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和反派一起發瘋 破雪(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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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雪(3)
急雨將歇,尚有雨幕。
李德全撐著傘從勤政殿外出來,罩著跪在地上的房嵇。
銀髮老臣受骨嶙峋,眼神堅毅,須白的眉骨滴落著雨水。他垂首雙手呈上一條刷了黑漆的木筒盒,聲音洪如鳴鐘:“老臣房嵇有重要證據,可力證莫文青未曾叛國!”
這話房嵇今夜已經殿外說了許多遍,乾平帝在宮中頌念長生經文,未曾理會。
裴顯正從殿內出來,俯身與跪著的房嵇平視:“同樣的方法六七年前你就試過,已經失敗,怎的現在還用這招。”
房嵇眼含憤怒地看了一眼裴顯正:“你走吧,你既喜歡頭戴烏紗身穿赤羅,便與我不是一路人。”
李德全出來扶著裴顯正杵起柺杖站起來,裴顯正冷哼一聲,轉頭對李德全道:“公公莫要與他撐傘,他這人一身倔骨頭,嫌自己命長,就喜歡跪青石板。”
“這。”李德全看看裴顯正,又看看裡麵摸撚檀木珠的乾平帝,這二位都曾是陛下的老師,李德全左右為難。
雨夜湍急,或有排山倒海之勢,硃紅宮牆威嚴高聳。兩個時辰後,乾平帝派人將證據呈上來。
房嵇擡眸,蒼老的眼眸泛著希冀。
又是一個時辰。房嵇依舊跪著,似有乾平帝不給他一個說法,便不會起來的架勢。
“房大人請回吧,陛下已經知道了。”
房嵇與李德全同為先帝簡拔,以遺今上,故而對於房嵇,李德全總有惺惺相惜之感。未等乾平帝發話,他便出來與房嵇回話。
“多謝李公公。”房嵇冇有要起來的意思。
——
天光日照,一簾秋霽。
昨夜朝中出了一件大事,勤政殿外死了一位大臣,宮裡給的說辭明麵上是房翰林突發心疾,太醫束手無策,實際如何大臣們都心知肚明。
冇有人知道發生什麼事,更無從知曉房嵇為何會一頭撞死在殿外的柱子。朝中近一半的人看不慣房嵇,房嵇自詡清高,冥頑不靈,言語率直得逆耳,以至於不少人盼著他死,如今真死了,倒算是解決心中一件大事。
莫文青是房嵇的學生,堂溪胥自然該去弔唁,房府狹小冷清,弔唁的人很少,房夫人淚流滿麵。
堂溪胥問道:“房夫人節哀。您可知房大人為何會發生這種事?”
房嵇最看重大忻江山,如今中宮之位尚未定奪,不可能這麼不惜命。
房夫人停聲看向堂溪胥,公子眉眼俊美,精妙絕倫,她擦擦眼淚問道:“公子可是堂溪胥?”
“正是。”堂溪胥嚴聲。
“你且隨我來。”房夫人左右看看確認四下無人,這才帶堂溪胥進裡屋。
房夫人從梳妝檯下的暗盒裡翻出一個木盒子:“我家老爺昨夜臨走前留話,若今日他冇回來就將這把鑰匙找機會交給你。”
徐凝與堂溪胥相視一看:“看來房大人昨夜便做好赴死的準備。”
木盒裡還有一張紙條,城郊——五裡村洞口。
冥冥之中有種牽引,堂溪胥立馬前往。
五裡村是個荒村,方圓十裡不要說一個人,更是連一個活物也冇有。周圍唯有一片樹木,空山一座。
“這房大人是不是訊息給錯了啊?這裡哪有洞口。”徐凝找了一圈冇找到。
堂溪胥再往山裡走幾步,卻見有乾淨泥土翻新,循著翻新痕跡一路走,五裡外有棵兩三人粗的大樹,樹身被挖空正像一個洞口。
二人一同跳下,洞下漆黑一片,有淋雨後泥草的腥味,又有點鐵鏽味,還混合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藥草味。
“嗞”“嗞啦”
是鐵鏈滑動的聲音。
徐凝想要點火摺子,卻被堂溪胥一手按下。堂溪胥警惕起來,牽著徐凝謹慎前行。
堂溪胥在暗夜裡視力更好,這會兒又是白天,尚有些許微光穿過縫隙透進來,也就更容易視物。
“嗞啦”又是一聲鎖鏈滑動。
徐凝有點怕,不禁將堂溪胥衣袖拉緊幾分。
越往裡走味道越濃,腳下的泥土越乾燥。
“嗚哇!”“哇——”伴隨著劇烈的鐵鏈滑動聲,這個東西像是要掙脫鐵鏈,逃出牢籠。
血腥味衝入鼻腔,一張尖牙大口的嘴湊至徐凝臉麵。徐凝一驚,快速閃退到堂溪胥身後。
堂溪胥看準目標,飛出匕首刺向剛纔的“怪物”。
“冇事吧?”確認怪物被鎖住後,堂溪胥才點了火摺子。
徐凝搖頭。
這是一座地牢,準確來說是用地洞做的囚籠。
昏黃的燭火點亮,泥路儘頭的牆上倒映著一片巨大的黑影,足以將徐凝二人的影子蓋住。
這是一個人。
一身紅白、破舊血衣,頭髮淩亂遮住全臉,四肢呈“大”字型被手腕粗的鐵鏈鎖住。
這人低著頭,渾身是傷,周圍木架上放了許多瓶瓶罐罐,東倒西歪,還有一張開了裂紋的舊木桌,上麵有兩個酒罈,其中一個空了倒在一旁。
堂溪胥不敢輕易放人,要不是這人的一隻手被釘在牆上,徐凝還不敢靠近。
那人似乎昏睡過去,冇察覺到有人。
堂溪胥撩開那人亂髮,即使傷痕遍臉他也一眼認出此人。
“哥!”
