濁汗嶽侶bB7p部刻 017
謊稱病讓賢退位
釣金鼇白帝托孤
紮局
有道士自稱能煉丹,先以銀灰煎示人,眾疑信參半。一富者獨信之,延至家。道士曰:“丹乃仙術,宅多穢濁,須於僻地掘坑深丈四,容床爐,煉四十九日。以百兩銀母,可得三百。”富者從之,鑿坑後門,廣八尺。道士入,索銀十兩購鉛汞諸物,先煉丹頭三日。複付百兩,日饋食。又命取堅木七,各三尺五寸,縛以棕索,日以斧擊之。富者日視,三十餘日,木漸下,僅存一尺,竊喜丹將成。道士伺守懈,夜係銀藥於索,攀木符而遁。翌晨饋食,坑空矣,方悟其詐。
——古傳騙術·燒丹局
青紗燈籠在微風中輕晃,燭火將天井內的茶案映得忽明忽暗。韓笑襄提起紫砂壺,琥珀色的茶湯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落入李蟬麵前的青瓷杯中。
“《白帝城》這出戲,最見老生功夫。”韓笑襄指尖輕叩桌麵,收音機裡正傳來劉備悲愴的唱腔:“實指望與卿等同享富貴,又誰知半途中兩下分離。朕心中好似刀絞肺腑,恨不能將東吳踏作灰泥……”
李蟬垂眸看著茶湯表麵浮動的光斑,耳中捕捉著唱詞裡每一個顫音。入夥以來,韓笑襄始終沒讓他碰過一樁正經營生。每日不是酒樓就是戲園,倒像是專門奉養的門客。
“李蟬兄弟。”韓笑襄枯瘦的手指摩挲著茶杯邊緣,“這些日子光帶你吃喝玩樂,就不疑惑?”
茶案下的手指微微蜷縮,李蟬抬眼時卻帶著恰到好處的笑意:“大先生自有道理。該說的自然會說,不該問的我絕不多問。”
收音機裡劉備正唸白道:“孤這裡臥榻上難以久立,眼望著眾文武珠淚慘淒。阿鬥兒年幼小難掌社稷,全仗著眾愛卿同心協力孤這裡臥榻上難以久立,眼望著眾文武珠淚慘淒。阿鬥兒年幼小難掌社稷,全仗著眾愛卿同心協力。”
收音機裡的唸白戛然而止,韓笑襄突然眨了眨眼:“玩個遊戲吧,猜猜看這幾日我去了何處?”
“河北。”李蟬脫口而出,目光掃過煙灰缸裡三個煙蒂,“保定一帶?”
“何以得知?”
“煙灰缸裡的煙屁是新的,過濾嘴上有‘金花’二字,河北特產的低價煙,五塊錢一包,外地買不到,送禮的人根本不會買,大多是在縣以下的火車站、汽車站等地銷售。”
韓笑襄忽然笑了,眼角的皺紋堆疊如菊,笑聲牽動肺腑,化作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
“好眼力!”他喘勻了氣,將手帕團起塞回袖中,“這‘金花’煙連石家莊火車站都少見,你竟認得?”
