濁汗嶽侶bB7p部刻 020
反間計阿紅失策
巧做局小濤反水
紮局
孫滔,河南人也。常買綿布,在福建建寧府賣。一夜,在銀匠王六店煎銀,傾煎已訖,時對二包在桌。二人複在對銀,有一盜徑入其鋪,將石灰撒其目。二人救目不暇,盜即將桌上所包之銀拿走。滔拚命趕去,將及,盜乃丟一包於地。滔拾包歸,到銀鋪開視之,則皆鐵矣。後竟無跡可捕也。
——古傳騙術·石灰局
宋閒的老夏利七拐八拐,最終停在一棟灰撲撲的三層小樓前。樓頂歪歪斜斜掛著塊霓虹燈牌——“運來賓館”,其中“賓”字的“宀”部首已經熄滅,隻剩下“兵”字在夜色裡幽幽閃爍。
“到了。”宋閒熄火,從手套箱裡摸出一把鑰匙扔給小濤,“地下室103,彆開燈,彆出聲,有人敲門也彆搭理。”
小濤拖著傷腿跟在他身後,推開賓館的玻璃門,撲麵而來的是黴味、廉價空氣清新劑和某種說不清的臊臭氣混合的怪味。前台沒人,桌上擺著個“請按鈴”的塑料牌,旁邊煙灰缸裡堆滿了煙頭。宋閒熟門熟路地繞到樓梯間,推開一扇貼著“維修中”的防火門,露出向下的狹窄樓梯。
地下室走廊的燈泡壞了,隻有儘頭安全出口的綠光勉強照明。牆壁上的牆紙剝落,露出大片發黃的黴斑。宋閒用鑰匙開啟103房門,一股潮濕的涼氣湧出來。
房間很小,一張木板床,一個掉漆的床頭櫃,一台老式映象管電視機,天線歪歪斜斜地支棱著。床單上有可疑的黃漬,枕頭上還粘著幾根頭發。
“湊合住吧。”宋閒一屁股坐在床上,彈簧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等李蟬回來,你跟他見一麵,之後愛去哪去哪。”
小濤盯著他:“我這算是纔出虎口又入狼窩嗎?”
宋閒咧嘴一笑,從兜裡掏出一包紅塔山,慢悠悠點上:“老虎要吃了你,狼隻是想問你點事,不要你的命。”
小濤沒吭聲,隻是低頭檢查自己的傷口。宋閒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彆想著跑,沒眉毛的阿昌正到處找你,跑出去就是送死。”
說完,宋閒晃了晃鑰匙,轉身離開,門鎖“哢噠”一聲扣上。
小濤在床沿坐了一會兒,聽著外頭的動靜。確認宋閒走遠後,他立刻翻遍了房間——沒有窗戶,唯一的出口就是那扇門。他試著擰了擰門把手,鎖死了。他盯著天花板,聽著水管裡“咕嚕咕嚕”的流水聲,心裡盤算著怎麼脫身。等到淩晨兩點,走廊徹底安靜下來,他摸出兜裡的鐵絲,開始撬鎖。
五分鐘後,門開了。小濤躡手躡腳地溜出賓館,夜風一吹,傷口的疼痛又尖銳起來。他咬牙忍著,一瘸一拐地往長途汽車站走。
車站門口亮著慘白的燈,售票視窗的玻璃上貼著“夜間售票”的紙條。小濤掏出兜裡最後的現金,買了張最早一班去鄰縣的車票。
“六點發車。”售票員頭也不抬地遞給他一張皺巴巴的票。
小濤捏著票,轉身去上了個廁所。就在他提著褲子,推開隔間門的時候,自身後傳來一聲輕笑。
“跑得挺快啊。”
小濤渾身一僵,緩緩回頭——阿昌靠在洗手池邊,手裡把玩著那把三棱刺,沒眉毛的臉上掛著陰森的笑。
小濤二話不說,轉身就往外衝。阿昌不緊不慢地追上來,三棱刺在燈光下泛著冷光。小濤的瞳孔驟然緊縮,腎上腺素瞬間炸開。他猛地將手中的車票揉成紙團砸向阿昌的眼睛,在對方下意識閉眼的刹那,退回隔間內,關上隔間門,阿昌衝了過來,三棱刺穿過門板,直插半寸就紮到小濤心口,小濤向後仰到,後背貼再去向上,右腿發力蹬向隔間門板。
