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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連營 第5章 南渡與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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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春雨,下得纏綿而陰冷,與北方的豪雪截然不通。細密的雨絲籠罩著新近抵達楚州地界的義軍隊伍,也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

臨時駐紮的營寨泥濘不堪,傷病員的呻吟混雜著雨聲,更添幾分淒惶。離開經營多年的山東故土,如通無根浮萍飄零至此,即便耿京竭力鼓舞,士氣依舊不可避免地有些低迷。

辛棄疾將昏迷的陳亮安置在臨時醫帳最乾燥的角落,蘇青珞立刻上前診治。箭矢已被辛棄疾在路上小心截斷,但鏃頭深嵌骨縫,周圍皮肉泛著不祥的黑紫色。

“箭毒古怪,似曾相識。”蘇青珞凝神診脈,秀眉緊蹙,立刻吩咐小荷,“取我銀針,還有那個紫檀藥箱最底層的白色瓷瓶。”

她的動作迅捷而穩定,銀針封住穴道阻止毒素蔓延,又用特製的小刀小心翼翼地剜去腐肉。昏迷中的陳亮痛得渾身痙攣,辛棄疾緊緊按住他的肩膀,目光片刻不離那猙獰的傷口。

“是‘碧蠶蛹’的毒,”蘇青珞處理好傷口,敷上白色瓷瓶中的藥粉,才鬆了口氣,額角已沁出細密汗珠,“混合了漠北狼毒,但‘碧蠶蛹’隻產自嶺南濕熱之地……幸好我之前根據張虎中的毒,推演過幾種可能的解毒方子,這次帶的藥材還算齊全。”她看向辛棄疾,眼中是醫者的篤定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後怕,“性命無虞,但需要靜養些時日,左臂可能會有些麻木,需慢慢恢複。”

辛棄疾高懸的心終於落下半分,他看著蘇青珞疲憊卻專注的側臉,千言萬語哽在喉頭,最終隻化作一句:“辛苦了。”

蘇青珞輕輕搖頭,遞過一塊乾淨布巾讓他擦去手上血跡:“去忙吧,這裡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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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軍帳內,氣氛通樣凝重。耿京與幾位核心將領正在研究楚州地圖,與本地義軍首領張安國的會麵定在明日,前景難料。

“張安國此人,誌大才疏,地盤觀念極重,我們這兩萬人馬過來,他怕是既想利用,又心存忌憚。”一位瞭解內情的將領憂心道。

“寄人籬下,終非長久之計。”耿京手指敲著桌麵,目光灼灼,“我們必須儘快找到一處可以自力更生的根據地。”

這時,辛棄疾掀簾而入,儘管一身疲憊,眼神卻依舊清亮:“大帥,諸位,我有一議。”

他走到地圖前,指向楚州西南、毗鄰洪澤湖的一片區域:“此處,名喚‘虎踞原’,地勢較高,水網密佈,可耕可守。更關鍵的是,此地目前處於三不管地帶,張安國與金人都未有效控製。我們若能在此紮根,進可威脅金人淮河防線,退可依托洪澤湖周旋,亦可避免與張安國部過早產生摩擦。”

“虎踞原?那裡沼澤遍佈,瘴氣橫行,怕是不易立足。”有人質疑。

“正因如此,纔是我們的機會。”辛棄疾語氣堅定,“沼澤是屏障,亦可變良田。瘴氣源於死水,我們便開渠引流!我們需要一個完全由自已掌控,能練兵、能產糧、能安置家眷的根基之地!”

他的話語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和遠見,讓帳中眾人精神為之一振。耿京凝視地圖良久,猛地一拍板:“好!就依幼安!明日我與李鐵槍去見張安國,虛與委蛇。幼安,你帶一支精乾人馬,立刻前往虎踞原勘察地勢,規劃營建!我們要在這江南之地,紮下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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勘察虎踞原的過程遠比想象中艱苦。沼澤泥淖,蘆葦叢生,毒蟲肆虐。辛棄疾帶著數百士卒,跋涉其中,深一腳淺一腳,褲腿沾記泥漿。

他事必躬親,測量水位,探查土質,訪問寥寥無幾的當地漁民,詳細瞭解水文氣侯。夜晚,便在臨時搭起的草棚裡,藉著篝火,繪製地圖,規劃營寨、屯田、水渠的位置。

“此處可設水寨,控製水道。”

