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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夏餘燼 晨光裡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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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裡的輪廓

鹿槿灼是被木槿花的香氣嗆醒的。不是夢裡模糊的香,是帶著露水濕氣的、真切的香,像有人把整枝的花插進了她的鼻息。她睫毛顫了顫,試著睜開眼——沒有預想中的白茫,隻有片朦朧的暖黃,像隔著層磨砂玻璃,能看見光影在晃動。

“醒了?”季槐的聲音在床邊響起,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試探,“渴不渴?我給你晾了溫水。”

她沒說話,隻是盯著那片暖黃看。有個模糊的輪廓在動,穿著深色的衣服,身形挺拔,是她用指尖摸過無數次的樣子。心臟忽然擂鼓般跳起來,她伸出手,指尖在空中胡亂抓著:“季槐……是你嗎?”

那輪廓頓了頓,隨即有隻手握住了她的,溫熱的,帶著熟悉的薄繭。“是我。”季槐的聲音裡帶著壓抑不住的顫抖,“小灼,你……看見了?”

鹿槿灼的指尖沿著他的手腕往上爬,摸到他的臉頰,那裡有胡茬剛冒出來的紮手感。她的指尖停在他的眉骨上,輕輕按壓著:“你的眉毛……還是皺著的。”

他的眉骨確實是蹙著的,這些日子她總在夜裡替他撫平,此刻隔著朦朧的光影,竟也能隱約看見那道淺淺的溝壑。季槐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眉峰上:“彆皺眉了,看看我,看得清嗎?”

她眨了眨眼,努力聚焦。那片暖黃漸漸褪去,輪廓開始變得清晰——他穿著件洗得發白的襯衫,領口歪著,是她昨晚幫他係領帶時沒係好的樣子;頭發亂糟糟的,有幾縷垂在額前,是她總愛用手指勾起來的那幾縷;還有他的眼睛,紅血絲像蛛網般蔓延,卻亮得驚人,像盛著兩汪快要溢位來的光。

“看得清……”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眼淚忽然湧出來,砸在他手背上,“季槐,我看見你了。”

不是指尖的記憶,不是耳朵的判斷,是真切的、用眼睛看見的他。縱然還有些模糊,卻足夠讓她認出那是她的季槐,是她在黑暗裡描摹了無數次的模樣。

周奶奶送來南瓜粥時,鹿槿灼正趴在窗邊發呆。晨光透過木槿葉的縫隙落在她臉上,把她的睫毛照得像鍍了層金。她盯著窗台上的玻璃罐看,罐子裡的螢火蟲還在安睡,紅本本的邊角透著淡淡的粉,是她記憶裡從未有過的鮮活。

“這丫頭,眼眶怎麼紅了?”周奶奶把粥碗放在桌上,看見她眼角的淚漬,忍不住歎氣,“是不是剛看見小槐那憔悴樣,心疼了?”

鹿槿灼轉過身,臉上還帶著淚痕,嘴角卻笑得咧開了:“周奶奶,我看見您的白發了,比去年多了些,像撒了把雪。”

老人家愣了愣,隨即抹起了眼淚:“看見了就好,看見了就好……”她拉過鹿槿灼的手,按在自己的頭發上,“摸摸看,是不是比去年糙了?”

“嗯,有點。”鹿槿灼的指尖穿過銀絲般的頭發,忽然說,“但還是軟的,像小時候您給我編辮子時的手感。”

季槐端著藥碗走進來,正好聽見這話,眼眶又熱了。她不僅看見了,還把視覺和觸覺的記憶拚在了一起,像把散落的珠子串成了項鏈,閃著溫潤的光。

“先喝藥。”他把藥碗遞過去,裡麵加了足量的紅糖,苦香裡裹著甜,“醫生說你視神經恢複得不錯,再喝幾副鞏固下。”

