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深深處_王爾德 第26章
文蕭本來是想拒絕,但是又覺得沒什麼意義,浪費口舌還會很累。精神與身體都是。
他做不了決定,也沒人會聽他的話,即便搞砸了也不能怪他。
所以他也就沒有再多說什麼。
文蕭臉上的表情沒有多少變化,靜靜抓著身上的肩帶。站在過度安靜的房間裡,像一株主人忘了澆水,但又勉強能茍延殘喘的發財竹。
溫兆謙是很忙的,有電話打進來,他掃了眼螢幕上的來電,神態自若地接通,遊刃有餘地與對方談起早些時候的酒會。
對方應當是問了他早走的原因,溫兆謙短暫解釋,又許諾會在短期內與其私會。
空調開著,發出維持馬達運作的嗡鳴,乾燥溫暖的空氣裡,低沉細碎的交談聲傳遞其中。
文蕭沒有看溫兆謙的方向,低頭看著鞋尖怔了怔,憑空地在他發出的字音與語調間,想象出他微一蹙著的眉宇,與唇角掛出弧度的微笑。
隨後,莫名地,在心中升起一些十分微妙且隱秘的錯覺。
溫兆謙是成熟了的,也與先前的他有了很大的不同。
文蕭產生了某種奇怪的感覺,好像時間是流動的,過去的每個人都開始了新的、幸福或不幸的生活。就連世俗定義中的他也已經死了,甚至快被人遺忘。
隻是文蕭無緣由地感到一些孤獨,隻剩下他,仿若被時光拋棄,成為半凝固的、靜止的一棵植物。
見到溫兆謙,總會讓他的情緒產生許多過度的波動,搞得腦袋很痛,身體很痛,心臟很痛,一切都很痛。
文蕭不喜歡這種感覺,他慢慢地呼了一口氣,遮蔽掉溫兆謙的聲音,準備要努力發呆了。
葉忱趁著溫兆謙轉身的時候,朝文蕭瞥去一眼,示意他自己主動開口拒絕。
但發呆確實是要比文蕭想象中順利的。
他很快就困了,眼皮往下耷了耷,沒立刻看到葉忱投來的視線。
葉忱擡腿碰了下文蕭小腿,文蕭猛一擡頭,葉忱便惡狠狠剮了他一眼,動了動嘴唇,無聲催促他:“快點!”
文蕭迷迷糊糊地看了他一眼,眨了眨眼。
平心而論,他確實認為他也不是不敬業,隻是吃飯睡覺實在是人之常情。
他淩晨就要起來陪葉忱拍戲,中途好不容易找到安靜的地方想打個盹兒,又被溫兆謙一腳踢醒。
照這麼看來,全是溫兆謙的錯才對,葉忱應當要把這件事責怪到他頭上才對。
不過文蕭是沒有這麼建議他,建議了,葉忱大概也不會聽。
文蕭隻好默默看著葉忱朝溫兆謙的方向甩了甩下巴,又回過頭來咬牙切齒地讓他說點什麼。
“溫總等著你呢。”葉忱瞪著眼睛,努力擠出一個微笑。
文蕭又看了下溫兆謙的方向。
溫兆謙的神情沒有變化,隻是冷靜地與人打著電話。
他決定的事情很難會變,文蕭寧可裝一個透明人充當他的一日助理也不想惹麻煩,更不想讓溫兆謙關注到他。
比起引起溫兆謙的注意,他索性還是得罪葉忱比較穩妥。
文蕭很有自己的原則。
大不了葉忱把他開了,拿了的錢文蕭是咬死不會吐出來的,除非把他殺了,否則林婉萍也拿他沒有辦法。
他這麼考慮著,又突然想起孤兒院的院長。
文蕭竟然在這麼緊張的時候走神,笑出一聲,憑空覺得自己也變成無賴。
溫兆謙在一旁打電話的聲音稍一停頓,忽然分出視線朝文蕭的方向看了一眼。
文蕭站在投射的光圈邊緣,所以溫兆謙也隻是看到他顏色很淡的側影,低垂的睫毛與挺翹圓潤的鼻尖。
合作夥伴在沒等到回複後,誤以為是溫兆謙對方案不算滿意,在電話那頭斟酌著出聲。溫兆謙很快回過神,稍稍蹙了下眉,把視線從文蕭身上拿走,流暢自然地繼續講起電話。
葉忱是萬萬想不到他能笑出聲,又一個白眼翻過來的時候,文蕭好言提醒道:“葉哥,要不要去醫院神經科看看,上次也是這樣,眼睛的事情耽誤不得。”
他說完,故作無辜地看著葉忱。
葉忱嘴角一抽,瞪著他,不知道他是真蠢還是假傻,但忌憚溫兆謙在,硬生生把罵人的話忍了回去。
溫兆謙在這時結束了臨時通話,走過來與葉忱道彆。
葉忱牽強地應了下,藏在背後的手捏緊拳。
文蕭一臉純良地看著他。
忽而想到葉忱其實也才二十幾歲,比他還要小,就走上這條自以為的捷徑,文蕭又有些無奈。
不知溫兆謙給外人造成了什麼誤解。人人都以為文蕭是個香餑餑,前仆後繼地想要成為他,
靠近溫兆謙,但實際上,文蕭隻想遠離。
溫兆謙語氣溫柔地說了不能久留,葉忱不敢多說什麼,隻好強顏歡笑送他離開。