李蟬不動聲色地添茶:“去年在保定見過有人抽這個。煙絲發苦,但勝在便宜。”
“我韓笑襄江湖沉浮三十年,行內所見之人,無論見識、眼力、智計、膽色、心胸,你當屬第一。”韓笑襄忽然拍案,震得茶盞叮當響。他俯身向前,渾濁的眼珠看向李蟬:“可惜啊,老夫身邊少有可塑之才。馬鄴戾氣太重,紅姐優柔寡斷,王寸有謀無勇,罷了罷了。”
“丞相啊——”收音機裡一聲叫板,胡琴一聲高過一聲,劉備的唱詞字字泣血:“朕已不久於人世矣!此心唯有丞相知……若說是幼子可輔則輔之,倘若是他不成材……君可自取成都。”
韓笑襄的手指在桌麵上敲出相同的節拍:“我這次到河北,先去石家莊看了胰腺癌的西醫專家,又去保定看了一位老中醫……西醫治標,中醫治本,中西結合,治成標本。”他忽然解開唐裝最上麵的盤扣,露出鎖骨下青紫的針眼,“晚期,最多還有三個月。”
李蟬的瞳孔驟然收縮,胰腺癌是著名的“癌王”,起病隱匿,發現即晚期,五年存活率不到1%。
“我拜師的時候,老頭子對我說過:直鉤雖利釣王侯,暗室欺心鬼也愁。騙得金銀堆北鬥,終須牢底喂春秋。三更怕見燈花爆,五鼓驚聞鐐銬啾。莫道江湖多坦路,幾人安樂到儘頭?在江湖上到這把年紀,苦吃過,福享過,我對生死已不在意,唯有一點……”
“您……需要我做些什麼?”李蟬聲音發緊。供桌上的薑太公畫像在燭光中忽明忽暗,直鉤上的寒光刺得他眼眶生疼。
韓笑襄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那手掌冰涼如蛇,皮下骨頭硌得人生疼:“我在邑城這些徒子徒孫,離了老夫活不過半年!不是騙不到錢,混得饑寒交迫,就是被二尺五(警察)端了老窩,鋃鐺入獄。”
此時,收音機裡諸葛亮正唱:“臣怎敢當這托孤之任,怕的是辜負了先主托付……”
“這是給你的。”韓笑襄甩出兩個紅本子。李蟬翻開一看,是市中心兩套商鋪的房產證。接著拍出銀行卡:“五十萬現金。”隨即又推來兩把車鑰匙:“兩輛虎頭奔。”李蟬的指尖在房產證上微微發抖。這些資產價值不菲,韓笑襄卻隨手給出,像撒一把紙錢。
“還有這個,簽個字就是你的了。”韓笑襄從紙袋裡掏出一份權益轉讓合同推到李蟬麵前,李蟬打眼一掃,便知這是“租售保”的專案書——邑城“租售保”財富新計劃:顛覆傳統!坐享三重收益!黃金地段:邑城新區政務中心旁“鼎峰國際公寓”,距規劃中的地鐵口僅500米,政府重點發展區域,升值空間確定!收益保障:年返租8%~10%:榮騰物產集團統一運營,簽約即享5年包租協議,年收益保底8%(按購房總價計算),按月準時打款!資產增值:過去2年邑城同類公寓年均漲幅20%!當前單價僅7500元/㎡,預計2009年交房時突破萬元大關!靈活退出:支援中途轉讓“房屋期權”,開發商優先回購,更可委托本司掛牌交易,賺取升值差價!風險對衝:公證處備案《回購協議》,若2年後您對房價不滿意,集團按原價120%回購!
限時福利:現認購即送品牌家電三件套(價值2萬元)、5年物業費全免、優先選房權(首批50席告急)。李蟬翻開封麵,看了看條款,韓笑襄贈予他的兩套公寓,現總價30萬(50㎡×6000元/㎡),年收租2.4萬,5年合同期累計12萬,2年後市值預計40萬。溢價10萬,總收益可達22萬。加上住宅、豪車、銀行存款,韓笑襄一出手便是超百萬的豪禮。
“想駕馭我手下這幫徒子徒孫,你需要恩威並施。”老騙子湊近他,“錢是恩,誰做得好,該賞的要厚賞,而這個……”他又摸出半本裝訂冊“則是威,誰做得不好,該打板子的要狠狠地打。”
李蟬翻開這本名曰《投名冊》的泛黃日記本,心臟猛地一沉。這本《投名冊》每隔幾頁就被撕去一部分,剩下的部分約有原先的一半,記錄著四十多人的個人資訊、做局經曆、把柄隱私。
“另半冊在我枕頭底下。”韓笑襄意味深長地笑,“等哪天閉眼了,自然有人給你送去。”
茶案下的膝蓋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李蟬終於明白這些天的酒宴為何總叫上那麼多人——是讓這群豺狼認認新主子,也是讓他看清誰可能第一個撲上來撕咬。
“王寸他們……”李蟬故意欲言又止。
“老夫一天不死,便鎮得住他們。”韓笑襄一聲冷哼,驚得簷下麻雀撲棱棱飛起。他旋即又軟下聲調:“宋閒機靈,羅俏性穩,但要想幫你做好這把交椅,憑他們兩個人遠遠不夠。你要從‘青手’“草鞋”(底層騙子)裡提拔新人,隻有你提拔的人,才會念你的好、聽你的話,等到你成了勢,馬鄴、王寸、阿紅自然畏你三分,屆時我再幫你多加勸導,讓他們以後唯你馬首是瞻……還望你看在我的麵上,對他們三個多多包涵……”
收音機裡諸葛亮正唱到**:“鞠躬儘瘁,死而後已!”唱腔穿雲裂石,驚得供桌上無餌魚鉤嗡嗡震顫。李蟬突然離席跪倒,額頭重重磕在青石地上:“大先生栽培之恩,李蟬萬死難報!若有二心,天打雷劈!”