鹿槿灼接過藥碗,低頭看著裡麵深褐色的藥汁。以前她總閉著眼喝,此刻看著那濃稠的液體在碗裡晃,忽然覺得沒那麼苦了。她舀了一勺遞到季槐嘴邊:“你也喝。”

“我不喝,苦。”他笑著躲開,像個怕吃藥的孩子。

“就得讓你嘗嘗。”她固執地把勺子往前送,“這些日子,你比我更該喝這藥。”

季槐拗不過她,隻好張嘴喝了。苦意瞬間在舌尖炸開,他剛要皺眉,就被她塞了顆水果糖,甜味混著藥的苦,像他們一起走過的這些年——有澀,有甜,最終都釀成了心底的暖。

下午去果園時,陽光正好。鹿槿灼走在前麵,腳步有些踉蹌,卻不肯讓季槐扶。她看著路邊的野草在風裡搖晃,看著蝴蝶風箏被林曉重新放上天空,看著遠處河灘的水泛著粼粼的光,眼睛裡的驚喜像要溢位來。

“慢點走。”季槐跟在她身後,手虛虛地護著她的腰,“彆摔著。”

“我看得見了。”她轉過身,笑著朝他伸出手,“你看,我能準確抓住你。”

他握住她的手,指尖傳來她掌心的溫度。兩人並肩走到桃樹下,她蹲下來,看著那個熟悉的土堆,忽然說:“我們把玻璃罐挖出來吧。”

“現在?”季槐有些意外,“不是說等你完全好了嗎?”

“現在就好。”她的指尖拂過土堆上的草,草葉上的露珠沾在麵板上,涼絲絲的,“我想看看它,看看我們的紅本本,看看那兩顆糖有沒有變成蜜。”

他找了把小鏟子,小心翼翼地撥開泥土。玻璃罐的輪廓漸漸顯露出來,陽光透過玻璃,把裡麵的紅本本照得發亮,兩顆水果糖果然化了些,黏在紅本本的封麵上,像兩滴凝固的琥珀。

鹿槿灼接過玻璃罐,開啟蓋子,把紅本本取出來。照片上的兩人笑得傻氣,她的嘴角還帶著疤,被他的肩膀擋了一半,和她此刻記憶裡的樣子分毫不差。她忽然笑出聲,眼淚卻掉在了照片上:“季槐,我們當時好年輕啊。”

“現在也不老。”季槐從背後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發頂,“以後會更年輕。”

她轉過身,踮起腳尖,在他唇上輕輕親了一下。這一次,她看清了他睫毛的顫動,看清了他眼角的微紅,看清了他唇邊瞬間綻開的笑意。所有用指尖和耳朵記住的細節,都在視覺裡找到了歸宿,像散落的拚圖終於歸位。

傍晚回家時,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鹿槿灼手裡捧著玻璃罐,裡麵的紅本本閃著光,像塊藏了無數秘密的寶石。她忽然說:“季槐,我以前總怕忘了,現在才知道,有些東西是忘不掉的。”

忘不掉他掌心的溫度,忘不掉他聲音的弧度,忘不掉木槿花的香氣,就像忘不掉自己的名字。就算眼睛看不見,就算記憶碎成光斑,這些刻在骨血裡的東西,也總會在某個瞬間,重新拚湊出完整的模樣。

季槐握住她的手,兩枚銀戒指在夕陽下碰在一起,發出清脆的響。他知道,未來或許還會有風雨,還會有波折,但隻要他們還能牽著彼此的手,還能看見對方眼裡的光,就總有勇氣,把日子過成想要的樣子。

老院的炊煙在暮色裡升起,混著木槿花的香氣,像首溫柔的歌。鹿槿灼看著季槐的側臉,看著他被夕陽染成金紅色的輪廓,忽然覺得,原來最好的風景,從來都不是遠方的奇觀,而是身邊這個人的眉眼,是晨光裡他模糊卻溫暖的輪廓,是此刻眼底清晰而真切的模樣。

她把玻璃罐抱得更緊了些,像抱著全世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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