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那年我媽離婚未遂後 知了
知了
在院子裡待了一陣子,平宜搖了搖他的手,喊道:“哥哥,我熱。”
陳橫一看,她的臉色本來還算紅得透亮,這會子已經成了實心的紅蘋果。
陳橫彎腰把她抱起來,轉身招呼來來回回找杆子的男孩兒們,“吃冰棍去不去!我請客!”
可把男孩子們高興壞了,一個個兔子似的竄到他跟前,喊著“走呀”、“去”、“謝謝哥哥”。
陳橫一摸褲兜,啥也沒有,纔想起來自己的零花被奶奶沒收了。
“都彆站在大太陽底下,”把男孩們安頓進公寓大廳裡,“等哥哥上樓去拿錢包。”
樓梯上到一半,他突然回過神來,轉頭看向抱在懷裡的平宜,“我肯定熱昏了,怎麼把你給端上來了。”
平宜不樂意了,撇了撇嘴,“放我下去!”
陳橫打趣:“你個小屁孩,癟起嘴來和我家老太太一個樣子。”還是繼續抱著她上樓。
剛到門口,一個老太太就從屋裡走了出來。陳橫見了她,立即收起渾身那股子痞氣,人也彷彿一下子長出了骨頭,站得筆挺。
欒婆婆本來無甚表情,直到看見平宜,小家夥穿著緋紅荷葉邊短袖衫,同色短褲,像一顆白嫩可口的人參果,忒招人疼了。
“哎唷,”欒婆婆湊了上去,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紅撲撲的臉蛋,“曬得這麼紅。熱壞了吧?”
“不熱的,婆婆!”
撒謊,明明很熱。陳橫腹誹,但不拆穿。
“陳橫,你哪裡拐來這麼好看的娃兒?”欒婆婆轉念一想,對孫子厲色道:“她爹孃找不見娃,可不得急死,趕緊的,給人還回去!你個臭小子。”
他家老太太兒時因為一串糖葫蘆被人從爹孃身邊拐跑,這輩子對人販子和糖葫蘆兩件東西恨之入骨,提起來就忍不住咬牙切齒。
天地良心,老太太居然質疑親孫子是拍花子。
未待他訴冤,有人替他澄清了。
“不急不急,”平宜兩隻手都快晃出花來了,“我家就在隔壁,爸爸在德國,姆媽在家裡。我在樓下玩,碰到了哥哥。哥哥說要回家拿錢請我們吃冰棍。”
陳橫連忙跟著解釋:“真真的,半個字有假就教我天打雷劈。”
“哼,天打雷劈的事你也沒少做。”
老太太還記著他在老家犯的混帳呢,好在把這個小家夥抱了上來,老太太不好意思當小孩的麵發脾氣。
這麼想著,陳橫暗暗抱緊了懷裡的“尚方寶劍”。
欒婆婆叫成雙取來錢包,直接轉手給了陳橫。
“婆婆,哥哥不懂事,你不要生他的氣。”
“這小丫頭機靈,”欒婆婆拽著她的小肉手,問她,“你叫什麼呀?”
“我叫王平宜,三橫王,天下太平的平,宜其室家的宜。家裡叫我平平。”
“這丫頭可太招人稀罕了。陳橫,平平要吃什麼就給她買,不要隻顧著自己玩。”
陳橫應允道:“小的遵命!”然後樂不癲兒抱著平宜跑走了。
平宜趴在他肩頭揮了揮手,“婆婆再會。”欒婆婆也對她搖了搖手。
兩人剛走,又有個孩子找上門來。**歲模樣,紮著兩條粗粗的麻花辮,穿一件丁香色無袖連衣裙,腳上瞪著白色皮質涼鞋,已經有了小小少女的風範。
欒婆婆慈愛地問:“小姑娘,你找誰?”
“您是欒婆婆嗎?”