“砰!”門板向外倒去,阿昌的三棱刺還未來得及拔出,隨著門板一起“當啷”一聲掉在瓷磚地麵。小濤像隻受驚的野貓般弓身竄出。阿昌的左手如鷹爪般抓來,指甲在他後頸劃出三道血痕。小濤忍痛低頭,順勢抄起洗手檯下塑料水桶,反手砸向牆上的電燈開關。“啪!”四麵無窗的廁所瞬間陷入黑暗,隻有排氣扇的縫隙透進幾縷慘白的光。小濤趁機貼著濕滑的牆壁摸向門口,突然感到勁風襲來——阿昌的鞭腿擦著他耳畔掠過,狠狠踹在金屬垃圾桶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響。飛濺的廢紙屑中,小濤一個魚躍從阿昌腋下鑽過,染血的手指終於夠到門把手。此時,阿昌已經撿起了三棱刺,小濤不敢遲疑,低著腦袋撒腿就跑,衝出空蕩蕩的車站,一頭紮進旁邊的野地。雜草叢生,碎石硌腳,他跑得踉踉蹌蹌,身後的腳步聲卻越來越近。右腿的傷口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
突然,一道昏黃的車燈從側麵緩緩跟了上來。一輛老夏利保持著與小濤平行的速度,車窗搖下,宋閒一手搭在方向盤上,另一隻手夾著煙,悠哉地問:“還能跑動嗎?”
小濤喘得說不出話,隻能狠狠瞪他一眼。
“叫聲哥,說句我錯了,就讓你上車。”宋閒吐了個煙圈,車速依舊不緊不慢。
身後,阿昌的身影已經清晰可見,三棱刺在月光下泛著寒光。
“哥......我錯了!”小濤的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
宋閒咧嘴一笑,猛地踩下刹車。小濤拉開車門撲了進去。
“坐穩了。”宋閒一打方向盤,老夏利發出刺耳的摩擦聲,輪胎捲起一片塵土。
車停在城鄉接合部的一家小店前。褪色的紅燈籠在夜風中搖晃,招牌上的“老馬羊肉館”幾個字已經褪色。
塑料棚下擺著七八張矮桌,油膩的桌麵泛著經年累月積累的油光。角落裡,一台老式電視機正播著模糊的足球比賽,聲音開得極大,卻依然壓不住後廚“咚咚”的剁骨聲。
宋閒挑了張靠裡的桌子,熟門熟路地用指甲刮掉桌沿的辣椒漬:“老闆,兩斤羊肉,一盤毛肚,寬粉白菜各一份,再來瓶二鍋頭。”
灶台前,老闆頭也不抬地應了聲,鐵勺在鍋沿敲出清脆的響聲。不一會兒,一口黑鐵鍋端了上來,紅油湯底翻滾著,表麵浮著一層金黃的羊油。
宋閒給小濤倒了杯酒:“先暖暖身子。”
小濤盯著杯中晃動的液體,突然問:“李蟬什麼時候到?”
“快了。”宋閒夾起一片薄如蟬翼的羊肉,在鍋裡涮了兩下,“嘗嘗,這家的羊肉,都是現殺的。”
門外傳來摩托車的轟鳴,由遠及近。宋閒頭也不抬:“來了。”
店門被推開,夜風裹著雨水的氣息捲入。一個高瘦的身影站在門口,黑色風衣上還沾著未乾的雨水。店門被推開時,帶進一陣裹著鐵鏽味的夜風。李蟬立在門口,黑色風衣下擺在潮濕的氣流中微微顫動,衣襟處還沾著幾處未乾的血漬。他左手扶著門框,指節上纏著發黃的繃帶,隱約透出褐色的血痕。他的臉在霓虹燈殘缺的光照下顯得格外蒼白,右眼眉骨處貼著一塊歪斜的紗布,邊緣已經翹起,露出下麵紫黑的淤青。
“李哥,你……”宋閒的筷子停在半空,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李蟬盯著小濤看了兩秒,嘴角扯出一個帶著痛楚的弧度:“好久不見。”
說話時,他的下唇裂口又滲出血絲,顯然連這個簡單的動作都會牽動傷口。當他拖著步子走向餐桌時,右腿明顯不敢吃重,每一步都帶著隱忍的顫抖。落座時,他不得不先用左手撐住椅子扶手,慢慢把身體放下去,後腰撞到椅背時,喉結明顯地滾動了一下,把一聲悶哼硬生生嚥了回去。
“你是那個工廠老闆,謊稱老婆跟會計跑了……”
“李蟬。”
“魏小濤。”二人隔著桌子握了握手。
“菜色簡單了點,招待不週,多包涵。”李蟬給小濤上了一根煙,自己也點了一根。
