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樹影狂奔 第8章 侯門深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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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水,皇城深巷之間沉澱著不可言說的秘密。秋風捲起一地黃葉,在簷下徘徊。謝瑾瑜裹緊素色長衫,步履在無聲中更顯輕盈。他的心跳如通枕下藏書的頁角,被某種突如其來的啟示輕輕掀起。
自那日侍史房中偶得禁錄,瑾瑜已然數夜未眠。禁錄內容之駭人,早已顛覆他對皇室血脈的認知——三代錯謬,並非流言蜚語,而有跡可循;而父親謝誌恒的名字,赫然出現在一頁褪色的殘卷之中。書中記載著一場密謀與一段隱秘的血脈糾葛,似乎連父親失蹤的真相也與其中緊密相連。
但今晚,他懷揣著的,不隻是疑惑與焦灼。更有一份新近而來的重大發現,正改變著他所認知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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宵禁前一刻,謝瑾瑜繞過禦花園,悄然來到南苑西偏的煦和閣。閣門緊閉,內有燭光微動。他以慣常的敲門節奏叩響,無聲示意身份。片刻後,門吱呀半開,露出一張蒼白的臉,是通為侍史的林祈然。
“你竟敢深夜來此?”林祈然低聲道,眼中記是憂懼。
“有要事。”謝瑾瑜低聲回道,將一方帛書遞入林祈然袖中,“事關禁錄新篇。你且看。”
林祈然於燈下展開帛書,臉色漸變,驚愕難掩:“這上頭……竟有太子幼年時的親筆題字?還有皇後與先帝的往來劄記?”
謝瑾瑜點頭,壓低聲音:“不僅如此,你看這兩份血脈比對,章印清晰,竟然證明太子非先帝親出,而是——”
林祈然猛地收緊袖口,聲音幾不可聞:“竟是舊黨顧氏一脈?”
燭影搖曳,兩人的呼吸都變得沉重。謝瑾瑜掩了掩衣襟,繼續道:“這意味著,如今的太子,根本無皇血傳承;而顧氏,實則暗中操控三代皇統,王朝根基早已潛移默化地改變。”
林祈然踉蹌後退一步,幾乎站立不穩。他低聲咳嗽片刻,方纔鎮定些許:“你怎會得到這等機密?”
謝瑾瑜苦笑,目光遊移於燈火與窗外黑影之間:“禁錄本就流轉於舊黨殘餘之手,父親失蹤前曾暗示我:真正的王權,不在血脈,在於筆下記載與眾人認知。若無人知,便無人質疑;若真相昭然,乾坤可傾。”
林祈然沉吟良久,複又問:“你打算如何?此事若泄,身首異處不足惜,牽連之人,難計其數。”
謝瑾瑜眼中火光一閃:“我不會將禁錄暴露於世。我要查出父親失蹤的真相,也要揭開顧氏操控的全貌。但現在,我需你助我一臂之力——查明宮中每一處與顧氏相關之人,尤其是皇後身邊近侍。”
林祈然點頭,目光愈發堅定:“我自當竭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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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謀初定,謝瑾瑜與林祈然各自分頭行動。夜色愈深,皇城更顯幽邃。瑾瑜回到侍史房時,遠處傳來更夫低沉的梆聲,彷彿在為這座巨城沉重的秘密敲響警鐘。
案頭的禁錄與帛書攤開,瑾瑜將新發現的血脈比對與過往記載一一覈對。他發現,顧氏一族的暗線不僅在皇子血統中盤根錯節,甚至早在先帝時便已滲透內廷。每一代帝王的親信、重臣,均有顧氏門生滲入。謝瑾瑜越查越心驚,甚至懷疑自已的父親,或許正是因窺破此局而被迫消失。
忽然,一道微弱的敲門聲打斷思緒。瑾瑜警覺地收起禁錄,起身開門。門外立著一個身著青衣的少女,眉目清秀,是皇後身邊的貼身侍女沈柳兒。
“謝侍史,皇後有令,召你入內閣。”沈柳兒低首傳話,聲音雖溫和卻無波瀾。
謝瑾瑜心下一凜。時至深夜,皇後召見絕非尋常。他隨沈柳兒穿過曲折迴廊,步入東宮側殿。殿內燈火輝煌,皇後端坐高榻之上,容色端莊,目光卻銳利如刃。
“謝侍史。”皇後微微一笑,聲音溫婉,“聽聞你近來筆錄勤勉,所記頗多異聞。不知可願為本宮一言?”
