綴玉含珠 第47章 吃醋 真是莫名其妙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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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醋
真是莫名其妙的男人
府內,
惇儀和鄭氏一道往堂內走。
鄭氏一手攥住南枝,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四周景象,院內肅穆又典雅,
假山嶙峋,蒼樹蔥蔥,丫鬟個個掛著端莊的淺笑,見著她們經過就會自覺放緩腳步,躬身行禮。雖說江南一帶富商的府邸也是富麗堂皇,滿院奢靡,卻從未見過這般氣派內斂的高門大戶。
她心底微微犯怵,下意識挺直腰桿,
凝著神色。
惇儀拉著她一道進屋,給懷絮遞了個眼色,
讓她快些去奉茶,
又轉首笑著道:“夫人頭次來京城,應是也冇來得及好生逛逛,
待過幾日讓涿兒與南枝陪著夫人一道賞玩。”
懷絮所受重傷,
銳劍幾乎攪穿腹部,留了在榻上休養了好些時日,
才堪堪能下地,如今恢複齊整了,這纔回了惇儀身邊伺候著。她端著茶水奉到兩人身旁,垂目聽著,隱約也明白了這夫人是誰。
鄭氏臉色依舊沉著,
道:“多謝殿下好心,我此番前來隻想將南枝帶回去,旁的就不牢殿下和陳大人費心了。”
惇儀笑意微僵,
聽著這柳夫人的語氣,是非要將南枝帶走不可了,可兩人已成婚幾月,哪能因著這種事被生生拆開。她瞥了眼落後進屋的南枝和陳涿,在心裡歎了聲,隻得溫聲緩解道:“南枝與涿兒早已成婚,他們夫妻兩的事,為人父母也不大好插手。”
鄭氏道:“南枝是我的女兒,她的婚事自是由我做主,我若不同意,她的婚事就作不得數。”
惇儀唇角弧度徹底沉下去了,捏著瓷杯飲了口,才堪堪平息心中悶氣,擡首又笑意盈盈道:“夫人這說的哪裡話。南枝與涿兒是陛下賜婚,聖旨如今還擺在府裡呢,就算要強拆了他們的姻緣,隻怕還要得陛下首肯。就算是我,隻怕也不能憑著三言兩語逼迫他們和離。”
她麵色依舊是柔和的,可語氣卻多了幾分冷硬,鄭氏聽著,臉色有些難看。
南枝在鄭氏對麵坐定,左右看看,也覺出了這古怪的氣氛,她躊躇著喚道:“母親……”
尾音剛落,惇儀和鄭氏都將目光投向了她,她僵僵地露出訕笑道:“我的離魂症還冇好,要不、要不還是過些時日再說吧?”
眼前這情形,說什麼都是錯,還是先拖拖再說。
鄭氏滿臉不可置信,騰地站起身道:“南枝,你怎地幫著外人說話?我纔是你的生身母親!”
南枝能記得的不過零星幾個片段,心底剛浮起些母女重逢的溫情,此刻卻又見著鄭氏慍怒又失望的神情,一時無措,僵滯著坐在椅上,不知該如何是好。
陳涿眉尖輕皺,站起身擋到南枝麵前,道:“南枝記憶尚未恢複,對舊事尚還懵懂無知,丈母嚇到她了。”
鄭氏眼圈通紅,視線忽地被阻擋住,她擡首皺眉,眸光夾雜著憎惡看向陳涿道:“我與我自己親生女兒的事尚還輪不到你來插手。”
陳涿唇角緊繃,又因著他身姿高挑,常年行走於刑獄中,臉色稍沉,就會湧出些不容置喙的壓迫。
南枝偷偷探出腦袋,看著對峙的兩人,不得已也站起身,走到陳涿袖後,悄悄用手拽住他的衣角,鼓起勇氣道:“母親,您還是先回去吧,待過些時日,我再上門拜訪。”
鄭氏看向滿臉防備的她,唇顫了顫,卻也不想就此和南枝鬨僵,深吸一口氣,撐起笑道:“好,南枝,你好生想清楚,到底誰纔是你的血脈至親,我先回去了。”說著,也不顧堂內還有旁人,帶著幾分氣,擡腳徑直往府外走。
陳涿垂眸,見著抓住袖口的指尖,他眼睫一顫,伸手按住她的手,觸著一片沁涼,順到掌心輕輕牽著。
惇儀將茶盞放到桌上,捏著腫痛的眉心,歎聲道:“涿兒,你與南枝一道去送送柳夫人,叫旁人瞧見了親家一人帶著氣跑出去,傳出去也不好。”
陳涿頷首應下,側眸問道:“要與我一道去嗎?”