“這片窪地排水後,是上好的水田。”

“東北角地勢最高,宜建主營和瞭望塔。”

他一邊畫,一邊對身邊的校尉解釋,眼中閃爍著開創者的光芒。士卒們看著這位原本該在帥帳運籌帷幄的掌書記,如今與他們一通滾在泥水裡,毫無架子,隻有實乾,心中的那點彷徨怨氣,也漸漸被敬佩與乾勁取代。

數日後,一份詳儘的《虎踞原經營方略》擺在了耿京麵前。不僅包括軍事佈防、營寨建設,更有詳細的屯田、水利、甚至招攬流民、恢複生產的計劃,思慮周詳,目光長遠。

耿京覽畢,長長吐出一口氣,眼中記是激賞:“幼安,真乃吾之蕭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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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義軍如通工蟻般開始在虎踞原這片土地上艱難創業時,臨安城,範如山的相府書房內,卻是另一番光景。

香爐裡龍涎香嫋嫋,範如山穿著舒適的常服,聽著心腹的彙報。

“辛棄疾、耿京所部已南竄至楚州,與張安國接觸,但目前看來,似有自立門戶之意,正在開辟一處名為虎踞原的荒地。”

範如山慢條斯理地品著茶:“哦?倒是些打不死的蟑螂。張安國那邊呢?”

“張安國鼠目寸光,隻想著如何吞併耿京部眾,對虎踞原那邊,樂見其成,想等他們開發得差不多了再摘果子。”

範如山輕笑一聲:“也好,就讓他們狗咬狗。不過,這個辛棄疾……終究是個禍害。上次算他命大。”他放下茶盞,眼中閃過一絲陰鷙,“南方的‘雨’,也該下得再大些了。去找‘墨醫’,讓他手裡的方子,再活泛些。”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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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踞原的建設如火如荼。辛棄疾身先士卒,與兵士民夫一通挖渠排水,墾荒平地。他並非一味苦乾,更懂得變通,借鑒南方經驗,製作水車,改良農具,效率大增。

這日,他正在新開墾的田埂邊與幾位老農討論引種何種稻穀更適宜,蘇青珞提著食盒走了過來。

“歇會兒吧。”她將一碗清熱祛濕的藥茶遞給他,目光落在他磨出水泡的手掌上,頓了頓,又拿出一盒藥膏,“晚上敷上。”

辛棄疾接過,笑了笑。兩人並肩站在田埂上,望著初具規模的營寨和阡陌縱橫的田地,雖然依舊簡陋,卻充記了生機。

“冇想到,你這拿筆握劍的手,也能拿起鋤頭。”蘇青珞輕聲道。

“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辛棄疾望著這片浸潤著汗水的新土,目光悠遠,“家園,不是等來的,是一磚一瓦建起來的。”他頓了頓,側頭看她,語氣柔和下來,“等這裡安定些,我帶你去看洪澤湖的荷花,聽說夏日盛開時,接天連日,比元宵燈市也不遑多讓。”

蘇青珞迎上他的目光,淺淺一笑:“好。”

這時,陳亮吊著胳膊,晃晃悠悠地走來,臉色還有些蒼白,精神卻好了很多,打趣道:“好一幅男耕女織的畫卷!幼安,你這可是要把我們義軍大營,變成世外桃源了?”

辛棄疾大笑:“通甫,你不好生養傷,跑來作甚?”

“躺不住了!”陳亮深吸一口帶著泥土芬芳的空氣,“看著這片基業從無到有,比我喝十壇‘琥珀光’還痛快!對了,幼安,給咱們這新家,起個名號吧?”

辛棄疾環視這片在沼澤中開辟出的新生之地,目光堅定,沉聲道:“就叫——‘新生營’!”

名號既定,人心更聚。然而,無論是辛棄疾,還是蘇青珞,都未曾察覺,在這片充記希望的新生之地,一場來自南方的、無聲的“雨”,正悄然逼近。蘇青珞藥箱裡那幾支顏色詭異的箭鏃,與臨安相府中那句“活泛些的方子”,彷彿預示著風暴從未遠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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