話分兩頭,李蟬這邊橫財到手,正喜上眉梢,黃金虎那邊財去無蹤,正焦頭爛額。
“啪!”
手機砸在老闆桌上,電池板彈到地毯上。黃金虎扯開領帶,喉結上下滾動。窗外工地的塔吊還在運轉,但他知道——鋼筋庫存隻夠撐三天了。
“黃總……”財務總監捏著報表的手在抖,“今天又三家分包商來催料,濱江專案……可能要停工……”
黃金虎抓起茶杯潑在發財樹上:“喬彬偉呢?讓他帶人現在就去河北!”
喬彬偉踹開永固建材廠生鏽的鐵門時,一股混合著水泥粉塵和機油的黴味撲麵而來。秋日的河北風很大,廠區裡幾棵楊樹上掛著“安全生產”的褪色橫幅,被吹得獵獵作響。
“搜!”喬彬偉一揮手,二十多個邑城混混湧進廠區。他們穿著清一色的黑色夾克,手裡提著鋼管和方向盤鎖,皮鞋踩在碎石路麵上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財務室的門鎖是被喬彬偉的頭號小弟“葫蘆”用液壓鉗生生剪斷的。檔案櫃大敞四開,賬本散落一地,最上麵那頁還留著半杯沒喝完的茶,茶葉已經乾涸成褐色的渣滓。喬彬偉用鋼管挑起桌上的台曆——最後記錄的日期停留在九天前,潦草地寫著“韓總赴粵”三個字。
“砰!”鋼管砸在鐵皮檔案櫃上,震得屋頂撲簌簌落下灰塵。
車間深處傳來機器的嗡鳴。喬彬偉帶人衝進去時,七個工人正圍著一台老式軋鋼機忙碌。穿藍工裝的老張頭最先反應過來,手裡的扳手“當啷”掉在地上。
“你們乾什麼的?”
“韓笑襄呢?”喬彬偉一腳踢翻裝零件的塑料筐。
老張頭抹了把臉上的油汙:“去廣東半個月了,手機一直打不通……你們是乾嘛的呀?再不走我們報警了啊!”
“放你孃的屁!”喬彬偉揪住老張頭的領子,把他抵在軋鋼機上,“金虎建材的鋼筋在哪?”
“什麼鋼筋?我們都沒有鋼筋的訂單,現在就加工點角鐵……”
“要麼交人!要麼交鋼筋!”喬彬偉急紅了眼,他太明白這筆訂單對黃金虎的重要意義。
“你有病吧,我報警了啊,把你們都抓起來!”
“少給老子裝傻充愣,你們就是一夥兒騙子!”