瑾瑜俯首行禮:“臣惶恐。侍史本職,唯據實記載。”
皇後目光微動,似笑非笑:“你可知,本宮最厭惡謊言。世間真正的權力,並非在於名分或血脈,而在於眾人願意相信什麼。你如何看待禁錄之事?”
謝瑾瑜心頭一緊,暗中思忖。皇後言辭試探分明,恐其已察覺禁錄流轉。他穩住心神,答道:“禁錄所載,不過舊案餘波,臣不敢妄言是非。唯願所記無愧於史,亦無愧於心。”
皇後聞言輕笑,卻在袖下輕敲案幾,冷意漸生:“你父謝誌恒,曾為本宮所用,可惜結局不佳。你若明理,便當知進退。侍史之筆,能立萬世之名,亦能招殺身之禍。”
謝瑾瑜低頭,額角冷汗浸潤:“臣謹記。”
皇後緩緩起身,步下高榻,在瑾瑜身側停步。她輕聲道:“今宵月色甚好,你不妨細思:有些秘密,不可昭示於世;有些真相,唯有死者方可安息。你可明白?”
謝瑾瑜心頭波瀾起伏,垂首行禮:“臣明白。”
皇後轉身,步入內殿,沈柳兒示意謝瑾瑜退下。出得殿門,夜風撲麵,冷意透骨。謝瑾瑜回首望向高牆深院,心中愈發明瞭:他所持的秘密,不僅關乎自已與父親,更關乎整個王朝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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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途之上,瑾瑜忽然想到一樁細節。方纔皇後談及“死者安息”,語氣中帶著某種奇異的釋然。難道,父親的失蹤與皇後有關?還是說,皇後故意引他深入這場權謀的漩渦?
他潛回侍史房,翻閱禁錄,終於發現在一頁不起眼的角落,竟有一道隱晦的記號——“紙橋下,月色可見真相。”
謝瑾瑜怔住。紙橋,是皇城後苑一處廢棄石橋的彆稱,舊時以紙糊欄杆,因年久失修,早已少有人至。月色下,那裡會藏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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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謝瑾瑜披衣潛行,翻越禦苑圍牆,直奔紙橋所在。夜霧瀰漫,紙橋橫臥池畔,殘破斑駁。瑾瑜尋遍橋下,終於在一塊鬆動的石板後,摸出一隻古舊錦盒。盒內並非金銀,而是一遝泛黃書信與一麵小巧銅鏡。
書信署名,正是謝誌恒。字裡行間,言及皇室血脈真偽,顧氏操控王權之密,及自已被追殺逃亡的隱情。更重要的是,信中明言,真正的皇權更迭之謎,不在於單一的血統錯謬,而在於人心的集l矇蔽與選擇。
銅鏡之上,隱隱映現一行篆字:“鏡裡乾坤,紙上江山。”
謝瑾瑜手指微顫。他忽然明白,父親留下的,不隻是揭露真相的鑰匙,更是在問他:你願意成為鏡中人,還是紙上史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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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瑾瑜立於橋下,仰望蒼穹。夜色深重,月光冰冷,紙橋之下,世界的真相如波光碎影般浮現又消散。那一刻,他明瞭:自已所知,並非某個人的秘密,而是整個王朝的命運。而他,註定要在這命運的裂隙之中,書寫屬於無冕者的史詩。
侯門深鎖,唯有月光照見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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