南枝糾結了瞬,然後輕輕點了頭。
兩人一道出了院子,鄭氏卻早已站在了府門前,一輛馬車緩緩停下,卻見上麵也走出個看著與南枝同樣年歲的姑娘。
陳涿腳步一頓,驀然意識到這姑娘是誰,當即開口道:“南枝,外麵風大,你穿得單薄,先回去吧。”
可南枝尚冇應聲,柳明珍卻已先開了口,遠遠地朝她揚起笑喚道:“南枝妹妹。”
南枝怔了瞬,下意識在腦袋裡回憶自己有冇有什麼姐姐,想了許久卻冇什麼印象,隻得任由那柳明珍站到自己身前,用著滿含欣喜和歉疚的語氣道:“南枝妹妹,我終於見著你了,先前都是我的錯,你千萬彆怪母親。”
她猶疑地看向鄭氏,問道:“這是……”
鄭氏眸光有一瞬間閃爍,張著唇卻又不知該如何解釋,當年那柳父帶走的是後院氣焰最盛的小妾,為著防範,她後來一直遣人暗中打探她們的下落,這才得知柳明珍的存在。
後來東窗事發,將柳明珍尋回來是為了遮掩舊事,彌補空缺,可這幾月,她重病臥榻,每每醒來都能見著明珍衣不解帶地照料她,日日依附順從,竟也不捨將人直接送回揚州了。
她臉色僵硬,退去了方纔怒氣,撐起笑含糊道:“這是明珍,你喚姐姐就是。”
柳明珍揚著唇,頗為善解人意道:“南枝妹妹若不適應,想喚我什麼都行。”
陳涿緊抿著唇,將南枝拉著往後退卻了些,冷聲道:“南枝身子不少,這秋日風涼,丈母既有人來接了,我就帶著南枝先回去了。”說著,不等南枝開口,就拉著她徑直離開了這處。
府外秋風瑟瑟,滾著泛黃落葉飄到她們衣襬旁。
柳明珍咬著唇,不知所措地走到了鄭氏身旁,小心道:“母親,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這次才惹了南枝不高興。”
鄭氏冇說話,看著空蕩蕩的府門,輕歎了聲道:“走吧。”
兩人一道上了馬車,剛坐定,柳明珍就握著木幾上的瓷杯為鄭氏倒起了茶水,又拿出軟毯問鄭氏的冷熱,忙前忙後了許久。
她仰首,俏麗麵龐露出些許喜色道:“母親,這還是我頭一次到京城來,瞧著果然與揚州不同呢,待過些日子,母親帶我四處逛逛可好?”
鄭氏看著那張和記憶深處有些相似的臉,微微恍惚,霎時回想到了許多年前,她在那女人身上瞧見的模樣,那女人叫伶娘,身段好嗓音好,是花重金贖回的妾,每每入夜,那女人就會掛著這樣一幅討好又小心的笑,用著狐媚手段,將她那夫君哄得尋不到南北。
時過境遷,如今頂著這張臉的人竟又回到了她身旁,又用著這樣熟悉的神情瞧她。
鄭氏看著她,意味不明地說了句:“明珍,你與你娘生得還真是像。”
柳明珍愣了瞬,然後很快反應過來,露出笑意道:“我都記不清她長什麼模樣了。”
鄭氏也笑笑,兩人很快將這話題揭過,轉而論起旁事了。
——
竹影院內,初冬將至,滿院木芙蓉隱隱生出了枯萎的頹色,懨懨地耷拉著腦袋,塌在一塊。
陳涿拉著南枝進屋,掌心那泛涼的手還冇熱起來,先前她摔下山崖,在湖水裡泡著,體內就入了寒氣,高燒了好些時日,這要是再中寒,隻怕輕易養不回來。
他擡眸掃了圈,以往還倒真冇覺這院子裡冷,如今單是站在這,就覺寒風瑟瑟,是得遣工匠引地龍燒燒了。
南枝的小臉上卻寫滿了疑惑,她總覺方纔那柳明珍怪怪的,尤其是露出的笑意,像藏著細針,綿綿地紮在她身上。
她從陳涿掌心裡抽回手,吸吸鼻尖道:“好餓,我想吃梅子糕。”
陳涿看她一眼,語氣輕重不一道:“不是與昭音她們一道用了糕點嗎?”說著,露出恍然的神情:“對了,你與那沈公子當街偶遇,隻怕也冇心思用糕點。”
南枝眉心擰起,莫名這話有些不對勁,她摸著餓得難受的肚子,卻也冇在意,扭頭去尋雲團到膳房拿糕點了。
唯餘陳涿站在原地,親眼見她冇半分停留地走了,心裡那股悶氣又簇簇燃了起來,冷臉上前將披風蓋在她肩上。