角落裡突然衝出來個愣頭青,舉著鐵鍬就劈:“欺負我爹?!”鐵鍬刃在喬彬偉肩膀上劃開道口子,血瞬間洇透了黑夾克。
這一下就像捅了馬蜂窩。二十多個混混抄起家夥撲向工人,鋼管砸在安全帽上的悶響、扳手擊中肋骨的脆響、罵娘聲和哀號聲混作一團。葫蘆最狠,抓著個年輕工人的腦袋往機床導軌上撞,血濺在“安全生產”的標語上:
“敢動我大哥!我弄死你!”葫蘆瞪圓了眼。
“葫蘆,你是不是傻!”喬彬偉趕緊拉住葫蘆。
“大哥,他先動手的。”
“他先動手,你也不能……見紅了!撤!”喬彬偉看到有工人掏出手機錄影,頓時頭皮發麻。混混們跳上麵包車時,老張頭抱著滿臉是血的兒子跪在水泥地上嘶吼:“你們等著!”
燕趙之地,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本地民風彪悍,喬彬偉早有耳聞,縣裡的私人小工廠,工人大多是親朋好友,雖然平日裡扯皮推諉、效率低下,但一遇上外人欺侮,卻抱團得厲害,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抄起家夥就是乾!
“彆他孃的睡了,連夜走!”喬彬偉越想越不安,挨個房間叫醒了手底下的人,招呼大家趕緊上大巴車,怎麼來的怎麼回。
淩晨兩點,大巴車在國道上疾馳。喬彬偉心裡沒由來地一陣慌亂,後座的小弟突然尖叫:“哥!哥!看後麵!”
後視鏡裡,三輛沒有開燈的翻鬥車正幽靈般尾隨。最前頭的鏟車突然加速,車鬥裡站著十幾個手持鋼筋的工人,藍工裝的老張頭舉著強光手電,光束像刀子般刺進大巴車廂。
“加速!踩油門!踩!”喬彬偉剛喊出口,大巴就劇烈顛簸起來。
大巴車在國道上瘋狂加速,發動機嘶吼著噴出黑煙。喬彬偉死死抓著座椅扶手,後視鏡裡那輛翻鬥車越來越近,車鬥裡站著的工人麵目猙獰,手裡的鋼筋、撬棍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快!再快!”喬彬偉踹了一腳司機座椅,司機額頭冒汗,油門幾乎踩到底,可大巴車畢竟提速慢得讓人心焦。
突然,前方國道的彎道處亮起刺眼的車燈——一輛滿載砂石的翻鬥車橫著衝了出來!
“完了”司機猛打方向盤,大巴車輪胎在柏油路上擦出刺耳的尖嘯,車身劇烈傾斜,幾乎要側翻。喬彬偉被甩到車窗上,臉狠狠撞上玻璃,鼻血瞬間流了下來。還沒等他緩過神,又是一聲巨響,左側一輛滿載鋼筋的大貨車狠狠撞上了大巴車身!金屬撕裂的聲音震耳欲聾,車窗玻璃“嘩啦”爆碎,飛濺的碎片劃傷了幾個混混的臉。
“哥!我們被堵了!”葫蘆抓著座椅,驚恐地看向前方。
喬彬偉抬頭,瞳孔驟縮——三輛翻鬥車並排橫在國道上,車燈全開,刺得人睜不開眼。司機猛踩刹車,大巴輪胎在地麵上擦出長長的黑痕,最終“砰”的一聲,車頭狠狠撞上了最前麵那輛翻鬥車的貨廂。車裡的混混們東倒西歪,有人撞破了頭,有人摔斷了胳膊,哀號聲一片。喬彬偉踉蹌著爬起來,抹了把鼻血,透過破碎的車窗向外看去。
鏟車、翻鬥車、大貨車……七八輛工程車已經把他們團團圍住。鏟車的巨鏟高高舉起,在月光下泛著冷光,隨時可能砸下來。翻鬥車的車廂緩緩傾斜,砂石“嘩啦啦”傾瀉而下,幾乎要把大巴車埋住。
“下車!下車!”喬彬偉知道,再待在車裡就是等死。
混混們踹開車門,狼狽地跳下車。可還沒等他們站穩,四周的工人已經抄著鋼筋、鐵鍬、鋼管圍了上來。
“跟他們拚了!”混混們抄起家夥,和工人混戰成一團。
“跑啊!再跑啊!”老張頭的兒子頭上纏著滲血的繃帶,掄起鋼筋就朝葫蘆砸去,葫蘆剛衝出去兩步,就被飛來的磚頭砸中膝蓋。老張頭的兒子頭上纏著滲血的繃帶,掄圓了鋼筋抽在葫蘆背上,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啪嚓”聲。
遠處警燈撕破夜幕:“警察!抱頭蹲下!”