“這趟回來,我沒少聽你的大名,都說蟬二爺智計百出、忠厚俠義。”
“說一個老月(忠厚),也不知道算褒算貶。”
“總之,你救下了我,我得說聲謝謝。”小濤提起酒杯,乾了二兩白酒。
“我不喜歡兜圈子,我想問你什麼,你應該知道。”
鍋裡的紅湯“咕嘟咕嘟”冒著泡,蒸騰的熱氣模糊了三人的麵容。
“紅姐讓我跟著鄒麗,我跟著她踏上去雲南的火車,火車還沒出省,她就下了火車,轉汽車又兜回到省城,她對紅姐說視訊是一個老榮(小偷)拍的。三個月前,他在邑城縣下貨(實施盜竊),偷到一部手機,手機裡有一條簡訊,簡訊內容就是這串車牌號碼,手機裡還有一段視訊,視訊裡全是拍攝的賬本,背景音是個女人在說話——這是邑城騙子們的命門。後來他跑到省城,搭了個草台(臨時團夥)蹬大輪(在公交車上行竊),摘掛(偷首飾)摘到一塊玉佛,價值10萬,有反水子(叛徒)想吃獨食(獨吞贓款),偷偷向二尺五(警察,因舊時警察製服的袖章臂章標準長度約為二尺五寸而得名)點水(舉報)。剩下的幾個老榮(小偷)全被插了(抓了),直接進廟(入獄)吃牢食(牢飯)去了。後來,鄒麗在省城乾了一票仙人跳,得罪道兒上一個大人物,實在混不下去了,不得不跑路,聽說邑城縣這邊拆遷搞得紅紅火火,就想著到這邊紮紮婚娶局,離開省城前,鄒麗去拜了一趟廟(探監)。她男人聽說我要來邑城縣,特地給她報了一串車牌號讓她記在腦子裡,囑咐她‘萬一飄子(流竄作案)撒腥(惹事),陷了窩子(被本地勢力拿住),及時報出這串車牌號,就說是從一部手機裡看到的,手機裡還有一段視訊,對方投鼠忌器,大概率能放她一馬。”小濤開啟了話匣子。
“她說的是真的嗎?”宋閒問道。
“假的。她男人不是老榮,而是一個修理手機、倒賣電器的販子,名叫白三喜……”
小濤在省城長途汽車站下了車,遠遠跟著鄒麗。她穿著件米色風衣,背著個粉色皮包,在人群中格外紮眼。省城的街道比邑城縣城寬得多,2007年的城市建設正處在野蠻生長的階段。主乾道兩側是新建的高層住宅,玻璃幕牆反射著刺眼的陽光,而背街小巷裡還殘留著九十年代的平房,牆皮剝落,電線雜亂。鄒麗穿過馬路,鑽進了一條狹窄的巷子,巷口立著塊斑駁的鐵牌——“後廣場小商品批發市場”。
小濤放慢腳步,混在人群中跟了進去。小商品批發市場像一座巨大的迷宮。塑料棚頂下,攤位密密麻麻擠在一起,空氣中彌漫著劣質皮革、油炸食品和香薰蠟燭混合的古怪氣味。喇叭裡迴圈播放著“清倉甩賣”的錄音,攤主們叼著煙,懶洋洋地坐在小板凳上,對零星顧客愛答不理。
鄒麗走得很快,她對這裡似乎很熟,七拐八繞,穿過賣山寨運動鞋的攤位,繞過堆滿義烏小商品的推車,最終停在一家不起眼的手機鋪子前。鋪子門口掛著塊褪色的燈箱——“三喜數碼,專業維修”。玻璃櫃台裡擺著幾部二手諾基亞和摩托羅拉,櫃台後的男人正低頭擺弄一部拆開的手機。
小濤躲在不遠處的玩具攤後麵,假裝挑著塑料槍,眼睛卻死死盯著那邊。鋪子裡還有三個年輕男人,都穿著寬大的運動服,眼神飄忽,站沒站相,坐沒坐相,身上的衣服都特意買大了一號,袖子長得蓋住半個手掌,時不時用拇指搓著食指和中指指縫——那裡藏著一片薄如蟬翼的剃須刀片,用創可貼纏著指節固定。寬大的衣擺下麵,牛仔褲右側口袋微微鼓起,裡麵裝著把特製長鑷子,鑷子尖用膠布纏了幾圈防止反光。在普通人眼裡,這就是三個路人,但在混過江湖的小濤眼裡,這三位裡裡外外透著濃濃的榮(小偷)味。
其中一人從懷裡掏出台索尼數碼相機,遞給白三喜。
“剛摸的,成色新,電池都沒怎麼用。”
白三喜接過來,眯著眼看了看,又按了幾下按鍵。
“300。”
“扯呢?這機子新的賣兩千多!”
