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其他 > [民國]那年我媽離婚未遂後 > 仙客來捧花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民國]那年我媽離婚未遂後 仙客來捧花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仙客來捧花

謝惜予出生沒兩年,就逢上改天換地的大年景。

大清國倒台,共和已是大勢所趨,有誌青年無不落辮明誌,挺胸昂首加入轟轟烈烈的革命陣營中去。

曾是前朝舉子的謝老爺受了打擊,上海又是新潮流頂激烈的地方,心灰意冷之下,帶著妻女回了杭州,躲入清波門東四條巷避世。

這一年(1912)末,惜予的小弟慎予出生在老宅裡,兩個孩子無形中為這個死氣沉沉的家添綴不少歡聲笑語。

又過不到兩年,謝老爺的同年王先生亦舉家遷回杭州。

聞故人返鄉,謝老爺興高采烈地出了他的蝸牛殼去拜訪。

沒想到的是,原來王先生跟他不一樣,來此不為避世,甚至根本不懷念“老東家”。

王先生人比較開豁,支援共和不必說,早已投筆從商,將生意經營得紅紅火火,這次回杭州要開設分廠。按他的話叫實業救國。

這下子可把謝老爺惹惱。

當年進京趕考,甲午慘敗的陰霾尚且盤桓於國都上空,又遇著倭人逼簽條約,他二人同鄉,為浙江眾舉子表率,一齊鬆筠庵裡署名,向光緒帝上書反對喪權辱國之條約。那可是過命之交啊!如今卻已隻字不提,老友實在沒有良心。

相比兩家主人中年“反目”,女主人卻稱姐道妹起來,你來我往,親熱得很。

王家有位公子,年長惜予兩歲。謝太太經常帶著惜予到王家竄門,一來二去,兩個女主人肚裡打起了算盤。

就在惜予四歲那年,她同王遺時的婚約由雙方父母一錘子敲定。

定娃娃親後,保守的謝老爺要謝太太儘量不要再帶惜予出門,即便是王家,也最好不要。女孩子還沒過門就頻繁往男方走動,作風未免不莊重,傳出去於名聲不好。

好在此時小弟慎予已經能走會跑,天天絆著阿姐腳跟頭,纏人得緊。謝太太知道丈夫固執,隻好點頭答應。

於是,自那天起一直到成親之前,謝惜予再也沒有見過王遺時,隻偶爾從父母口中聽說一些他的訊息。

未婚夫妻多年未見還有個原因,王家公子在杭州居住不過三、四年,又被王先生送回上海新式學校念書。

謝家小弟慎予五歲那年,也在謝太太堅持下進了杭州的小學就讀。要說謝家就這點最好,女人是能拿得起主意的。

可惜到惜予這邊,她福氣沒這般好,謝太太說話也不管用了,哪怕是王家公婆一起登門來勸,希望有個受新教育的兒媳,謝老爺怎麼都不肯鬆口。拋頭露麵,成何體統。莫說男女混校,連女校都沒得商量。

要念書識字不是不可以,請先生上門授課。

先生由謝老爺親自挑選,自然同他思想一致,覺著姑孃家家的,字差不多識得,再教幾篇《列女傳》《女則》《論語》足矣。女子學識淵博,腦袋裡想法難免太多,學成秋瑾,於相夫教子無益,更不能考狀元,況如今連狀元都沒得了。

有一天,慎予放學歸來,給惜予背了一首新學的英文兒歌,徹底激發她長久以來對父親的不滿。她把想上學接受新式教育的念頭再次向父母說了,結果差點討來謝老爺一頓竹筍炒肉。

直說不成,惜予便用絕食來威脅謝老爺,一向唯姐姐之命是從的慎予跟著一起不吃不喝。

謝太太搓好麻將歸家,見一雙兒女失魂落魄,小臉比苦瓜還苦,頓時起了護犢心切,同謝老爺撕破臉。謝太太可不同你講什麼道理,丈夫這種愛惜名聲的保守派,一哭二鬨三上吊才最管用。