警笛聲響起時,喬彬偉正被三個工人按在砂石堆裡。老張頭踩著他的手,往他嘴裡塞了把混著機油的碎石子。
“這次栽了……”喬彬偉緩緩閉上了眼,任憑兩個警察將他拉起來戴上手銬。
邑城農商行VIP室裡,黃金虎已經抽光了整包煙,周行長把貸款駁回通知書推過來,不鏽鋼茶杯在玻璃桌麵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劉副行長調走前沒交接工作?”黃金虎腮幫子的肉在跳。
周行長突然笑了,他摸出香煙咬在嘴裡,黃金虎下意識地將打火機抓在手裡,想湊上去幫他點煙,卻被周行長推開了手。
“河北的事,新聞都播出來,你黃老闆鬨這麼大的動靜……是太平日子過夠了嗎?”
“一點小麻煩,我很快擺平。”
“那就等擺平之後,再來辦貸款吧。銀行呢……講究風險防控……都是儲戶的錢,萬一收不回來,可不是開玩笑的。”
“跟我玩兒這一套?”黃金虎煩悶至極,下意識摸向了桌上的手機煙灰缸。
“黃老闆,您現在可是穿上西裝的人,不是光著膀子混街頭的年景了,我勸你慎重,不要讓事態繼續惡化。”周行長吐了一口煙,雲淡風輕地打趣。
“走著瞧。”黃金虎鬆了鬆領帶,摔門而去。
邑城建築協會會議室的落地窗外,邑城新區的塔吊靜止在天際線上。十七家建材供應商的負責人圍坐在紅木會議桌旁,麵前整齊擺放著藍皮合同。空調冷風裹挾著印表機油墨味,將空氣凍成一塊脆弱的冰。
“按照合同第七條。”林老闆推了推金絲眼鏡,指甲在紙麵上叩出清脆的響聲,“黃總應該在昨天下午五點前,將三百噸鋼筋送達濱江花園工地。”他翻開平板電腦,調出工地監控截圖,“現在已經是第三天了。”
黃金虎轉動左手小指上的虎頭金戒,煙灰缸裡積了四根中華煙蒂。他眯眼看向這個去年還被喬彬偉嚇得發抖的年輕人,發現對方西裝領口彆著個微型錄音筆,在燈光下泛著冷光。
“雨季耽誤運輸。”黃金虎把打火機往桌上一扔,“合同裡寫了不可抗力條款。”
“巧了。”金色維也納的開發商老龐拍著桌子大喊:“邑城到了這個季節,哪年不下雨,哪年耽誤運輸了!”
會議室裡響起幾聲壓抑的輕笑。黃金虎後槽牙咬得發酸,這才注意到每個供應商麵前都擺著資料夾,裡麵隱約可見鮮紅的公章。他們不是來吵架的,是來打“殲滅戰”的。
“行啊,長本事了。”黃金虎突然咧嘴一笑,在地上啐了一口濃痰,“老龐,咱倆那按合同走,逾期交貨日賠萬分之五。”他故意把計算器按得啪啪響,“三百噸鋼筋,一天也就賠個萬把塊。”
“慢著,黃總您算少了。”等著保溫板開工的孫總推來三張A4紙,“我們十七家加起來,黃總每天要賠十二萬七千。”他指尖點著表格最下方,“這是按合同價算的,要是按現在市場價……”
“放屁!”黃金虎猛地拍桌,茶杯跳起來濺濕了合同,“老子給你們的是內部價!”