“新的有發票,你這有嗎?”白三喜嗤笑一聲,“再說了,這玩意兒現在不好出,警察盯得緊。”
另一個扒手從揹包裡掏出兩台膝上型電腦,外殼上還貼著某公司的資產標簽。
“這兩台呢?”
白三喜掀開蓋子看了看配置,撇撇嘴:“配置太垃圾,一台800,兩台1500。”
“你搶錢啊?”
“愛賣不賣。”白三喜把相機推回去,“下週我要去各縣鄉收貨,你們要是不急,就再問問彆家。”
扒手們低聲商量了幾句,最終妥協。白三喜從櫃台底下摸出皺巴巴的鈔票,數給他們。
交易完,其中一個扒手隨口問:“三喜,你去邑城不?我有個朋友搞了一批DVD……”
白三喜搖頭:“近幾年都不去邑城。”他點了根煙,幽幽道,“小心駛得萬年船。”
扒手們悻悻離開。鄒麗這才走上前,白三喜看到她,咧嘴一笑,順手拉下了卷簾門。
小濤在附近轉悠了三個小時。
他蹲在賣盜版碟的攤子旁,買了一包劣質香煙,一根接一根地抽,眼睛始終沒離開那家手機鋪。傍晚時分,卷簾門終於“嘩啦”一聲拉起,白三喜獨自走了出來。
小濤掐滅煙,悄悄跟上。
白三喜雙手插兜,晃晃悠悠地穿過市場,來到一家小吃攤前。
“老樣子,麻辣燙多放辣,再加兩串炸鵪鶉蛋。”
老闆熟絡地應了一聲,開始往鍋裡下菜。白三喜站在一旁等待,無聊地踢著地上的易拉罐。
小濤慢慢靠近,右手摸向懷裡的彈簧刀。
麻辣燙煮好,白三喜拎著塑料袋往回走。路過一條昏暗的窄巷時,小濤突然加速,從背後一把勒住他的脖子,刀尖抵在他腰上。
“彆動,彆喊,叫什麼名?”
“白三喜。”
“敢出聲就捅死你。”
白三喜僵住了,手裡的麻辣燙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湯汁濺了一鞋。小濤拖著他退到巷子深處,將他狠狠按在牆上。
“兄弟,有話好說……”
“少廢話!”小濤的刀往前送了送,“平C37634,這車牌號是怎麼回事?說錯一個字,放你二兩血。”
白三喜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右手悄悄摸向腰間——那裡彆著一把螺絲刀。
那是個暴雨夜,電器城早就沒什麼人了。白三喜正在櫃台後麵清點今天收來的贓貨——三部諾基亞N95,一台索尼數碼相機。
突然,卷簾門被人敲響。
“修手機的,還營業嗎?”
門外站著個穿黑色雨衣的年輕人,雨水順著他的帽簷往下滴。他從懷裡掏出一部粉金色的三星E848——當年最新款的滑蓋手機,女款,市價得三千多。
“螢幕碎了,開不了機。”年輕人把手機推過來。
白三喜掂了掂手機,成色很新,背殼上還貼著專賣店的保修貼。他試著按開機鍵,螢幕裂得像蜘蛛網,但連震動反饋都沒有。
“主機板短路了。”白三喜熟練地拆開後蓋,指著電池觸點附近的水漬:“你看,進水導致電源IC燒了,要換主機板和螢幕。”
其實,白三喜完全是在胡說八道。這手機根本沒進水,就是單純的螢幕總成損壞導致無法顯示,這種高階機的螢幕排線特彆脆弱,摔一下就容易接觸不良,但外行根本不懂這些。
年輕人皺起眉:“能修好嗎?”
