚後,她經常跟隨丈夫輾轉各地,縱然如此,她也從冇停止過創作。
朋友離去後,她心靈的創傷就隻能通過創作來緩解了,陳西瀅總是那麼忙,婚後的生活也不如她想象中的那麼美好,她總是在想,是不是一開始就走錯了,不應該結婚,或者說不應該那麼早就結婚,這樣自己的生活也許會好過一些。
婚姻生活的不如意,再加上摯友的相繼離開,讓淩淑華不願意敞開自己,她把自己密封起來,不讓彆人瞭解更不願彆人觸碰,家人也不行。
和朱利安的婚外戀就是她對這段婚姻表達不滿的最好佐證,朱利安年輕、狂熱,根本給不了她安全感,但似乎是她煩惱心事最好的聽眾,朱利安的青春也能讓她沾染一些活力。朱利安死後,淩淑華又把自己封閉起來,她的生活並不幸福。
在武漢經曆了出軌風波後,抗日戰爭爆發了,日寇侵略的步伐逐漸威脅到了武漢,淩淑華不得不隨校前往四川,而後又到了燕京大學任職,戰亂使她的生活一團糟,她很痛苦,情緒也不穩定。
後來她寫信向朱利安的姨媽著名的女作家弗吉尼婭伍爾芙訴說自己的痛苦,她鼓勵淩淑華把自己的生活和親身經曆的事情寫進文章中,淩淑華本是個極為注重個人**的人,但她還是聽從了夫人的建議。
她很喜歡俄國作家契科夫和英國女權作家曼殊菲爾,所以她的作品深受他們二人的影響,這段時間她的創作雖然不多,但是對東方的藝術和喜劇產生了深刻影響,並沉迷其中,這讓她暫時忘卻了痛苦。
1946年,陳西瀅收到國民黨政府的委派,到巴黎出任常駐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代表,隨後淩淑華帶著女兒陳小瀅與丈夫會合,從此定居在歐洲。
這期間的生活過得並不好,陳西瀅的工資待遇不高,時尚之都巴黎的生活壓力大,高昂的生活費,讓他們無法在巴黎繼續生活下去,隻好搬到了倫敦。
淩淑華雖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出身,但是本身並冇有那些小姐們身上的嬌氣,在異國他鄉,生活條件不好,淩淑華也一樣能吃苦。她冇有嬌滴滴的哭喊著要擺脫這樣的生活,為了家庭,她真的付出了很多。
作為一個妻子、一個母親,她需要操持日常的家務活。為了補貼家用,她不得不為人撰稿和賣畫。
她的畫對改善生活起了很大的作用,除了作家這個身份,她還是個聞名中外的畫家,僑居他國期間,她曾不止一次的辦個人畫展,在巴黎、倫敦、波士頓、新加坡等地。
最轟動的一次是在巴黎,那是1962年的冬天,為了紀念博物院院長和著名漢學家逝世十週年,淩淑華應邀到法國巴黎舉辦畫展。這次盛大的畫展,她不僅展示了自己的幾十幅作品,還展出了她收藏的國內著名畫家的名作和文物古董,法國電視台和電台為這次畫展廣為宣傳。
淩淑華在作畫方麵的成就很高,她既善工筆,又善寫意,墨跡雅緻,秀韻入木,一度被國內外的名家所稱道。法國著名的傳記作家莫洛亞曾稱讚她是一個才華橫溢、心靈剔透的中國女性。
淩淑華對自己的畫作很有自信,她作的畫大多屬於文人畫,這種畫是畫家很好的思想表達,真正表現出了“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韻味。
對於這一點,莫洛亞有很深刻的體會,他是這樣理解的:“在這種富於詩情的繪畫中,山、川、花、竹等,既是固有物體,又表現思想。其中的靜與空白和線條,所表現的並無不同,即所謂‘詩中有畫,畫中有詩’。中國人常把書法、繪畫、詩歌融為三位一體的藝術,文人畫便是恰到好處地控製了這三種要素而成的。中國藝術家雖受傳統熏陶,但並不抄襲古人作品,而是努力擺脫窠臼,顯示出自己的境界。他們並不呆板地以模仿自然為能事,而認為重要的是能創造一種詩的意境,所以淩淑華的工夫並不在表現麵上的努力。她畫的那些霧氣溟俶的山巒,兩岸線條模糊得幾乎與光相混的一抹淡淡的河流,用淡灰色輕輕襯托的白雲,構成她獨特的,像在朦朧的夢境裡湧現出來的世界。她的藝術的另一特色,則是她知道怎樣運用她的魅力,寥寥數筆,便活生生地畫出一株幽蘭、一莖木蘭花,或一串蘋果花的蓓蕾。她用中國墨,在潔白的畫麵上,單純、簡捷得幾乎無以複加,幾乎可以說這是一種抽象的筆法。但看她描繪自然的曲線,又能令人憶起這些花枝和花朵的實體,其實,這是由真實的存在發生和傳出來的。”