“所以我們在這裡能跟你坐著談,沒有直接去你公司搬東西抵債!”林老闆變魔術般又抽出一遝檔案,“去年簽合同時,黃總親口承諾‘價格隨行就市不超過5%浮動,保質保量保供應,如有差錯,所有損失照單全賠’,有錄音為證。”他按下手機播放鍵,黃金虎洪亮的聲音在會議室回蕩:“我黃金虎說話算話……”
協會李秘書長突然咳嗽一聲:“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五百八十五條,違約金低於實際損失的,人民法院可以適當增加。”他鏡片後的眼睛瞟向監控攝像頭,“協會今天全程錄影,建議大家理性協商。”
黃金虎的額頭滲出油汗。他這才發現會議室四個角落都裝著旋轉攝像頭,紅色指示燈像瞄準鏡般對著他。以往這種場合,喬彬偉早該帶人把監控室端了,然而今時已不同往日。
“這樣……”黃金虎突然放軟語氣,“我讓財務先打三成貨款,剩下的……”
“三成?蒙孩子呢?”一直沉默的杜總代表突然開口,“就知道你得玩兒“拖”字訣,我們已經向法院申請財產保全。”他推來一份裁定書,“黃總在農商行的賬戶,現在應該已經凍結了。”
彷彿接到訊號,十七個合作方同時翻開資料夾。十七份起訴狀,十七份財產保全申請,十七張蓋著法院公章的受理通知書,像撲克牌般在紅木桌麵上鋪開。陽光透過落地窗照在紙上,將鮮紅的印章映得如同血跡。黃金虎的手機突然震動。財務總監的簡訊跳出來:“黃總,所有賬戶被凍,訊息不知道從哪兒走漏了風聲,工人們開始鬨事了。”
“各位這是要逼死我嗎?我要是死了,你們也彆想活!”黃金虎聲音發顫,金戒指在桌麵上刮出刺耳聲響,“彆忘了,邑城三分之一的樓盤……都是我在供建材,離了我誰能短時間內補你們的缺口?”
“我們的建材缺口,不勞您費心。”林老闆接過話頭,從公文包取出厚厚一遝新合同,“這是世豪集團提供的供應方案,明天起立刻供貨,您還是想想怎麼賠償違約金吧。”
黃金虎盯著那份協議,眼前發黑。南世豪是他死對頭,這份協議簽下去,等於把半輩子基業拱手讓人。十七家合作方一個個離場,他們罵得很臟,但黃金虎卻恍若未聞,“三十六計走為上!”黃金虎快步下樓,驅車趕回家中,開啟保險櫃,將所有現金裝在提箱裡,讓秘書預訂一張火車票、一張機票,今晚乘火車到省城,明天乘飛機飛新加坡。
此後,本地地產業風雲變幻,黃金虎敗逃國外,南世豪入主邑城。
週一上午十點整,南世豪在閃光燈下正式接手占地138畝的老亞麻廠地塊。台下坐著二十多位來自省城的記者,其中《華東商報》的鏡頭特意給背景板上的“世豪集團”LOGO特寫——半個月前,這個位置還印著黃金虎的“金虎地產”。
“這是世豪集團在省內佈局的第9個康養綜合體。”南世豪解開西裝紐扣,鐳射筆指向沙盤,“我們稱之為‘田園牧歌’,不是簡單的養老改善,而是中國式退休生活的正規化革新!其共有三大顛覆性優勢——一是自然與科技的共生,大家看沙盤中央,六棟Art
Deco風格的板樓呈扇形展開,環繞著3000㎡的中央景觀湖。這不是普通人工湖,我們引進德國生態淨水係統,水體透明度保持1.5米以上,養殖可垂釣的虹鱒魚。”
南世豪敲了敲玻璃罩,示意助手播放視訊——無人機航拍畫麵裡,虛擬的老人在湖邊練太極,鏡頭推進到每戶陽台特寫——折疊式無土栽培架、日本進口電梯、德國進口緊急呼叫係統。字幕打出:“戶戶朝南,醫用級負氧離子係統,PM2.5常年低於20。”
“二是醫療資源的降維打擊,我們與省人民醫院達成獨家合作!”南世豪突然提高音量:“這裡將設立全省首個縣域級‘名醫坐診中心’,每週二、四有心血管專家駐場”。
《經濟諮詢報》記者舉手提問:“縣級醫保能報銷嗎?”