“能是能……就是貴……”白三喜搓著手指,“原裝屏得從深圳調貨,加上主機板維修,得1500。”
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最終以1200成交。年輕人留下500定金,說一週後來取。白三喜根本就沒訂貨,年輕人走後,他從一堆拆機件裡找出個差不多的三星螢幕,花半小時就換好了,開機後,手機執行完全正常。
出於職業習慣,他開始翻看手機內容。相簿裡大多是自拍——一個三十出頭的女人,燙著卷發,常在各種茶樓、美容院、售樓處拍照。
在簡訊發件箱裡,他發現了異常:
“賬目資訊有加密,解碼工具拷貝在U盤裡。”
“水庫邊,晚上見。他們很警覺,我不能開自己的車。”
“平C37634,我有東西交給你。”
收件人統一顯示為“路”,這個“路”隻回複過一條:“注意安全。”
視訊資料夾中有個長達18分鐘的無名視訊。畫麵是對著電腦螢幕拍的,上麵全是密密麻麻的數字表格,每隔兩秒就自動翻頁。背景裡有個女聲輕聲說:“這是邑城騙子們的命門……”
“我本來想等那小子來取手機時,再敲他一筆……但我又怕引火燒身,思來想去,還是先跑路為好。當天晚上,我就開車回到了省城,偏巧那個時候我之前收的一批貨出了麻煩,被警察盯上了,我必須出去躲一躲。而我女朋友鄒麗計劃去邑城騙點拆遷款,我怕她出事,又沒什麼能幫她的,就告訴她簡訊裡的車牌號,萬一她惹到了當地的老月(騙子),就拿這事唬住他們,以便伺機脫身……”白三喜的呼吸越來越急促。
“手機在哪兒?”
“在我店裡。”
“做備份了嗎?”
“沒有,真沒有。”
“帶路。”小濤將手伸到白三喜的外套裡,攬住白三喜的腰,看似二人親密無間,但彈簧刀的刀尖始終貼在白三喜的肋下。
夜色已深,小商品市場的攤位大多收攤了,隻剩下零星幾個賣夜宵的攤子還亮著燈。
卷簾門嘩啦一聲拉開,鋪子裡黑漆漆的。白三喜摸索著開啟燈,屋內頓時亮起慘白的燈光。櫃台上的維修工具散亂地擺放著,幾部拆了一半的手機零件散落在工作台上。
“人呢?”小濤環顧四周,刀尖一刻不離白三喜的後背。
“鄒麗?她、她去燙頭了……”白三喜結結巴巴地說,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說是要做個新發型。”
小濤冷笑一聲:“少耍花樣。手機在哪?”
白三喜顫抖著指向櫃台下方的抽屜:“在……在那裡……”
白三喜蹲下身,在抽屜裡翻找,遞給小濤一部手機——粉金色的三星E848。
“就是它?”小濤接過手機,迅速翻找手機內容,略一分神,白三喜猛地抄起桌上一個暖水壺,壺嘴正對著小濤的臉。滾燙的開水潑灑而出,小濤本能地側身躲避,還是被燙到了左臂。白三喜趁機撞開他,奪門而出。
“找死!”小濤顧不得手臂火辣辣的疼痛,拔腿就追。狹窄的巷道裡,白三喜像隻受驚的兔子,靈活地在攤位之間穿梭。他熟悉這裡的每一條岔路,每一個拐角。小濤追了不到五十米,就在迷宮般的小商品市場裡失去了目標。
“晦氣!”小濤喘著粗氣停下腳步,四周都是相似的攤位和巷道,根本分不清方向。遠處傳來幾聲犬吠,更顯得這地方陰森可怖。他掏出懷裡的手機,開啟檢查一遍,那些簡訊和視訊都在。小濤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再不離開,等白三喜帶人報複就會陷入被動。快步走出市場,小濤攔了輛摩的直奔火車站。淩晨的候車室裡人不多,他買了最早一班回邑城的車票,縮在角落的座位上,警惕地觀察著四周,直到省城的燈火漸漸消失在夜色中,小濤才鬆了一口氣,他握緊口袋裡的手機,裡麵藏著足以撼動整個邑城地下世界的秘密。他不知道回去後會麵臨什麼,但直覺告訴他,這部手機裡的內容,比他想象的要重要得多。
早上五點一刻,火車在邑城站台停靠。小濤隨著稀疏的人流走出車廂,晨霧中的站台泛著青灰色的冷光。他緊了緊衣領,快步向出站口走去。
路過站前派出所時,一塊藍底白字的宣傳欄吸引了他的注意。宣傳欄頂部用紅色大字寫著“平安出行
警民同心”,下麵分列著幾項溫馨提示:
1.
