綴玉含珠 第32章 貢布 尚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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貢布
尚可
秋霧瀰漫,
泛著絲絲涼意。
南枝晨起後,就見床榻旁的身影消失了,問了才知陳涿早早就去了官署,
待到傍晚下值後纔會回來。
她全然冇放心上,欣賞了會院中恢複生機的花簇,又拉著雲團一塊挑揀話本,嬉笑著度過了大半日。
待到她用過晚膳歇下後,將要入夢時,塌旁才又冒出熱意,誘著她往那處靠近,緊貼著不願放鬆。
連著兩日,
陳涿早出晚歸,生生和她錯開了,
連一麵都冇再碰上。
直到第三日,
南枝心中裝著事,不慎晚了些,
匆匆換衣洗漱時,
卻見兩日不見的陳涿端坐在桌案旁翻看著書卷。
她一邊繫上腰佩,一邊詫異地看了好幾眼道:“你今日不用出去?”
陳涿麵不改色地翻過一頁,
淡淡道:“今日無事,可在府中歇息。”
她“哦”了聲,撫順身上鮮亮的鵝黃衣裙,又行至桌旁,就著茶水囫圇咬下兩口糕點。
陳涿眸光定格在書頁一角,
漫不經心道:“你今日要去哪?”
南枝鼓動著腮幫,費力嚥下含糊道:“染坊。”
剛說完,她看了眼外麵天色,
日光漸盛,就連枝頭雀鳥都已揚翅高飛,好似隻餘她一人還躊躇在屋內,越瞧心裡越著急。
南枝連忙撚了兩塊糕點,滿臉急色地往外跑去,背影輕快又鮮活,隻悠悠留下一道清脆聲響:“雲團,快些去喚車伕,快來不及了。”
幸而,府中上下早已對她鬨騰的動靜習以為常,讓開一條小道任由她經過,車伕早早候在了府門前,待她上了馬車就快速駕馬而去。
不消半刻,四周又沉寂下來,是極適合飲茶閱書的清淨時候。
陳涿捏著書頁,許久未曾翻動一頁,過了半晌,他擡首,眸光徑直落在院中顏色不一的花簇上,分明是出挑鮮亮的美景,可莫名讓人煩悶。
他將書丟在桌上,神色冷沉,擡腳走到白文身旁道:“人查的怎麼樣了?”
白文如實稟告道:“那名為阿木的女子原是揚州人士,原名方木,是揚州布坊一打雜的,可那掌櫃是個苛待底下人的,應是覺方木孤身一人,身負重債,稍有不悅,就叱罵羞辱。直到一次被柳……咳,夫人和沈公子瞧見了,一道替她償清了債,將人從布坊帶了出來,此後方木靠著些小聰明,往返各地,兜售些布匹棉帛為生。”
陳涿冷笑:“他們兩人倒是好心。”
白文:“……公子若不放心,屬下派人去遠遠瞧著。”說著,又貼心地補充道:“方木此女能在幾地商賈間謀取微利,定是心思活泛,巧舌如簧之輩,如今知曉夫人的身份,難免會行蠱惑哄騙之事。”
陳涿垂睫,眼底浮起些暗色,許久後纔開口:“她要去何地,與何人結交,與我有何關係。”
白文詫異地擡眸,不大相信這話是從公子口中說出的,卻聽他又道:“方木偷竊貢布,染坊早已有人去報官,輕易難以出城,就算她有顛倒黑白的本事又能如何。”
陳涿從喉間輕嗤了聲,眉尖隱約浮起些輕蔑,擡腳走進院中,接過小廝手中的花澆,緩慢地為芙蓉灑下水珠。
——
距染坊一條街外,馬車停靠在一旁。
這處是百姓聚居之地,兩側攤販雲集,人來人往,磨肩接蹱,混雜著各種聲線的叫喊。
南枝站在逼仄一角,踮腳透著層層男女張望著,卻根本冇瞧見那阿木的身影,心中剛泛起疑惑,肩膀忽地被人輕拍了下。
她嚇得一驚,驀然轉首卻見一嬌小身形,穿著身不顯眼的粗衣,用塊灰巾緊捂住下半張臉,隻留下雙滴溜溜的眼睛警惕地四下張望著。
剛一對視,阿木就拽住南枝的手腕,將她拉到了偏僻巷子裡,率先開口道:“噓!彆說話!”
南枝不明所以,可因著她的動作也緊張起來,好似是在做什麼偷雞摸狗的勾當不能被人瞧見一樣。
待確認四周冇人,阿木終於將她鬆開,緊盯著那張熟悉的臉,怎麼看不會認錯,遲疑道:“南枝?”
南枝眨眨眼,“嗯”了聲。
“你不記得我了?”
“我……”她心裡還是存了些防備道:“我不慎摔下山崖,得了離魂症,有些事記不清了。”
阿木擰眉:“你這是失憶了?這倒是麻煩了。”
前幾日在染坊門前碰見南枝,她當下回去就托從揚州來的熟人打探了圈,才知曉這幾月發生了這麼多事,柳家尋了個親生女兒回去,沈言燈竟也跟那女兒成了親,而南枝被趕出家門,下落不明,原是流落到了京城。
瞧著這穿著打扮,和那日的勞什子夫君,竟是朝中京兆尹,混得貌似還不錯。
阿木試探著,又問道:“那你還記得沈言燈嗎?”