最後鬨了好幾天,逼到謝老爺想離家出走,奈何他捨不得脫離這層蝸牛殼,隻好答應讓惜予也入學念書。

但有兩個要求,做不到免談。母子三人哪管這個,先答應了。

第一個要求,訊息不能外傳。

謝老爺甚至給惜予改了姓名,暫隨妻子姓顧,戶籍寄在她寧波孃家那邊,不承認有這個女兒一般。等入了學,上學放課都單獨走。由於她念書晚,即便在家識了不少字,其他方麵照樣落後太多,於是跟著慎予讀同一年級。為了不引人注目,姐弟不在一個班級。

謝老爺也沒料到惜予的聰明勁會讓她一個學期後追上進度連跳兩級換班,大歎誰說女子不如男。

可惜,謝惜予在讀書上再有天份,中學畢業,考進杭州女子師範不到半年,就被迫休學回家。

這便是謝老爺當年的要求之二,等到嫁人就不能繼續念書,於是她不得不變回了謝家的惜予,一個目不識丁的深閨小姐。

目今這樣不甚太平的年景,女學生中道休學出嫁的確不在少數。畢竟出於傳統的考量,書念得再多也保不了平安,嫁了人好歹有個肩膀可依靠,有個屋簷可遮風擋雨。

一諾千金的謝惜予休學待嫁之際(1927),大學在讀的王遺時卻是被父親王先生派人生生從上海綁回杭州。

王遺時無法理解一向開明的父親怎麼就鐵了心強迫自己接受一樁封建婚姻。聽母親說,那姑娘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大字都不識幾個。連母親在此事上也是為自己不平的,偏偏開明慣了的父親為著“君子之諾”要犧牲兒子的婚姻。

想起家族裡往上幾輩那些個臉孔煞白、嘴唇血紅,小腳裹成粽子樣,連路都走不利索的太太們,王遺時發自內心地作嘔。

原本按王家的意思,婚禮要辦得新式一點,新人穿西服白紗,找個洋神父宣誓一番。奈何謝老爺對“新式”兩字過敏,一聽就渾身起雞皮疙瘩,於是隻能改成傳統婚禮。

不獨王家,謝家這邊也有頗多不滿。

謝太太不止一次與丈夫抱怨,蕭家的四小姐待字閨中時,家裡為其準備嫁妝足足花了五年。出嫁前,母親兄長帶著去上海逛街、聽戲、製新衣、添置首飾,光是新做的旗袍就塞了兩口箱子。

比起來,她家女兒壓根不關心嫁妝豐寡,還頂不喜歡聽人談論起自己的婚事。打從退了學,成天將自己鎖在房裡。即便見人,若提起婚事,她總緘默不語,或者兩三句話打岔過去。

謝太太省得女兒不喜這樁婚事,心中也後悔與王家定親定得輕率,可如今覆水難收,已無退路了。

—·—

婚禮當日,烏雲繞頂,杭州照舊下它的小雨。

謝惜予天不亮就被丫頭瓶兒喊起來,梳妝的孃姨已經侯在門外。

門一開,並著家中年長年少的女眷們一塊進來。

為了上學堂的事不泄露出去,來為她送嫁的隻除了族中女眷,學校裡的朋友一個也沒請。

四叔家的女兒十七小姐謝憬予率先邁過門檻,看她穿戴了雲肩霞披,頭頂碩大鳳冠。

這時院裡起了喧嘩,慎予不顧丫頭阻攔,闖進了門。

謝太太上前拍打他,“沒規矩,是你來的地兒麼?教你爹曉得,吃一頓罵。”慎予纔不管,兀自湊到妝台前從鏡子裡瞧她。

謝十七小姐坐在床邊,說起目今外頭的新娘子或穿旗袍或洋紗裙,都時興披頭紗,乳白、淺粉、鵝黃……總是配著嫁衣顏色來的。我阿妹這樣俊俏,怎的倒拿紅蓋頭蒙起來!慎予幫著唱反調,還不都怪老頭古板。