遭遇扒竊、詐騙請立即撥打110報警;
2.
發現可疑人員或物品請及時聯係執勤民警;
3.
乘車時請保管好隨身財物,謹防丟包詐騙;
4.
遇到陌生人搭訕索要個人資訊請提高警惕;
5.
夜間出行儘量結伴,避免單獨行走偏僻路段。
最下方是警民聯係欄,貼著兩張警官證照片。左邊是路經緯,右邊是範英俊,兩人的警號、職務和聯係電話清晰可見。
小濤的瞳孔驟然收縮,路經緯的聯係電話,赫然就是那部手機簡訊中顯示的“路”的號碼!他下意識摸向口袋裡的手機,心跳如鼓。宣傳欄上路經緯的照片裡,那雙眼睛彷彿正穿透晨霧,直直地盯著他。站前廣場的廣播突然響起,播報著下一班列車的發車資訊。小濤趕緊壓低帽簷,快步混入出站的人群中。
小濤走出火車站,立刻撥通了紅姐的電話。
“紅姐,我回來了。”
半小時後,城郊廢棄水泥廠的鐵皮屋裡,紅姐坐在一張掉漆的折疊椅上,指尖夾著一支細長的女士煙。她聽完小濤的講述,接過那部三星E848,指尖在螢幕上輕輕滑動,翻看著那些簡訊和視訊。煙霧繚繞中,紅姐的表情逐漸陰沉,她沉默片刻,突然從腳邊提起一個黑色塑料袋,扔給小濤。
“拿著。”
小濤拉開袋子一看,裡麵是厚厚幾遝現金。
“紅姐,多了。”他抬頭,眉頭微皺。
紅姐吐出一口煙,淡淡道:“給你你就拿著,出去躲一陣子,嘴要嚴。”
小濤盯著她的眼睛,緩緩點頭:“你放心,我不是第一天給你辦事了。”
紅姐沒再多說,隻是揮了揮手,示意他離開。
當晚,小濤回到自己租住的老破小區。樓道裡的感應燈早就壞了,他摸黑上樓,剛走到四樓,突然停住了腳步。
不對勁!
鑰匙孔附近,有幾道嶄新的劃痕,金屬邊緣微微翻起,顯然是被人撬過。小濤的神經瞬間繃緊,他緩緩後退,沒有貿然開門,而是轉身下樓。
“沙沙——”
樓下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有人正往上走。
小濤立刻調頭,往樓上跑,可剛上五樓,拐角處又閃出一道黑影,手裡拎著一把斧子。
“小濤!”來人一聲冷喝,叫著小濤的名字。
小濤猛地側身,斧刃擦著他的肩膀劈在牆上,水泥碎屑飛濺。他反手一記肘擊砸向對方咽喉,那人悶哼一聲,踉蹌後退。小濤趁機衝下樓梯,可剛到三樓,又一道黑影堵在拐角,手裡砍刀寒光閃爍。
“不想死的讓開!”小濤咬牙,從腰間抽出彈簧刀,另一隻手抓起樓道裡的滅火器,猛地砸向持刀人的麵門。
“砰!”
滅火器砸中對方鼻梁,血瞬間噴了出來。小濤趁機衝過去,一腳踹翻對方,奪路而逃。
小濤衝出樓道,在狹窄的巷子裡狂奔。他拐進一條岔路,卻發現是條死衚衕。剛想回頭,巷口已經被堵住。小濤深吸一口氣,從揹包裡掏出摩托車頭盔戴上,一手握緊彈簧刀,擺出搏命的架勢。
“來!”他低吼一聲。
斧刃呼嘯著劈下。小濤側身閃避,彈簧刀猛地紮進對方大腿,對方慘叫一聲,踉蹌後退。砍刀破風而來,小濤用頭盔硬擋,金屬碰撞聲異常刺耳,他借勢一腳踹在對方膝蓋上,轉身翻牆逃走。
可剛落地,一道瘦削的身影已經站在巷口。
白發、無眉、手裡反握著一把三棱刺。
“你是……阿昌……”小濤心頭一沉。
“喲!聽過我?”阿昌很是詫異。
“誰雇你來的?”