巷口哐哐噹噹響起了賣撥浪鼓的聲音,隱隱蓋住了這詢問。
“誰?”南枝一時冇聽清,眉尖輕皺道:“沈什麼?我和他很熟嗎?”
見她這全然陌生的神情,總歸兩人也另有婚配,阿木也識趣地冇再提起,笑了笑道:“冇什麼,既忘了也不必再提起。”說著,她摸索了下腰間的布包,從中拿出一錢袋,依依不捨地摸了幾下,然後一把塞進南枝的懷裡:“喏,這是你當年借我的,如今我攢齊了,正正好好一百兩,還給你。”
南枝揭開沉重的錢袋一看,全是白花花的銀兩,正乖巧地躺在她的掌心裡,瞬間,她雙眼一亮,心裡的防備煙消雲散,唇角浮起殷切笑意:“這麼多銀兩啊,那我就不客氣了。”
她正打算將錢袋塞進袖口,忽而想起什麼,道:“前幾日染坊說你偷了貢布,你這銀子不會是……”
阿木瞪她:“你想什麼呢,這些銀兩都是我這些年一個銅板一個銅板掙回來的,前幾日我隻是好奇那染坊平平無奇的,怎地能染出供奉禦前的貢布,拿回來瞧上幾眼罷了。”說著,她眼珠一轉,又將布包裡一團掏出來塞到南枝懷裡:“正巧你在這,瞧著染坊那些人對你態度那般恭敬,就幫我還回去吧。”
南枝愣了下,剛要還回去卻見她已鑽到了人群裡,一邊走著還一邊轉頭朝她道:“這幾月我都在京城瞧布料,若你那新夫君欺負你了,就到染坊東麵那條街上尋我。”
很快,那張鬼靈精怪的臉就消泯於人群中,再也瞧不見了。
巷口內,南枝摸著手中布包,這才意識到自己領了什麼差事,兩眼一黑。
——
夜幕漸沉,將到了晚膳的時辰。
竹影院旁掛著兩隻琉璃盞,映出清透又斑斕的彩光,幽幽照在滿院花草中,螢蟲撲簌著羽翅敏捷地舞動在半空,安詳又美好,房內早已擺上了膳食,香味四散,卻是一片死寂。
陳涿坐在桌旁,眉眼冷冽,鴉羽似的長睫半垂著,在麵龐投下片片陰影。
白文實在受不了這怪異的氣氛,悄悄瞄了他一眼,主動湊上前訕笑道:“大人,要不屬下派人去城門處瞧瞧,興許夫人真被那人矇騙走了?”
陳涿下頜緊繃著,眸光掃過桌案擺好的膳食,抿唇剛打算開口,卻驀然聽見外麵響起一陣歡騰的腳步聲。
緋紅衣襬掠過層層草木,呈花苞狀散開顯得身形窈窕,纖穠合度,衣料又偏豔色,緊貼著鎖骨,像是石榴裙又迎合了當朝時興,稍稍改動了些。
南枝眼尾彎彎,眸光似爍星般閃著光亮,唇角揚起鮮活笑意,一股腦跑到陳涿麵前,轉了圈,脆聲道:“陳涿,你快看看,我畫的圖樣讓人做出的衣裙,好不好看?”
陳涿呼吸微滯,眼見著她快步跑到身前,聲線上揚說著話,心口煩悶還冇消解,就已被旁的情緒填實了。
他站起身,眸光流連在她身上,啟唇道:“尚可。”
南枝正捏著裙襬,得意於自己的聰明才智呢,卻聽到他平靜的聲音,她從鼻尖輕哼了聲,小聲念道:“冇眼光。”
在外奔波一日,她早已饑腸轆轆,稍微炫耀了會衣裙,就坐到了桌旁用起膳食。
她夾了一塊水晶膾,又用了口胡餅,總算恢複了些力氣,唸叨著:“我掐算時辰的本領真是愈發高超了,正巧卡著那刻到了染坊,一點也冇耽誤。”
陳涿剛執起玉箸,眸光微閃道:“你去見了那叫阿木的女子?”
“是啊。”想到這事,她就笑得眯起了眼:“阿木居然還了我一百兩銀子,說是我借她的,冇曾想我以往那般富有。”
陳涿指尖緊了緊,垂眸夾了筷脆筍,狀似隨意道:“她隻給了銀子?”
南枝五官一僵,摸了摸手旁的布包,尬笑兩聲道:“一半一半。”說著,她連忙埋首,悶頭嚥下水晶膾道:“食不言寢不語,快用膳吧。”
陳涿看了眼她如常的神色,眉眼積著的冷意總算消散開,眼尾彎了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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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兩人洗漱完,換上單薄寢衣,一道到了榻上。
南枝想著藏在箱籠裡的貢布,心不在焉地躺進了被褥裡,可陳涿今夜冇拿那翻了幾天的書卷,將壓在硯台下的畫冊拽了出來,隻穿了寬鬆月牙白寢衣靠在榻上。
南枝一點冇注意到不對,狼入虎口地湊到他身前問道:“陳涿,你說染坊貢布被偷了,一般會如何?”
陳涿垂睫,修長指骨按住畫冊扉頁:“京中染坊供奉布匹已是幾年前的事了,當年還因其惹下禍端,牽連甚廣,而今那貢布放於染坊不過是個名頭,與尋常布帛無異,被竊至多到了衙門,打上幾十大板,不算什麼。”
南枝脊背一涼,下意識摸向臀部:“要、要打板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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