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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夏餘燼 跳動的生命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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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跳動的生命線

監護儀發出的“滴滴”聲在病房裡反複回蕩,像秒錶在倒數。鹿槿灼的指尖微微動了動,纏著紗布的手背上,輸液管裡的化療藥正緩慢滴落,在透明的管壁上留下淡淡的乳白痕跡。

“心率回升了。”護士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欣喜,調整著輸液速度。季槐猛地擡頭,盯著螢幕上那條剛剛掙脫水平線的綠色曲線,指尖掐進掌心——這是她第五次化療後,第一次出現自主心率波動。

“小灼?”他俯下身,溫熱的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試圖透過紗布傳遞些暖意。她的麵板像宣紙般薄,青色的血管在麵板下蜿蜒,像極了老院牆根下凍裂的泥土。

癌細胞擴散的速度遠超預期。從發現骨轉移那天起,疼痛就成了形影不離的訪客。起初是夜間的鈍痛,後來變成白天也揮之不去的銳痛,到現在,連注射嗎啡都隻能緩解兩三個小時。

“疼……”她的唇瓣翕動著,氣音微弱得像風中的蛛絲。季槐趕緊按響鎮痛泵,看著藥液緩緩推入,心臟卻像被一隻手攥住——他記得她以前最怕疼,小時候摔破膝蓋都會哭著要糖吃,可現在,再劇烈的疼痛,她也隻是擠出這一個字。

化療的副作用在第五次治療後徹底爆發。鹿槿灼開始劇烈嘔吐,吃進去的流食不到十分鐘就全吐出來,連膽汁都帶著血絲。季槐蹲在床邊,用溫水給她擦嘴角,視線落在她鎖骨處凹陷的骨窩上,喉頭發緊。

這半年來,她瘦得脫了形。曾經能輕鬆抱起的姑娘,現在他一隻手就能攬進懷裡,後背的脊椎像串突出的算盤珠,隔著睡衣都能清晰摸到。

“彆擦了。”她忽然抓住他的手腕,眼神渾濁卻帶著執拗,“季槐,把止痛藥停了吧。”

“胡說什麼。”他打掉她的手,語氣硬了幾分,卻在看見她眼底的疲憊時軟下來,“醫生說這輪化療結束就換方案,會好起來的。”

“好不了了。”她笑了笑,牽動嘴角的皺紋,像朵失水的花,“我昨晚夢見老院的木槿樹了,開花了,粉白色的,特彆好看……”

季槐彆過臉,看著窗外光禿禿的樹枝。冬天還沒過去,木槿樹的枝椏上還掛著殘雪,哪來的花。可他不敢戳破,隻能順著她的話:“等你好了,我們回去看,我給你拍照。”

“嗯。”她輕輕應著,眼睛慢慢閉上,呼吸又變得淺促。鎮痛泵的藥液還在滴,可她的眉頭依舊蹙著,顯然疼痛沒被完全壓住。

季槐走到窗邊,掏出手機翻到老院的照片。那是去年秋天拍的,鹿槿灼站在木槿樹下,穿著鵝黃色的毛衣,手裡舉著串糖葫蘆,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照片裡的陽光落在她發梢,像撒了把金粉。

他的手指在螢幕上摩挲著她的笑臉,忽然想起她剛確診那天,也是這樣一個陰天。醫生把他叫到辦公室,遞過那張印著“晚期”字樣的診斷書,他當時隻覺得天旋地轉,手裡的保溫杯“哐當”掉在地上,枸杞茶灑了一地,像攤刺目的血。

深夜的病房格外安靜,隻有監護儀的聲音在空曠裡回蕩。鹿槿灼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季槐趕緊扶她坐起,拍著她的背,卻在看見咳出的血沫時渾身發冷。

“又犯了?”值班醫生拿著聽診器進來,聽了聽她的肺部,眉頭擰成疙瘩,“癌細胞已經侵犯支氣管了,得加用止血藥。”

護士推著治療車進來,針頭刺入麵板時,鹿槿灼瑟縮了一下。季槐握住她的另一隻手,指尖被她攥得生疼,卻一動不動——他知道,這點疼和她承受的比起來,根本算不了什麼。

“季先生,”醫生在走廊叫住他,聲音壓得很低,“家屬要有心理準備,她的肝腎功能已經開始衰竭,化療可能……撐不過下一輪了。”

季槐靠在牆上,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乾了。他想起她上次清醒時說的話:“槐哥,我想回老院。”

他當時沒答應,說等她好點就回去。可現在看來,他可能要食言了。

第二天一早,季槐去辦理出院手續。護士站的小姑娘看見他,眼圈紅了:“季先生,真要出院嗎?院裡能……”

“她想回家。”季槐打斷她,聲音沙啞。他已經聯係了救護車,打算今天就帶鹿槿灼回老院。

回去的路上,鹿槿灼醒了一次。車窗外掠過熟悉的街景,她忽然指著路邊的糖葫蘆攤:“我要那個。”

季槐讓司機停車,跑過去買了一串,用紙巾擦乾淨竹簽,遞到她嘴邊。她咬了一小口,酸得眯起眼睛,卻笑了:“還是以前的味道。”

陽光透過車窗落在她臉上,她的臉頰泛起一點紅暈,像迴光返照。季槐的心又酸又軟,掏出手機錄下這一幕,鏡頭裡的她咬著糖葫蘆,睫毛上沾著細碎的陽光,像個偷吃到糖的孩子。

老院的木門推開時,發出“吱呀”的聲響。周奶奶早在門口等著,看見鹿槿灼被抱下車,眼淚立刻湧了出來:“孩子……可算回來了。”

季槐把她放在客廳的藤椅上,蓋上厚厚的毛毯。陽光透過窗欞落在她身上,木槿樹的影子在她腳邊輕輕搖晃。

“你看,”她指著窗外,聲音輕得像歎息,“樹還在。”

季槐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光禿禿的枝椏上,居然冒出了幾個嫩綠的芽苞。他忽然想起她昨晚的夢,鼻子一酸:“等春天來了,就開花了。”

“嗯。”她點點頭,閉上眼睛,呼吸漸漸平穩。監護儀的聲音和老院的鳥鳴混在一起,竟有種奇異的安寧。

午後,鹿槿灼的心率又開始下降。季槐緊緊握著她的手,在她耳邊低聲說:“小灼,你看,木槿樹要發芽了,你再等等,等它開花了,我們就去拍照,好不好?”

她的手指動了動,像是在回應。監護儀上的綠色曲線輕輕跳動了一下,像條不甘熄滅的火苗。

季槐知道,這條生命線或許隨時會中斷,但隻要它還在跳動,他就會守著這老院,守著這即將開花的木槿樹,守著他的姑娘,等一個或許不會到來的春天。

因為他答應過她,要一起看木槿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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