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星河溺水者 第4章 神諭未醒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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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陽如血,照在昭離額角,映出一道隱隱裂痕。城南的風帶著泥土與枯葉的氣息,灌入她的衣袖。她在一條被亂民踐踏得泥濘不堪的小道上奔行,身後,是流民的哀嚎,是兵甲的怒吼,是權謀交錯的風暴。昨日的寂靜已被撕碎,今日的盛世如通畫卷被烈火灼燒,邊緣正緩緩焦黑。
昭離腳步未停,她的目光卻不離前方那片廢墟。倒塌的屋簷下,有一群衣衫襤褸的孩童,正小心翼翼地分著一塊發黴的乾餅。她俯身拾起一隻破青瓷碗,將隨身攜帶的水壺傾斜,幾滴水落入碗中。孩童們眼裡浮現出短暫的光亮,那是對生的渴望,也是對末世的無言抗爭。
“喝吧。”昭離輕聲說。
她的聲音很低,卻在此刻彷彿比兵戈更有力。水被分飲之後,孩童們蜷縮在彼此身邊,像暮色下的殘星。昭離轉身,望向城門。那裡,江南道的權貴與北境軍閥正在對峙,暗流如潮。城牆上懸掛著黃金盛世的旗幟,而腳下的大地早已千瘡百孔。
城門前,裴玨騎著高頭大馬,身披銀甲,麵如寒霜。他代表北境軍閥,掌握著近千精兵。他身後旗幟獵獵,上書“延陵”二字。延陵軍以鐵血著稱,素來以守禦為名。裴玨的目光掃過昭離,彷彿在衡量她是否構成威脅。
“此處流民滋事,已然成災。”裴玨冷冷道,“該清剿,莫使禍亂蔓延。”
昭離冇有畏懼,她走上前,聲音平靜:“禍亂非人,乃天命將傾。你以兵刃剪除流民,隻會令怨氣更甚。”
裴玨眉頭微皺,剛欲反駁,城門另一側卻傳來一陣喧嘩。一隊江南道士子手持竹簡、佩戴青綬,領頭之人是江南首輔之女宋芙蓉。她衣飾華美,眼中卻有一抹銳利。
“裴將軍,流民雖苦,亦是我朝子民。若一味殺戮,必招天譴。”宋芙蓉揚聲道,“我江南道願以糧草賑濟,安撫民心,方可保盛世不衰。”
兩方僵持,氣氛如凝固的冰。城中百姓聽聞風聲,紛紛聚集在牆垛下,有的高聲叫罵,有的低泣祈禱,而更多的,隻是麻木地等待著最後的裁決。
昭離站在兩方之間,彷彿一根搖搖欲墜的琴絃。她知道,兵戈與賑濟隻是表象,真正的危機藏在人心深處。黃金時代的根基已然腐朽,城池之下的暗流隨時可能將一切吞冇。
忽然,城外傳來一陣異響。遠處的古樹林中,有鳴鳥驚飛,枝葉搖動。昭離心頭微動,記起幼年夢境——天地哽咽、萬靈低泣。當時她未曾理解,如今卻覺那哀音愈加逼近現實。
裴玨舉手示意,數騎兵疾馳而出,奔向樹林查探。城門內外的人群一陣騷動,有謠言傳來:“林中有異象,或是神諭將臨!”
宋芙蓉神色一變,低聲道:“黃金盛世已有三百年,神諭未醒,天命不明。如今世道崩壞,若真有異象,恐怕……”
她的話未說完,城牆上忽有流民攀爬而上,高聲疾呼:“天要變了!昨夜城外樹根流淚,今晨飛鳥折翼,神諭未醒,世道將亂!”
喊聲如潮,裴玨臉色愈加陰沉。他深知軍隊雖強,卻難敵人人自危的恐慌。宋芙蓉的眸光在昭離臉上遊移,似在尋求答案。
昭離沉默片刻,低頭看著手中的青瓷碗。碗底殘留的水映出她的麵容,恍惚間,她彷彿聽見萬靈低泣,於夢中迴響。她抬頭,聲音不高,卻傳遍四野:
“神諭未醒,天命未明。可盛世之所以為盛,不在神明,不在權柄,而在萬民之心。若心已腐,何以盛世?”
她的話如通石子投湖,激起層層漣漪。裴玨握緊韁繩,鐵甲在暮色下發出低沉的迴響。宋芙蓉眼中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流民們停下嘶喊,望向昭離,彷彿在黑暗中尋覓一線光。
此時,城外的騎兵飛馳歸來,帶回新的訊息:“古樹林中,樹根滲淚,泥土如血,飛鳥自天墜落。有人言,這是末日征兆。”
一時間,城池內外人人自危,江湖與朝堂的勢力如通棋盤上的子,每一步都暗藏殺機。裴玨與宋芙蓉各自退後一步,彼此交換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權謀暫時擱淺,危機卻如影隨形。
昭離看著這一切,她知道,真正的戰場並不在城門之內,而在每個人的心裡。黃金盛世已裂,末日的鐘聲在無聲中敲響。她暗暗下定決心:無論神諭是否醒來,她都要以仁心與智謀爭渡這亂世浪潮。
暮色漸深,城池沉入沉沉夜幕。昭離步入人群,將青瓷碗遞給下一個饑渴的孩子。她的背影在殘陽餘暉中拉長,融入那無儘的裂痕與微光之中。
而遠方的古樹,依舊在悄然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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