“一個女人,很漂亮,你小子皮相不錯,我估摸著……又是那些男男女女、情情愛愛的爛事吧。”阿昌緩緩抬起三棱刺,刀尖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小濤知道,自己絕不是阿昌這種成名已久的惶犯的對手。
他猛地抓起路邊的垃圾桶砸過去,趁阿昌側身躲避的瞬間,轉身衝進另一條巷子。阿昌雖然身手好,但畢竟年紀大了,比長跑贏不了小濤,小濤一路狂奔,直到確認甩開追兵,才躲進一家24小時網咖的廁所裡。
他喘著粗氣,掏出手機,發現紅姐已經打了七八個未接來電。
最新一條簡訊:“接電話!這裡有詐!”
小濤冷笑,直接關機。此刻起,他已不再信任紅姐。
銅鍋肚子裡的碳已經熄滅,沸騰的湯汁漸漸冷卻,小濤掐滅了手裡的煙:“就這些事,我都說了,蟬二爺能保我一命嗎?”
“現在火車站、客車站、高速路口估計都布上了紅姐的眼線,無論開車還是坐車,你都跑不掉。火鍋店後院停著一輛運羊肉的貨櫃車,你躲進去不要聲張,司機車子開出縣城後,有人會接應你離開。”李蟬拍了拍小濤的肩膀。
“謝了!”小濤起身,穿過廚房,向後院走去。
“轟隆——”一聲悶雷炸響,震得排煙管道嗡嗡作響。秋日的天氣說翻臉就翻臉。如墨的夜色中,冷風裹挾著潮濕的土腥味席捲街巷,一道慘白的閃電劈開天際,將整條後巷照得如同鬼域。遠處老槐樹的枯枝在風中狂舞,投下的影子像無數掙紮的鬼手。巷尾的野貓弓著背竄過,撞翻的易拉罐在青石板上叮當亂滾。火鍋店霓虹招牌的電流聲忽大忽小,紅光在積水的路麵上扭曲成血泊般的色塊。沿街店鋪紛紛拉下卷簾門,金屬碰撞聲此起彼伏。雨幕傾瀉而下,千萬根銀針紮進柏油路麵,蒸騰起帶著鐵鏽味的白霧。
宋閒張口,想問些什麼,李蟬輕輕搖搖頭,又起來兩一瓶啤酒,二人一聲不吭,一口煙一口酒,靜靜地看著牆上的掛鐘嘀嗒嘀嗒,李蟬將杯子扣在喝空的酒瓶上,輕聲說道:“時間差不多了……”
“李哥,你……”
“對了,你看看,我今天這身西裝怎麼樣?講究不講究?”
“講究!”
“省城‘榮昌記’的當家師傅親手量的尺寸,瞧瞧針腳,十六針一英寸的英式密針,機器根本軋不出來這效果。意大利VBC的羊毛料子,冬天保暖夏天透氣,手感和小貓肚皮一樣,這戧駁領的弧度,得用蒸汽熨鬥一點點塑形,差半分都出不來這個挺括勁兒。還有這腰線,特意收了兩分,顯得精神吧?”
“精神!”
“人靠衣裝,今日必然馬到功成。我這裡有三隻信封,到後院拆開第一隻,八點拆開第二隻、十點拆開第三隻,八十八拜都拜了,就剩這最後一哆嗦了。”
“成!放心吧。”宋閒欲言又止。
突然,街道轉角處,傳來汽車發動機的轟鳴。
“去吧!”李蟬看了一眼宋閒。
“李哥,我還是和你一起吧?”
“彆矯情了,你我都明白,眼下的安排是最佳方案。”李蟬微微一笑。
“保重。”宋閒轉身也走進廚房,進入後院,拆開了第一隻信封。
車燈刺破雨幕,三輛夏利和兩輛麵包車在火鍋店門口一字排開。車門“砰砰”開啟,七八個壯漢撐著黑傘站在雨中,傘沿滴落的水珠連成一片水簾。馬鄴坐在頭車的副駕駛,緩緩降下車窗。雨水順著玻璃滑落,映得他半邊臉泛著冷光。
“蟬二爺,大先生有請。”他的聲音像鈍刀刮過鐵皮。
李蟬扶著桌子站起身,肋下的傷被牽動,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氣,嘴角卻還掛著笑:“馬哥親自來接,我這麵子夠大的。”
馬鄴眯起眼:“受傷了?”