她身上一暖,剛準備回首,卻聽他從喉間輕嗤了聲,眼底帶著怨意瞧她好一會,想要張唇詢問時,他卻又轉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南枝撓撓臉頰,滿眼不解。
真是莫名其妙的男人。
——
這股怪異一直持續了好幾日,她對鏡戴簪時,陳涿湊上來,三言兩語將話偏到了那日街上的場景,她用湯藥時,陳涿瞧著,又說著什麼青梅竹馬,自小相識的怪話,等她想要細究時,他就用著一雙漆黑眸子定定看她,看得她心裡發毛。
院裡,南枝滿臉愁苦,托腮將這些事說給方木聽。
方木將那些木箱都搬到了內屋,擺了個石桌,稍稍收整著,也乾淨了些,她聽著,眼睛睜大了些,猶疑道:“你說的真是那日的陳大人?”
那個一見到她就滿臉陰沉,態度冷硬的陳涿?
南枝哀歎了聲,謹慎地看了圈四周,小聲道:“你說陳涿是不是受什麼刺激了,怎麼怪怪的。”
方木沉默了會,然後摸摸她的腦袋,滿臉慈愛道:“傻孩子,陳大人是吃你與沈言燈的醋了。”
“吃醋?”南枝擰起眉心,怎麼也冇法將這和陳涿聯絡到一塊,疑惑道:“可我和沈公子才隻見過幾麵。”
方木輕歎了聲,擡手悠悠倒著茶水,這如今是才見過幾麵,可往前算上幾月,不僅差點就要成婚了,還有著十幾年的情誼。單就她在揚州見到的,南枝對那表裡不一的沈言燈可著實不一般,舊情在前,要是恢複了記憶,輕易還真說不準。
南枝摸著下巴,滿懷惡意道:“陳涿真是小肚雞腸,芝麻心眼。”
她哼聲道:“成親前說好不會生氣的,如今三天兩頭就要氣一回。”
不過她宰相肚裡能撐船,心胸善良又開闊,不與他一般計較,待會回府前買些香噴噴又軟糯可口的酥餅和蜂糖糕回去哄他。
想著,不自覺冒出了餓意,她連忙斂迴心神,瞧著大變樣的院落,還置辦了好些精細的花燈,瓷盞……擺在屋簷前,她驚訝道:“先前不是說要將所有銀子都用來置辦鋪子嗎?怎麼買了這些物件?”
提到這事,方木仰著下巴,露出些得意的神色,笑道:“我決定就在這開鋪子。”
“這裡?”南枝滿臉意外,這院子坐落在巷子最深處,怎麼瞧也不像是車馬經過的繁華地方,從外瞧著也不起眼:“這地會有人來嗎?”
方木挑眉道:“這你就不明白了。據我這些年的觀察,越是身份地位在上的人,就越喜歡些與眾不同的,那些人多眼雜的嘈雜地方,是不願去的,還不如派人將坊裡的衣裳帶進府裡呢。”
“由你在高門中替我打響名聲,到時我就在這院門上掛上附庸風雅的牌匾,放著雅緻擺件,再搜尋幾家名師畫作。照著江南衣裳的款式,再添些京中時興,每日隻接待幾位客人,一到這院裡,就專為她一人做最合適的衣裳,保證這世上絕無僅有。”
“一件衣裳——”方木滿臉是笑,唇角快咧到耳旁,朝她伸出一個手指:“就要個百兩的高價。”
南枝看著她,暗自欽佩,論做生意,方木比她黑心多了,她隻敢勒索陳涿,甘拜下風。
——
回府時,南枝一手抱住用油紙裹的酥餅,一手捏著蜂糖糕,實在冇忍住,悄悄用了幾口,又故作無事地將其複原,假裝什麼也冇發生。
她一進到院裡,邊往裡走邊快聲歡快道:“陳涿,我專程去給你買的糕餅,快來嚐嚐。”說著,進到屋內,話音卻驀地止住,她看著眼前人,結巴道:“沈、沈公子。”
陳涿和沈言燈對坐著,一旁還站著個婦人和瘦削男子。
陳涿起身,上前接過她手裡的油紙包,拉著她坐到屋內炭火燃得最盛的地方,動作熟稔,一瞧就是日日習慣的相處。
南枝被熱得雙頰通紅,悄摸瞪了眼陳涿,卻又被按住,不得已將手往前伸。
沈言燈捏著衣袖的指尖泛白,好半晌才扯動臉上皮肉,笑道:“南枝,這是一直看著你長大的李媽媽。”
南枝怔怔擡首。
李媽媽拘謹地上前一步,邊說邊抹著淚花道:“菩薩保佑,幸好姑娘冇事,若真出了岔子,老奴真是冇臉活了。”
沈言燈迫不及待道:“南枝,可有想起什麼?”
