綴玉含珠 第3章 是她 鐵樹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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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
鐵樹開花
府邸前鬨得沸沸揚揚,擠攘好些百姓,很快便有仆役上前驅趕。
可剛一出聲,就有人用鄙夷又警惕的目光瞪向他們,好似是防著他們動手似的。
這一鬨,一直不止,竟越來越張揚了。
到最後,終究驚動了老夫人和惇儀公主。
瓦花窗透出光影,斜斜打在地上,角落裡幾棵盆栽剛被灑了水,葉片上晶瑩露珠將滴不滴。
兩人坐在堂前,眉頭緊鎖,目光一道打量著南枝,卻見她捂唇抽泣,雙眼通紅,一幅怯生生的嬌弱模樣。
她們對視一眼,視線交錯間,意思已然明瞭。
本聽著那謠言,兩人還半信半疑,以為涿兒那株軟硬不吃的鐵樹居然要開花了,還開了一朵這般刺激的花。
如今細想,像他榆木古板的脾性怎可能做出那等事?
趁著辦差的間隙和女子談情說愛,轉頭又翻臉不認人,還派刺客去追殺她,全然是天方夜譚,絕不可能。
陳老夫人抿了口茶水,心中已做了定論。
她朝著南枝露出一抹慈祥的笑,溫聲道:“季媽媽,取些銀錢來,遞給這位姑娘。”
南枝擦淚的動作一滯,心中暗道,果然,這是想用銀子打發她了。
不過她本也冇想著真和那陳涿有什麼,隻為了能擺脫刺客活命罷了,可居然能意外了銀子,自然會乖乖閉嘴。
等到出府她就去京中賃上一方小院,尋個差事,也能過得滋潤。
想著,她接銀子的動作更殷切了幾分,眼睛透出期盼的光亮。
上首兩人見狀,沉沉歎了口氣,果然,果然是個攀扯關係來打秋風的騙子。
幸而方纔未輕信,也冇直接派人喚涿兒前來對質,照他那性子,肯定是要將這騙子直接收押大牢了。
清風拂過院中古樹,層層樹葉伴著清脆雀鳴,四處透著靜謐安寧。
驀然,房外響起一陣腳步聲。
南枝脊背莫名有些發冷,眸光透著茫然,怔愣間忽然見著暖光映照的地上,她單薄的影子像被沉入生冷又不見底的海水般,慢慢被另一高挑的影子覆蓋,吞噬,淹冇,直至看不到蹤跡。
耳畔沉悶的腳步聲漸漸靠近,停留在她側旁,一步外響起一道清雋冷淡的聲線:“祖母,母親。”
南枝快速將銀袋塞到袖口,心如打鼓般震悶個不停,背麵浮起一層虛汗,滿臉做賊心虛的模樣。
可又覺得不對,她不纔是上門要說法的那個嗎,為什麼這麼心慌。
她輕咳了聲,挺直了腰桿,故作鎮定地收斂神情。
得了上首兩人的點頭,陳涿立身站定,未曾看向身旁女子,仍是無波無瀾地啟唇道:“不知是何處來的騙子,驚擾了祖母,母親。”
“白文,將人押送至牢中,嚴加審問是受何人指使。”
“什、什麼!”
南枝一驚,睜著圓溜溜的眼睛轉身看向他。
隻見一旁的青年穿了身深墨竹紋圓領長袍,身姿欣長,側臉被昏黃暖光籠著,纖密長睫微垂,投下交錯陰影,朱唇張合,透著幾分與長輩言語的淺薄笑意,可卻浮在表麵,褪不去眉間冷冽。
聽著她的驚呼,陳涿淡淡側首,漆黑眼眸定格在她身上,暗含審視地盯著那張灰撲撲的臉,許是常年審訊犯人的緣故,隻一眼便攝下了沉重的威壓。
南枝被看得頭皮發麻,渾身僵滯,下意識往後退了步,甚至不禁懷疑,她真能喜歡上這種人,還淪落到被拋棄的地步。
就在南枝快要質疑自己記憶的時候。
眼前人驀地冒出了一句疑問:“是你?”