可能是見身後沒有文蕭跟上來的動靜,溫兆謙快要走出門時,忽地微微折回身,看了一眼還站在原地動作很慢的文蕭。
文蕭小聲地歎了口氣,表情顯然算不上是開心的,磨蹭著把身上的包放下來,儘量把這段時間拖得很長。
但實際上也隻是熬過三十秒,他不情不願地跟著溫兆謙走出去,努力沒有表現出來。
葉忱送他們走到門口,被趕來的場工叫走,隻好用眼神示意文蕭,不要產生些不該有的心思。
文蕭裝作看不懂,再次提醒他,會幫他預約眼科。
葉忱實在是忍無可忍,趁著溫兆謙沒注意的時候,讓他滾。
文蕭愣了愣,怕葉忱真的被氣出好歹,到時候照顧的人還是他,那很累。
因此文蕭用很聽話的表情一點頭,擡手朝他拜拜,並對他說:“我滾了。”
葉忱深深吸了一口氣,走時又看了文蕭一眼。
文蕭覺得這估摸是介乎於看智障與傻逼之間的眼神,也可能兩者都是。
葉忱大概要對招他進來的人事發飆,他想了想,還是給林婉萍的助理發了條短訊,通知對方,葉忱這邊可能會有一些“小問題”要給她添麻煩。
覺得過意不去,文蕭頓了頓,又補上了一條表情——
【貓貓抱拳可憐眼jpg】
助理可能是剛醒,沒仔細想這句話與表情包的深意,隻簡短回到——
【交給我彆擔心】
文蕭放下心了,回她一個“嗯”字,收回手機一擡頭,溫兆謙已經坐在了車內。
但司機還沒上車,扶著後座敞開的單側門,靜靜等待。
文蕭腳步頓了下,安靜幾秒,看著頂燈滅掉的漆黑車內。在黎明的光線下,溫兆謙坐著的身影看起來高大。
他試探性地朝司機投去一眼,是想問自己能不能坐在前座。
司機倒是很會讀懂眼神,微微笑起來,溫和道:“走時的路會有一陣顛簸,前麵是不大舒服的,您坐後麵就好。”
沒有溫兆謙的授意他不會這樣講,文蕭沒有什麼辦法,悄悄歎了口氣,衝司機露出淡淡的一個笑,矮身鑽了進去。
溫兆謙應當是累了,眼皮耷拉下來,單手支著車窗,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
車門被司機輕聲合上,新鮮的空氣被堵塞,車內構成一個封閉的空間,沒有人敢說話,文蕭的呼吸都變得很謹慎。
車子彷彿被抽走空氣,排掉所有水份的、一個空蕩蕩的魚缸。
司機說的沒錯,他們走的路線確實有一段還未鋪完的小道,碎石子很多,開起來車廂都在顛簸。
溫兆謙坐得倒是很穩,也沒有要醒來的跡象。
車後座包了真皮坐墊,在此刻過度安靜的空間裡,稍微動一下都會有些聲音。
文蕭伸手沒有摸到安全帶,不敢弄出很大的動靜,同時為了不靠近溫兆謙,他隻好努力扒著車門上的扶手。
在車子轉彎的時候,文蕭幾乎要飛起來,連忙用力把整個人都貼在車門上,臉頰壓在玻璃窗上,發紅的嘴唇也跟著擠變了形。
就在車速趨於平穩,文蕭鬆了口氣撒開手時,車速又突然一下變得很快,在顛簸的路上衝出去。
慣性來得猝不及防,文蕭重心不穩,冷不丁往右側一滑,他像被甩出去的,一下撞在溫兆謙身上。
肩膀磕在溫兆謙胸膛間,腦袋差點碰上他下巴,一隻手眼疾手快地扶了下車門,但臂展又不足夠長,隻有指尖能短暫地支撐幾秒。
文蕭簡直是嚇了一大跳,本能地伸手想撐一下,卻按到溫兆謙的大腿。他忙不疊收回手,就聽到頭頂飄下一句很輕的“嘖”聲,沒有先前那麼大,似乎是溫兆謙習慣性的反應。
文蕭張了下嘴,手足無措地不知道應該要怎麼辦。
溫兆謙被他撞上的瞬間就醒了,擡手輕而易舉握住文蕭一半的腰肢,幫他重新坐回座位上,但手卻沒有立刻鬆開。
文蕭蜷了下脖頸,脊柱頂起明顯的龍骨,很淡的蘋果香從他的衣服與毛孔間一同散發出來。
溫兆謙聞到他身上的味道,頓了下,稍稍低頭,看到他在朝陽下毛茸茸的腦袋與靠近額頭的發縫中一道明顯的縫合性傷疤。
喉頭不明顯地滾動一下,溫兆謙放在他腰上的手下意識收緊了一下。
文蕭有點痛,很快地道歉,但溫兆謙沒有鬆手的意思。
他隻好用一個詭異又彆扭的角度,擡頭,僅能看到溫兆謙的下巴,用明亮的眼睛,可憐的口吻說:“溫總,你弄得我有一點痛。”
聞言,溫兆謙呼吸變得沉重而緩慢,他下巴低了低,看著文蕭的眼睛,停頓了幾秒,突然問:“那天為什麼要說你是文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