梳妝孃姨舉著粉撲子在惜予腮邊一點,一團膩子死白的的粉印落在她臉上,跟唱戲似的,有些滑稽,慎予嗤的笑出聲來。

惜予想:也是,這副打扮哪裡入得了他們這些新青年的眼。

笑歸笑,慎予心裡萬分同情姐姐,明明有天份卻無法繼續求學,還要穿得不人不鬼去嫁給一個根本不熟悉的人。可想勸惜予逃婚的話還沒出口,謝老爺已聞知他闖閨房,親來院裡攆他離開。

天該亮了,雨勢不減反增,倒更陰沉,似入夜般,電燈照猶嫌不夠。丫鬟們端著燭台魚貫而入,牛毛似的雨絲隨風澎進來,六奶奶立時喊彆讓雨進來,丫鬟又急忙去闔門。

瓶兒端著妝盤,謝十七拎起其中一對金鑲玉葫蘆耳墜,親手替她戴妥。

十七細長雍容的眼裡,竟瞧不出絲毫喜色。

原本她一聽說家裡小妹妹出嫁,真正高興,因她自來愛這個妹妹,縱使父輩已分家,她隻身遠在廣州,也千裡舟車趕來,到了卻發覺根本是一場封建婚姻,恨得牙根從進門開始就沒鬆下來。可那又如何呢?箭在弦上,她也沒法子,實在沒法子。

十七不錯眼盯著她的耳墜子,輕聲道:“今朝進去,他日也能出來。”叫一個嬸娘聽了去,拍她好幾下,不許講這些晦氣的話。

惜予省得十七姐是心疼她,攥著她的手無言地捏了捏。

中午女方家亦擺酒席,新娘在家中用過午飯,再跟接親的人前往男方家中。

前頭傳話來,王家迎親的人已同謝家親友入席。謝十七沒去席麵,陪惜予在房中用飯。慎予又偷偷從前麵溜過來,看了眼飯桌,不見什麼油星。惜予正搛了一筷雞湯白菜,讓他嫌棄,“吃得也太寡淡了。”

小丫頭瓶兒附和,“就是,可喜娘說得少吃湯水,等會到了那邊事多著呢,可沒工夫如廁,還得清淡點,省得路上坐轎子嘔出來。”

“看來我歪打正著。”慎予招呼身後跟著的用人,用人提著食盒,開啟一瞧,是熱騰騰、油汪汪的冰糖蹄髈、荷葉粉蒸肉。忙教瓶兒添了飯,坐下來與兩個姐妹一起吃午飯。

再過一刻鐘,喜娘過來接惜予,該上花轎了。

吉時一至,新娘子坐進花轎,顛顛簸簸,沿著宅門前的青磚老街一路送到王公館。

公館在錢塘門外,背靠從前的省城牆,斜眺寶石山,鄰接西湖,景緻清幽。地段嘛,聽說附近達官顯貴漸漸多起來,好比春日西湖邊下水的野鴨一樣。

大紅頂轎擡進黑漆鏤花柵欄門。

惜予經喜孃的提示下了轎子,才一站定,聽見男方親友有人納悶:“新娘子怎不捧花?”

等挪到拜天地的廳堂,有個女人往惜予懷裡塞了一捧仙客來手捧花,新鮮極了,像是臨時摘了湊成的。

仙客來是近些年由歐洲新引進的品種,都珍養著,也沒聽說誰家結婚拿它做捧花的。惜予低頭盯著它,不過有紅有粉,倒還挺適合。

神遊到一半,不曾察覺新郎官已經站到了對麵,突然聽人喊:“新郎、新娘向上拜天地!三鞠躬!”她被嚇了一跳。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