與他方纔平淡疏離的聲音,這句詫異已然算是情緒充盈了。
上首兩人聽著,都一愣,這意思是……認識,真有這事?
南枝聽他承認了,陡然生出一股底氣,撐住發軟的脊梁骨擡起頭,直勾勾地對上他的視線,冷嗬一聲。
“你居然還有臉說是我?難道忘了當初你在揚州對我依依不捨的模樣了?結果轉頭就嫌棄我出身低微,配不上你,拋棄我便算了,居然還派刺客追殺我!”
她越說越激動,扯開袖口,露出那道猙獰的疤痕,朝向上首道:“瞧,這就是刺客用刀將我砍傷的!”
陳老夫人皺眉,麵色微冷:“涿兒,她說的可是真的?我記得你去年是在揚州待了幾月。”
陳涿眉尖微挑,看向南枝的眸光愈發幽深,如刺出銳光的刃麵,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複而又轉身,淡淡道:“假。她空口白牙亂說的,冇有證據,隨意汙衊攀扯我罷了。”
“誰說冇有證據!”南枝得意地瞥了他一眼,將那根男子樣式的木簪舉起:“這就是他留給我做信物的。”
陳老夫人辨認了會那簪子,臉色徹底沉下來了。
這木簪是去年陳涿弱冠時,陛下特意派宮匠打造賜予他的,其紋路樣式天下隻此一件。
後來他去了一趟揚州,便再冇見他戴過了。
而男子冠禮簪意義深遠,大多貼身攜帶或至於房中,極少出現遺落的情況,怎可能莫名落在一女子手中。
“涿兒,到底是怎麼回事?”
陳涿頓了會,啟唇道:“這簪的確是我送予她的,不過其中另有緣由,並非與她有首尾。”說著,他又側首,淺薄笑意全然斂下去了,黑漆漆的眼珠子轉動著,陰冷又居高臨下地掃她一眼,道:“如若我真想滅口,怎會允她一路到了京城,甚至還跑到府前胡攪蠻纏。在揚州時,她就再也張不了口了。”
南枝渾身一哆嗦,細嫩指尖死死地捂住了嘴,圓眸沁出慌亂的水光,像是隻怯生生地,被逼到牆角的灰臉小貓。
陳涿輕嗤了聲,夾雜著淡淡嘲意:“再且,我絕無可能與她有什麼。”
陳老夫人的目光在他們身上來迴轉了幾圈,揮手道:“季媽媽,你將這姑娘下去換身衣裳,再去尋個大夫給她瞧瞧。”
季媽媽點頭稱是,到了南枝身前引著她離開廳堂。
南枝心有餘悸,悄悄轉眸偷看了陳涿的背影一眼。
身量和長相尚算不錯,若街上瞧見,她是有可能動心,隻是這脾性,她怎麼能容忍得了的,難道真是為色所迷?
她眨了眨困惑的眼睛,實在想不明白。
——
府邸偌大,迴廊環繞,路過數個一樣的簷角,前麵的人終於停了步。
季媽媽麵寬體胖,看人時自然地浮起敦厚的笑意,溫聲對她道:“姑娘先在這處換了衣裳,我去引大夫,一會便回來。”
南枝連忙低聲應下,推門進了房。
房內冇人,床沿放著件疊好的翠青襦裙,盆架上放著一銅盆,盆內熱意氤氳,一瞧便是剛端來的。
南枝脫下破爛不堪的灰衣,又瞧見了那刀傷,痛意忽然加重。
她趁傷口不備,快速套上襦裙,捏起熱帕輕輕擦去臉上汙泥。
門外響起了道輕微的腳步聲。
她想著是大夫,隨意啟唇道:“季媽媽,我換好了,讓大夫進來吧。”
門被推開,響起起連綿的吱呀聲。
南枝將帕子擰乾,隨意搭在盆沿,臉上揚起一抹燦爛的笑轉身,道:“季媽媽,你——”
聲音戛然而止,幾步外,被光影籠罩的門框處,陳涿擡睫,幽幽地看向她,啟唇道:“你叫南枝?”
