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燈右行 29
看見表麵沒有,他又翻開抽屜去找,仍是無果,直到拉開第二個時才猛地停住,一隻手懸在半空,將落未落。
錢嘉熙道:“你找什麼?”
師頌南收回手道:“你帶打火機沒有,借個火。”
錢嘉熙堅決道:“帶了,但是不給你,你少抽點煙,對身體不好。”
師頌南徹底無語,賭氣地把煙從嘴裡扯出來,扔到一邊,窩坐著生悶氣。
錢嘉熙並不懂他的惆悵,顧向北離開後,他連抽一顆煙的自由都沒有。
他又想到自己那銀色雕花打火機的去處,那天吵架過後,被他隨手扔給顧向北帶走了。越想越煩,一抬眼看見錢嘉熙仍舊站在廚房,賢惠地刷著碗盤,彷彿全盤接手師頌南的生活起居。
師頌南並不覺得他賢惠,也並不感恩這位經紀人在工作外的貼心付出,他隻覺得礙眼和煩躁。
正要出聲讓錢嘉熙走,門鈴再次響起,錢嘉熙擦乾手上的水,自作主張按下開門。
師頌南在沙發上回過頭,問:“什麼人?”
錢嘉熙:“我給你請的保潔,來收拾收拾東西。”
師頌南憋著火氣縮回頭,不滿錢嘉熙又一次的自作主張。
不久後負責家政的保潔人員走進室內,他們訓練有素,套上自備的鞋套後才進屋,做事也輕手輕腳,這點讓師頌南很滿意,緊縮的眉頭稍稍舒展開來,隨手刷著微博看看跟自己有關的資訊。
錢嘉熙指揮著他們乾活,整個屋子裡除了師頌南無所事事,其餘人忙得如一道道風。
淺米色地毯被拿去清洗烘乾,打碎的瓷器隨碎片收拾乾淨,又換上一個新的擺件,那擺件是錢嘉熙選的,並不符合師頌南的審美,隻是他沉迷玩手機沒來得及阻止,等到抬頭看見時,那不倫不類又奇醜無比的玩意已經大咧咧擺在他家進門的置物架上了。
殘片和垃圾清理的很快,家裡一塵不染,但是那些家政人員仍是沒走。
錢嘉熙命人拿來一個大箱子,走到電視牆的置物架邊,從上頭挑挑選選拿出東西來,扔到箱子裡。
“哎哎哎,乾什麼?”師頌南終於忍無可忍,手機一扔從沙發上跳起來,三兩步走到跟前去看。
錢嘉熙挑選出來,扔進紙箱裡的都是顧向北的東西。
其實並不多,顧向北向來是個利索的人,跟著他走南闖北這麼多年,東西從來都是一個行李箱就能裝走。哪怕這個房子他們已經住了五六年,顧向北的東西依然少得可憐。
紙箱裡扔著一本破舊發黃的皮革封皮筆記本,書脊上用來裝訂的銅扣已被摩梭得鋥光發亮,可見主人對此物的愛惜。
師頌南蹲下身,把那筆記本重新撿起來,捧回懷裡。
錢嘉熙頓住,目光犀利看著他的動作。
師頌南被看得心虛,清了清嗓子道:“這東西是他父母的遺物,挺重要的,還是先好好收著,等他要的時候還給他。”
錢嘉熙收回目光,沒說話,繼續讓家政人員把屋內屬於顧向北的東西全部塞進紙箱,就連他在臥室掛著的舊衣服也一樣不落通通裝起來。
師頌南坐在沙發上,懷裡抱著那本筆記本,目光已呆滯許久,甚至都沒眨一眨眼。
他不喜歡錢嘉熙這樣的作法,卻病態的沒有出手阻止。他就像個究極矛盾體,既想看著這些人硬生生把顧向北從他的生活裡一點點剝離,又在不經意間發現顧向北早已錘煉在他的生命和靈魂中,其實無處不在。
顧向北之於他,是個早就習慣,甚至習慣到忽視的存在。
顧向北的東西終於全部被裝進紙箱,紙箱用透明膠布封好。這個家看在師頌南眼裡,瞬間就空了大半。
唯一的煙火氣終於消散。
他好像住在精裝修的樣板間,而不是自己住了多年的家。
家政人員費心費力打包好,錢嘉熙指著那紙箱和門口的垃圾,說道:“一起帶走扔了吧,順便把門帶上謝謝,服務不錯會給好評的。”
“等一下。”在沙發上一言不發半天的師頌南突然站起身,指著那箱子道:“先彆扔,放門口,隻帶垃圾走。”
錢嘉熙果然又轉過臉來看他,目光彷彿要將他穿透。