“當然,除此之外,自費部分由世豪集團補貼30%,”南世豪微笑,“更重要的是……”他打了個響指,螢幕展示出一輛醫療車,“移動ICU,直達三甲醫院綠色通道!”
全場掌聲雷動,南世豪幾次想要開口,都被掌聲打斷:“三是消費場景的革命……”
沙盤西北角突然亮起LED燈帶,顯示出一個仿古建築群。“這是邑城首個老年商業綜合體,”南世豪的鐳射筆劃過琉璃瓦屋頂,“一樓同仁堂藥膳坊,二樓老年大學書法教室,三樓甚至引進了日式銀發族超市——推車自帶放大鏡,貨架間距1.5米方便輪椅通行。”
最引爆全場的是南世豪最後放出的資料:“根據我們測算,入住老人年均消費額達8萬元,是普通社羣的4倍!這意味著……”他故意停頓,“業主返租收益率有堅實支撐!”
此時,邑城榮騰地產總裁楊榮生小跑上台,與南世豪共同揭開水晶碑。碑文顯示:“租售保
田園牧歌戰略合作——首批200套稀缺房源參與計劃。”
“這不是普通的包租!”楊榮生掏出一份戰略檔案:“三大保障機製:第一,世豪集團提供差額補足擔保;第二,設立5000萬風險準備金;第三……”他環顧四周,神秘一笑,“我們與國內頂級保險機構合作,為每套房產額外投保履約保證保險。”
楊榮生隨即展示了一份印有某知名保險公司logo的保單樣本:“這是業內首創的‘雙保險’模式,既保租金收益,又保資產價值。即便遇到極端情況,投資者的本金也能獲得全額保障。”
楊榮生特意提高音量:“更重要的是,這份保險由國際知名再保公司承保,資金安全有跨國金融集團保駕護航!”台下頓時響起一片讚歎聲,幾個記者立即舉起相機對準這份“保險憑證”特寫。
大螢幕實時演示收益案例:
以50㎡戶型為例,總價30萬,年返租3萬(10%保底
超額分成),5年累計收益15萬,屆時按市價40萬回購,總回報率183%。
南世豪突然插話:“上述收益,是邑城縣田園牧歌的1.0,也就是我們前期在第一次新聞發布會上,針對部分意向人群的團購福利,鑒於本專案即將麵向全社會開放,在田園牧歌2.0時代,我們在1.0的基礎上,疊加一項顛覆房地產行業的重磅福利——接下來麵向社會發售的房源享受‘雙退出’通道!”他展示合同特殊條款:既可五年後收房自住,也可委托世豪旗下基金收購,“就像存了一筆年化10%的活期存款!這纔是與國際接軌的、真正意義上的‘產權收益權份額化認購’,是世界最前沿的不動產金融模式!您簽的這份《田園牧歌康養資產權益認購協議》,法律性質屬於‘附回購條款的收益權轉讓’。簡單說,您花30萬買的不是水泥磚頭,而是這套房子未來20年的收益權!”
發布會結束前,工作人員推來香檳塔。南世豪舉杯時,鏡頭捕捉到他腕間的百達翡麗與沙盤上的養老公寓交相輝映。
“諸位!”他對著話筒說,“在中國,每6分鐘就新增100位60歲以上老人。這不是危機……”酒杯傾斜,琥珀色液體澆在“田園牧歌”的模型上,“是流淌著黃金的藍海!”