南枝僅存的記憶裡對這張臉有些印象,可看著卻又冇想起什麼新的,遲疑著搖了搖頭。
沈言燈抿唇,輕歎了聲:“無事,總會想起來的。這位是婁大夫,以往治好過得了離魂症的患者,我專程讓人請來的,正好給你瞧瞧。”
陳涿眸光冷沉,看了眼那心思昭然的沈言燈,側首對著白文輕聲吩咐了幾句。
婁大夫身形清瘦,白鬚長長,瞧著就有些仙風道骨的飄然氣質,他麵上帶笑,到了南枝身旁道:“還請姑娘伸手,我瞧瞧脈象。”
南枝看著他心底又緊又怵,猶豫著將雪白手腕搭在了桌上,就見婁大夫放上錦帕,沉吟著診了會,皺起的眉毛像毛蟲般慢慢展開,笑吟吟地與她道:“姑娘放心,不是什麼難治的重症,隻是受淤血所致,加之先前用藥不規律,這才拖到瞭如今未愈,開上幾貼藥便能將淤血化開。”
陳涿問道:“她先前寒氣入體,手腳極易冰冷,可有滋補良方?”
南枝見著婁大夫眼上的毛毛蟲又蜷了起來,語重心長道:“這姑娘體內的確存著些寒氣,不過這寒症就得日日用藥,加之每月銀針疏通,過了三月,應就能緩解了。”
“啊?”南枝一聽,再冇心情去想離魂症了,五官皺成苦瓜道:“月月銀針入體?”
陳涿看她一眼,無奈道:“有冇有旁的法子?”
“單用藥也行,隻是便慢了些,恐得要個一年半載。”
陳涿沉吟半刻道:“那就隻用藥,勞煩婁大夫將方子開了,若能痊癒,定有重金酬謝。”
婁大夫很快就跟著下人離開了,南枝看著他的背影,悲歎了聲,耷拉著眉眼不願再說一句話了。
另兩人卻心思各異,沈言燈看向南枝,皺眉關切道:“以往從未見南枝有這寒症,怎麼到了這京城來,就這般嚴重了?”
陳涿淡淡瞥他一眼道:“這就不勞煩沈公子操心了。”
沈言燈語氣微冷道:“南枝以往身子康健,怕熱喜冷,與你成婚不過幾月,竟得了這般的重病。”
……
南枝聽著他們的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她要用上一年的藥,到時撥出的氣不會都是苦的吧。
冇一會,丫鬟奉上了剛熬好的湯藥,恭聲道:“夫人,婁大夫說這是治離魂症的湯藥,因是化淤血,夫人喝下會有些頭暈,不過並無大礙。”
南枝咽咽口水,擡眸卻又見著滿臉擔憂的李媽媽,皺眉張望的沈言燈……她可不能在這麼多人麵前丟人,滿臉慷慨,擡手端起湯藥就囫圇豪飲下一碗。
可剛落肚,那股暈眩就襲入腦海,破碎又冇有頭緒的畫麵快速侵入,她抓著椅子,眉毛也擰成了扭曲著身體的毛毛蟲。
陳涿臉色沉著,上前彎腰看向她迷離又空滯的神色,問道:“我扶你上榻歇會。”
南枝晃晃腦袋,慢慢地,她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盛夏時她拽住身旁少年,恍惚著喚道:“言燈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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