“你還沒放下顧向北?”錢嘉熙收起笑容,語氣也冷下來,“你還嫌自己的事業被他拖累的不夠慘嗎,今年金灣獎評選在即,這次是你最後的機會,你看著辦。”
“我知道。”師頌南煩躁地抓了把頭發,“這畢竟是他的東西,就算現在分——”
礙於家政人員在場,他臨時改了說法,“就算現在他不住在這裡了,萬一哪一天要回來取我也得給他個交代不是。”
“麻煩。”錢嘉熙也煩躁,擰著眉頭嘟囔一句,揮手讓家政人員走了。
師頌南看著他那副煩躁樣子,倒是想質問一句:你丫誰啊在這管我。但是想了想,為了工作和睦,還是沒跟這位同事撕破臉。
但他也真的不想讓錢嘉熙在這呆下去了,他一個藝人,本來休息時間就寶貴如金,師頌南隻想自己靜一靜,至少不要放個老媽子一般的經紀人在他旁邊,連煙都不讓抽。
“你先回吧,我想回屋再睡會了。”師頌南下了逐客令。
錢嘉熙說:“等一下,還有你明天的工作我得跟你交接一下。”
“彆說了,晚點發微信吧。”師頌南不由分說,直接堵住錢嘉熙接下來的囉嗦,恨不得手腳並用把他往外趕。
錢嘉熙還是一步三回頭,對於師頌南逐客的行為不滿,他趁著沒走還想多嘮叨幾句:“你彆趕我啊,你中午吃什麼,還有晚上呢,明天有個拍攝注意麵板狀態,今天晚上少喝水早點睡”
“都知道了,工作時間再見。”師頌南一把把錢嘉熙推出門外,關門鎖門一氣嗬成。
放在平時,他不會做這種趕人出門的事情,但是今天,此時此刻,師頌南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即將被氣體衝破的大氣球,情緒這跟弦緊緊繃著,幾乎下一秒就要斷裂。
與其讓錢嘉熙看出他的失控,不如先一步把人趕出屋子。
事實證明,一個演員對自我情緒的把控是非常精準的,在錢嘉熙走出這個屋子的五秒後,師頌南的情緒終於過了那個臨界點,走向崩潰。
他抬手拿起進門架上錢嘉熙剛剛擺上去的那個擺件,向遠處狠狠摔去。他聽著瓷器和瓷磚碰撞時那清脆的一聲,看著美好完整的事物被他親手毀滅,看著那脆弱不堪的瓷器即刻消散,看著家政人員辛苦一上午收拾出來的光潔地板又變得一地狼藉。
暴力的、破壞的、be的、極致的美學。
也不管地上冰涼,師頌南坐在地上,腦袋靠著門框。
他又想抽煙了。
手機響起,開啟來看,發訊息的還是錢嘉熙。
錢嘉熙:沒事吧,我剛聽到你家傳來什麼東西碎裂的東西。
師頌南盯著那條訊息,眼珠布滿血絲,煩躁的幾乎想把手裡的手機摔碎,但是想了想明天還要工作,這才收斂起他繼續的破壞欲。
他雖然不想原諒顧向北,但在感情上,也同樣不會接受除了顧向北以外的任何人。
錢嘉熙不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會一而再再而三的越界,會拚命打破他們之間的同事關係,希望更近一步。
這讓師頌南感到惡心。
又過了許久,師頌南才站起身,拿來顧向北留下的那個筆記本,這東西是顧向北最寶貝的,從旅安鎮出來那年就帶在身邊,顛沛流離的日子裡也不曾丟下。
師頌南翻來扉頁,一眼就看見那三個字——向北行。他伸出手,輕輕摩挲著發黃脆弱的紙麵,指腹一遍遍描摹著那字跡。
半晌,他才意識到自己是在模仿顧向北,以前顧向北總是喜歡窩在沙發裡曬太陽,膝蓋上攤著這個筆記本,然後用手指輕輕摩挲著老舊泛黃的紙張。
動作重複,直到自己終於不再煩躁,他才合上筆記本,原樣擺回最初的位置。他很確定,如果不是三天前他們大吵走得急,顧向北絕對會帶上這本筆記本再離開。
不過也好,隻要這個本子還在,顧向北總是會回來的。
“你回來我也不會原諒你。”師頌南很幼稚地又對那個本子說話,當然沒有任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