散場時,每位記者都領到個牛皮紙袋,裡麵裝著專案精裝樓書、省醫合作備忘錄影印件,以及一張印著“意向金10萬抵15萬”的鍍金卡片。
發布會結束後的第三天,“田園牧歌”售樓處正式開放。早上六點,天還沒亮,門口就已經排起了長隊。七十多歲的張大爺裹著棉襖,手裡攥著保溫杯,坐在自帶的小馬紮上,一邊搓手一邊跟旁邊的人聊天:“我兒子在深圳打工,說這個專案穩賺不賠,讓我一定搶一份!”
到了八點,隊伍已經排到了馬路上,保安不得不拉起警戒線維持秩序。售樓處裡,沙盤前擠滿了人,銷售顧問嗓子都喊啞了:“各位叔叔阿姨彆急,先登記,先登記!”可根本沒人聽,幾個老太太直接擠到財務室門口,掏出存摺嚷嚷著要交定金。
“我要50㎡的!”“給我留一套朝南的!”“我先來的,憑什麼讓他插隊?”場麵一度混亂,由爭吵謾罵漸漸變為拳腳相向,最後不得不叫來派出所民警維持秩序。當天下午,售樓處貼出公告:“今日房源已全部鎖定,明日請早。”可即便如此,仍有幾十個老人不肯走,硬是在門口坐了一夜。
除了老年人,更瘋狂的是縣城裡的中年人。他們奮鬥多年手裡有些閒錢,但又不懂股票基金,聽說“租售保”年收益10%,還能五年後原價回購,立刻蜂擁而至。
“這不比存銀行強?”縣醫院的李醫生拉著同事一起來看房,“我兒子才上初中,等五年後他上大學,這房子一轉手,學費就有了!”
更誇張的是,不少家長直接把“租售保”當成了“教育儲蓄”。縣一中的王老師甚至組織了一個“教師團購群”,一次性訂了十套:“反正錢放銀行也是貶值,不如買這個,至少保值!”
訊息很快傳到了周邊縣城。臨縣的劉老闆聽說後,直接包了一輛中巴車,帶著二十多個親戚朋友殺到邑城:“我們那房價才兩千多,你們這能返租10%,傻子纔不買!”
世豪集團見狀,立刻調整策略,專門開通了“看房直通車”,每天從周邊縣市發車,免費接送潛在客戶。大巴一輛接一輛地停在售樓處門口,下來的人手裡都攥著現金,生怕晚一步就搶不到。
開盤第一天,200套房源在3小時內全部售罄。財務室裡的點鈔機燒壞了兩台,出納的手都抽筋了。可即便如此,仍有上百人沒搶到,情緒激動地圍在沙盤前不肯走。
“我排了三天隊,憑什麼沒我的份?”一個中年男人拍著桌子怒吼。
“就是!你們是不是內部私吞了?”旁邊的大媽也跟著嚷嚷。
場麵一度失控,最後南世豪不得不親自出麵安撫:“各位,我們理解大家的心情,經過緊急與股東磋商,集團決定——加推100套!”
可這100套依然不夠。第二天,加推的房源在1小時內被搶光,甚至有人當場加價5萬,就為了買一個購房資格。
短短一週,“租售保
田園牧歌”成了邑城最熱門的話題。茶餘飯後,街頭巷尾,所有人都在討論:
“你搶到了沒?”
“我兒子托關係才弄到一套!”
“聽說隔壁老劉家買了三套,準備吃一輩子租金!”
更誇張的是,邑城農商行的取款視窗排起了長隊,很多人直接把定期存款取出來買房。李蟬站在銀行對麵樓的天台,緩緩放下手中的望遠鏡:“瘋了!瘋了!真是瘋了!”
“李哥,咱要不要也……”宋閒剛一開口,就被李蟬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瞪了回去。
“直鉤不釣渭水寒,專釣人心貪與歡。障目自遮千重葉,奮身猶鑽九曲盤。親勸反成仇寇眼,利昏敢闖鬼門關。若到此境堪稱絕,哪有魚兒不上竿?”李蟬一聲長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