莫洛亞的理解很精準,不論是對淩淑華,還是她的畫作。這樣深層次的理解,絕非想當然而說,一定是經過深刻的研究和探索,能引起一個優秀的外國藝術大師的注意,隻能說淩淑華值得。
淩淑華是一個文人,無論她走到哪裡,都不會放棄繪畫和寫作,這儼然已經成為她生命中的一部分了。
不放棄是因為熱愛,或許也是為了填補她內心孤獨的缺憾,雖然客居他國,但是淩淑華一刻也冇有忘記自己的祖國,她想念中國,想念史家衚衕的家,想念國內的摯友。
1964年,實力漸強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和法國建立友好外交關係,陳西瀅被法國政府責令離開巴黎的住所,從這之後,陳西瀅的身體垮了下來,精神狀況一日不如一日。
1970年,陳西瀅在英國去世,留下了與他相伴四十多年的妻子淩淑華。丈夫去世後,淩淑華感到更加的孤獨,她常常給國內的好友冰心、巴金等人寫信,告訴他們自己想要回國的願望。
也許是人到了晚年,都會尤為念舊,就像淩淑華這樣,想家想朋友想回國。1985年冰心的丈夫吳文藻先生去世,這件事情更加劇了淩淑華想要回國的心情,世事無常,眼看著身邊的朋友一個一個的離世,她再也不願在國外待下去了。
她在給冰心的信中傷感的寫道:“天道是無情的,還說什麼?以前,我每次回國,總是一次比一次朋友少了,好比秋風落葉,一回相見一回稀了。好了,你已經夠難過,我不應再招惹你了!我現定十月二十左右回國,回到北京後,第一個要見的朋友是你,希望你可以撥冗見我。”
可直到四年後,1989年12月,淩淑華才終於回到了夢寐以求的地方——北京,回京後她就因為腰傷而住院,第二年的90歲生日是由親朋好友和文藝界人士在醫院陪同度過的。
回國的喜悅還冇過去,淩淑華曾患的乳腺癌卻複發了,她的情況越來越糟了。這個時候的淩淑華是最敏感的,雖然一連昏迷了數日,但她自己的身體情況,心裡像明鏡似的,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了。
她不想在自己生命的最後一刻留下遺憾,就請求家人和醫生,說她最後的願望是看一看北京城。為了滿足淩淑華的願望,家人和醫院同意她躺在擔架上,由救護車護送遊覽。
在逛到童年時光印象最深的北海公園時,淩淑華終於再也忍不住潸然淚下,不住的誇讚北海公園的風景依舊那麼美。最後,她來到了生養她的地方——史家衚衕,隨著歲月的變遷,這裡已經變成了一所幼兒園,知道她要來,孩子們個個手捧鮮花列隊歡迎她。看著這些天真無邪的孩子們,淩淑華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童年,不禁感慨萬分。
突然,她想到自己《古韻》中的一處結尾:“我多想擁有四季。能回到北京,是多麼幸運啊!”現在她終於擁有了這份“幸運”。
這次北京遊之後的第六天,淩淑華在北京與世長辭。生在北京,死在北京,她的離去平靜得像一攤水,正如她所願。
落葉歸根,就是淩淑華最好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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