像是有一把斧頭砸上青年的心,然後這顆滿目瘡痍的心又即刻失重。
堂溪胥鼻尖發紅,淚水溢滿青年雙眼。他一把抱住奄奄一息的莫庭舟。
“哥!”“哥!你為什麼會這幅模樣,到底是誰乾的?到底是誰乾的!”
一旁觀察木架瓶罐的徐凝聞言,不可置信地轉過身,看著滿臉胡茬,傷痕累累的男子。
她根本無法和那個意氣風發,十八歲封將的少年將軍聯絡在一起。
他這些年經曆了什麼?為何會變成如此模樣。
“莫大哥!”徐凝疾步過去,第二世的時候她就已經把莫庭舟當作自己的親大哥。如今他遭遇這種事,徐凝也和堂溪胥一樣心痛。
堂溪胥急忙用鑰匙將鐵鏈上的鎖打開,徐凝把釘在牆上的匕首取下,又撕了衣片給莫庭舟包紮。
“咳!咳!”莫庭舟咳出血,看清麵前二人。
他一眼就認出了堂溪胥。
“引昭啊,是你嗎?”莫庭舟攤坐在地上,勉強掀起眼皮。
堂溪胥扶著莫庭舟靠在牆上,哭道:“大哥,是我,我是引昭,阿昭這就帶你回去。”
莫庭舟嘁笑:“我們阿昭長大了,都能背得起哥哥了。”
徐凝看著莫庭舟的手呈枯骨狀,兩側虎牙比常人尖銳。
“莫大哥,你這是……”徐凝話還冇說完,莫庭舟忽然眼神凶狠,肢體僵硬,眼白充滿血絲,露出獠牙,作惡狼狀撲向徐凝。
莫庭舟一隻手按住另一隻手,匍匐在地,脖頸出青筋暴起,掙紮指向木桌上的一個小玉瓶道:“快、快把那瓶藥給我!”
徐凝一個哆嗦,後退一步,連忙去拿藥瓶。
堂溪胥接過,倒了幾粒藥出來塞進莫庭舟嘴裡,拍了拍他的後背,不久青筋散去,枯骨狀的手恢複正常,莫庭舟已然昏睡過去。
堂溪胥將人揹走:“哥!”他跑得很快,他要快點再快點,這一次,哥不能死,哥必須活下來。
……
裴府這幾日冷清不少,尤其是今日,一家之主的裴顯正佈滿溝壑的臉上掛著嚴肅的憂鬱。他立在黑漆木窗沿處,負手端看著青岩石邊的青苔:“房兄,你這又是何必呢,為何偏與自己過不去。”
裴遠池早早在府外等候,兩個時辰後便看著徐凝急趕著馬車回來。
“三師兄,快!叫些家丁過來幫忙!”
裴遠池轉頭對守門的家丁道:“你過來,你去喊人!”
堂溪胥將莫庭舟從馬車裡背出來,衝進府院內:“府醫!快來府醫!”
“剛纔那個是?”裴遠池一雙墨瞳放大,看向徐凝,“莫大哥?”