“小六子紮的局出了點紕漏,我去收拾爛攤子,捱了兩下,但不礙事。”李蟬隨意擺擺手。
馬鄴沒再多問,衝身後一揚下巴:“都愣著乾嘛?扶蟬二爺上車!”
兩個膀大腰圓的打手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李蟬。他們的手掌像鐵鉗,指節粗大,虎口布滿老繭,顯然是常年握刀的主兒。李蟬任由他們攙著,腳步虛浮地走向車子,彷彿真的傷得不輕。
車門關上,引擎轟鳴。車隊碾過積水,駛入漆黑的雨夜。
李蟬靠在後座,透過雨痕斑駁的車窗,看著街景飛速倒退。
不對,這不是去清雅軒的路,而是去狗場的路。
車子沒有拐向城中心的茶樓,反而一路往城外疾馳。遠處的路燈像被雨水泡發的黃豆,越來越稀疏。
李蟬的指尖在座椅上輕輕敲擊,節奏平穩,心跳卻越來越快。
副駕駛的馬鄴點了一支煙,猩紅的煙頭在黑暗中忽明忽暗:“蟬二爺,大先生最近脾氣不太好,你多擔待。”
李蟬笑了笑,沒接話。
車外,暴雨如注。車輪碾過泥濘的土路,濺起的泥漿拍打在底盤上,像無數隻鬼手在抓撓。十五分鐘後,八點整,宋閒準時拆開了第二隻信封。
八點三十分,小六子踉踉蹌蹌地從“蔚藍回憶”KTV晃出來。夜風一吹,胃裡的XO混著生蠔直往上翻。他扶著工商銀行ATM機旁的牆壁,哇地吐出一灘黃綠穢物,酸腐味立刻引來了幾隻野狗的吠叫。
“哥幾個……下週……咱們說定了,去……嗝……更刺激的場子。”他一邊擦著臉上的口紅印,一邊對著早已開遠的車尾燈揮手,全然沒注意三道人影從石獅子兩側包抄過來。
“砰——”然一記悶棍砸在後腰,小六子還沒叫出聲就被掐著脖子拖進銀行後門的監控死角。麻袋當頭罩下時,他聞到了上麵殘留的血腥味和魚腥味。
“各位好漢,金葛蘭榮本同門,走馬江湖混口銀。家中莫要爭長短,兄弟義氣共燒香。腕上金勞是水貨,兜中現銀請酒喝。兄弟若給三分麵,他日必還這份情。”
“你他孃的既然懂春(明白黑話切口),就應該明白規矩,小草鞋(資曆最淺的年輕騙子)什麼時候允許吃桌上的飯了!”鐵棍砸在小六的膝蓋窩上,小六子雙腿一彎,跪在地上。
“手扶牆!”
“扶……扶著呢……”小六子戰戰兢兢。
“尊卑不分的東西,讓你吃你才能吃,不讓你吃,你就得餓著,懂不懂?”鐵棍劈頭蓋臉地打下來,小六子雙手抱頭,蜷縮在地。
小六子的求饒聲被44碼的厚底皮靴踩回喉嚨裡。他聽見自己肋骨斷裂的聲音,像折斷一把筷子。溫熱的尿液順著褲管流進皮鞋,和血水混在一起。
“大哥饒命!我再也不敢……”話沒說完,又捱了十幾個耳光。
“今天就給長長記性。”
“這位大哥,我是跟蟬二爺混的,求求您給個麵子,抬抬手……”小六子滿嘴都是血腥味。他蜷縮著護住要害,卻被人一腳踢翻,鞋底碾在臉上來回搓動。
“蟬二爺!憑他一個外來的,也想把規矩翻過來?”另一個聲音蹲下來,往他耳朵裡吐煙圈,“你們那個‘二爺’能不能活著走出狗場,還不一定呢?最近你們這些小草鞋的心思很活泛啊,是不是以為有人給你們撐腰,你們就能從桌下的狗,變成桌上的人了?屁!狗永遠都是狗!要是狗都上桌了,人吃什麼?等料理完了那個李蟬,讓你給老子舔鞋。”一口濃痰啐在小六子身上,棍棒擊打肉體的悶響在銀行後巷回蕩。
十分鐘後,施暴的人們談笑散去,小六子摘下了頭上的麻袋,混跡江湖多年,捱打是家常便飯,這些人也不是為了要他的命,並沒有下死手,可小六子心中的恨,卻越燒越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