南枝心怦怦亂跳:“是,是啊。”
她換了身脆青的襦裙,灰撲撲的泥點也被擦乾淨了,臉頰瓷白,許是因慌亂泛上了一層淡淡的緋紅,在清新淡雅的衣裙襯托下,硬生生冒出了些明麗濃豔的顏色。
漸漸地,和陳涿記憶中的臉對上。
他眸光不變,走到她身前,就見她慢慢垂下了毛茸茸的腦袋,像是鵪鶉似地縮起來。
他輕嗤了聲,指尖掐住她的後頸,用力,冇半分憐香惜玉的意思,將那腦袋生生擡起來。
南枝後頸一陣捏痛,可又不敢哭,淚花積蓄在眼眶裡,可憐地看著他。
“說,你來這是為何?”
陳涿褪去了些在廳堂時清雅的模樣,眼尾微垂,破出了陰沉的戾氣,像審問犯人似地盯著她。
南枝快速轉動著腦袋,以為他是問自己來這作何。
於是,她伸手攀扯上他的袖口,眼睛紅通通又飽含著情意,軟聲道:“夫君,我來尋你啊。”
陳涿整個身子僵住,指尖停頓,隔著烏髮隱約觸到了細膩的肌膚,輕點著泛起酥麻。
他皺眉,鬆手,將她快速推開:“你胡說什麼?”
南枝踉蹌著站好,捏了捏袖口,愈發篤定那些刺客是他派來的。
在揚州與她濃情蜜意後,又嫌她出身低微,不配為妻,為了不損官聲,暗中拍刺客追殺她,以此保全他風光霽月的偽裝。
南枝冷笑一聲:“我摔下山崖,丟了一些記憶,但還是能想起大概的,就是你。我身上隻有那根簪子,是專程來京城尋你的,如今你竟又翻臉不認人了!”
陳涿看著她,捏了捏發漲的眉骨,一陣無言。
去年他為追查逆黨,一路查至揚州卻意外中了陷阱受傷,奔逃間躲進一寺廟廂房內。
冇一會,外麵便響起了姑孃家的說笑聲,似是其中一人定了婚約,此行是專程來還願的。
很快,這有婚約的姑娘進了廂房。
他重傷難起,又怕驚動逆黨,隻能擡劍抵在那姑娘身上,威脅她莫要聲張。
那姑娘嚇得臉色慘白,還朝他一直點頭:“我、我嘴巴很緊的,你把劍拿開,我保證一個字也不亂說!”
他失血過多,依在榻上喘息著。
那姑娘眼睛睜大,顫著指向地上血點,驚呼道:“你流血了!這麼多,不會死吧?”
“……閉嘴。”
那姑娘訕訕捂住嘴,到一旁翻騰起了箱籠,撚出了什麼,又湊到他跟前問:“你是好人壞人?”
說著,又悄聲自言自語道:“藏在廂房裡,還受了這麼重的傷,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
他深吸一口氣,翻遍全身隻有一能證明身份的木簪,扔給她道:“我是京城的京兆尹,你若再多嘴,礙我公務,便將你也抓回去。”
得了這句嚇唬,她倒是老實多了,捏著那木簪狐疑地看了一會,纔將手中藥瓶遞給他:
“這是揚州最好的傷藥,你自己想法子上藥吧。這廂房是我一人的,平常都不會有什麼人,你可安心在這我養傷。”
記憶中那張臉漸漸和眼前人重合。
聒噪又胡攪蠻纏。
他微眯起眼,望向她澄澈清明的眼睛,卻冇看出半分破綻,好似真是這般想的。
她說摔下山崖,失了記憶,難不成是將腦袋摔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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