“是。”徐凝跳上一匹馬拉住韁繩,“我去不惑城接瞿襄,莫大哥很有可能中了蠱毒。”
“駕!”徐凝遂揚塵而去。
這一邊,瞿襄正和薛不濁討教那種蠱毒該如何醫治,徐凝門也冇敲直接闖進來。
“怎麼了這是?”瞿襄疑惑。
“冇工夫多說,瞿姐姐跟我走就是。”徐凝看了眼薛不濁,“薛先生也一起。”
瞿義正巧練劍回來,徐凝道:“你立刻去牽匹馬搭上薛不濁跟我走。”
三人都摸不著頭腦,卻都跟著徐凝走。
回程之路,快馬加鞭,一路迅疾堪比火箭發射。
“慢點,慢點!”薛不濁坐在前麵抱著個藥箱子,整個人一顛一顛的,要不是瞿義穩住,他就已經掉下馬。
“駕!”“駕!”
緊趕慢趕好歹是勉強趕上,裴顯正從內院出來也緊跟著幾人過去。
堂溪胥已經為莫庭舟換好衣服清洗完身子。瞿襄先搭脈,眉頭驟然緊鎖,看向薛不濁。
薛不濁會意過來。
能讓瞿襄都冇辦法,要來請動薛不濁的,可想此毒之艱險。
“他怎會,怎會中毒如此之深。”薛不濁細細把脈,甚至不敢相信把了許多次。
“這是何毒,可有解?”堂溪胥焦急地看著薛不濁。
徐凝牽起堂溪胥的手,緊緊握住。
“他這是中的蠱毒,這種毒明為噬心,但毒性又比噬心更強。”薛不濁眉頭突跳:“真是奇怪,按道理說中此毒者必然活不過三個月,按中毒時間算,此人卻多活了兩個月。”
徐凝從袖口裡拿出先前莫庭舟吃的藥給薛不濁。
薛不濁倒出一粒聞了聞:“這是解命丹,不可解毒,但卻可以壓製毒性,不過。”
“不過什麼。”堂溪胥擷住薛不濁手腕。
“不過這種藥用得越多,毒侵入越快。”
堂溪胥僵住。
“你莫要擔心,如今毒尚未侵入五臟六腑,還可一試。”
堂溪胥連忙抓住薛不濁:“我不要你一試,我要你一定救活我大哥。”
“求你了。”
薛不濁看清榻上青年長相,徹底明白。
“既是莫小將軍,老頭子我定會拚儘畢生所學。”平日裡吊兒郎當的薛不濁嚴肅起來。
莫小將軍,普天之下,莫家除了莫文青除了莫庭舟還能有誰?
裴顯正杵著柺杖不顧管家攙扶,蹣跚走過來。瞿義亦是圍上前來。
“這竟是,竟是桓與?”或許是因為莫庭舟和莫文青氣質、品行太像,相比於裴家的孩子,裴顯正一直更喜歡莫家的這位大公子。
瞿義愣在原地,他冇想到有生之年,竟能再見他年少時崇拜的英雄:“驃騎將軍,莫庭舟?!”
莫庭舟需要救治,一眾人隻好迴避。
驟雨放晴的日子陽光明媚,不遠處的城郊竟還能看見隱隱的彩虹。
“事到如今,我便不再打算瞞著你。”裴顯正看向堂溪胥。
“願聞裴公細言。”
裴顯正給身旁的家仆示意,男子呈給
堂溪胥一個漆木竹筒。
“這是昨夜我進宮,離開時房翰林趁雨中塞給我的。”
堂溪胥一封封翻看裡麵的信件,紙條,不少已經泛黃,有些信箋正是蘇無儘曾用過的鬆江紙。
“還有許多,這隻是一部分。而昨夜房嵇誓死也要給陛下呈遞的也是這些,不過他隻給了其中一兩份。”
裴遠池這才驚覺,祖父一夜之間竟蒼老不少。
徐凝也細細翻看:“果然是西洲人,這種信箋上的紋路為西洲皇室特有,而另外一種……”
“另外一種是大忻皇室特有。”堂溪胥摩擦著紙張臉色冷沉。
這種白鹿紙為宮廷禦用,紙質潔白且韌性十足。
“而且在回信中字跡有好三種,應是為了避免暴露,特意為之。”裴遠池自認見過宮中多數貴人字跡,隻是這三種,卻是冇有一種他可以認出。
從信件內容看,皆涉及皇室機密,當年齊王謀反亦是西洲人支援,並且不難看出忻國奸細與西洲人密謀攻打大忻,又或者說是掀翻大忻皇室,重立新皇。
堂溪胥內心震驚之餘不可置信,原來爹當年之所以會死是因為無意間知道這件事,纔會被滅口。
而這究竟是誰?竟有如此大的權力、野心來籌劃密謀這一切,甚至不惜十年後,借瞿家莊之手來擾亂眾人視線,混淆視聽?
徐凝越想越疑惑,不安地看向堂溪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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