欒婆婆點點頭,她將手裡拿的鐵皮盒子端到眼前,那漆成乳白色的鐵皮盒子上畫著花花綠綠的小人物和漂亮精緻的花邊。
“我家姆媽就是王太太,她讓我給您送點心過來,”她拍拍鐵皮盒子,“這裡麵是餅乾,很酥的,不磕牙。”
末了,不忘介紹一下自己:“我叫寧宜。我有個小阿妹平平,還在外頭玩呢,等回來了再領給婆婆認識一下。姆媽說,婆婆以後有什麼事,儘管來對門找我們。”
“原來平平是你妹妹啊,我已經認識了。”
成雙一直聽著,這時從廳裡出來,接過了寧宜送來的餅乾,正準備找些什麼小點心糖果回贈她,她卻轉身跑回去了。
欒婆婆同成雙感慨:“我怎麼就沒福氣生個姑娘呢?”
老陳家幾代人全生的小子,小子們一個個往回娶媳婦,結果生的還是小子。就說最近的,老太太的長孫媳,也就是小少爺的大嫂,剛給家裡添來了重孫輩的第一個孩子,依舊是個小子。
成雙勸欒婆婆:“那老太太多和對麵來往不就好了?”
“成雙啊,你往後成了家,要生的是閨女,萬不要理旁人多嘴多舌,這是你自個兒的福氣。你看家裡的先生少爺,小時天天泥猴似的,大了大了就不著家,我都嫌他們晦氣。”
—·—
泥猴這會正領著一群“小兵”歡天喜地地向雜貨鋪發起衝擊。“小兵”們在前麵跑,他趕鴨子似的在後麵顧著,手上還揣著一個。
“姑奶奶,您老長我胳膊上了是不?”
“出發!”
“我跟你說話呢,彆裝聽不見啊。”
一個“小兵”放緩了腳步,對陳橫說:“皮大王最歡喜賴皮了,講的過就同你講,講不過就裝傻。”
“皮大王,他們為什麼都管你叫皮大王?”
平宜在陳橫懷裡不老實了,拱來拱去,“放我下來,不要抱了。”
“好好好,脾氣大的咧,”陳橫怕她一個不留神栽下去,連忙安撫,“大王行行好,小的不問了。”
小男孩說:“平平雖然年紀小,又是個小姑娘,但皮得要死。今年過年的時候,她玩鞭炮把手炸爛了,大年夜送去醫院縫針。還有上個月,她砸了隔壁大樓後頭的馬蜂窩,自己跑掉了,害她阿姐被叮了好幾個包。我媽媽講,謝阿姨和寧寧都斯斯文文的,就平平這個小鬼頭,敗壞家風!”
陳橫問她:“炸的哪隻手啊?”
平宜向他展開自己的右手掌心,白裡透紅的手掌麵板上爬著一條彎彎曲曲的傷疤,縫合的針腳印子還在,像一條長了腳的爬蟲似的,實在不怎麼好看。
陳衡扳著小小的手掌心數了數,不多不少整七針。
這麼小的孩子,真是遭罪。
“皮大王,你這是從小培養自己當就義烈士啊。”
平宜聽不懂他話裡的意思,抽回了手,說:“張嬤跟媽媽講,我手相本來特彆好。多了這條疤以後,就變得波折了,隻能一般般好。”
陳橫不清楚是不是每個四歲的娃娃都這樣能說會道,他驚訝於平宜居然能記住這麼多事。回想起自己四歲的時候……在做些什麼呢?大概還是隻心智未開化的皮猴子吧。
況且……什麼叫“一般般好”?他不歡喜這個說法,便輕輕拍了一下平宜的掌心:“瞎說,什麼手相,都是搞封建迷信,信不得。”
男孩們領著陳橫來到一家看上去有些年頭的華洋雜貨鋪。
上海租界對陳橫來說是新地界,還未曾有機會細細端看過,隻覺得此處若非街頭還是黑發黃麵板的人居多,倒很似西方都市。非得走過一遍街頭巷尾,跟著這幫孩子鑽進弄堂,衝入小巷,才發現了繁華之下這座城市樸實近人的生活氣息。
雜貨鋪就開在弄堂邊,左邊是一家舊書鋪,右邊是一家裁縫鋪。雜貨鋪的門臉不算寬敞,鋪板都卸了下來。門口的櫃台邊掛著張牌子,寫著“華洋貨”、“南北貨”,店內空無一人。
隔壁舊書鋪的遮陽棚下,雜貨店主坐在小馬劄上剝毛豆殼,書鋪老闆在他身邊把書架上一疊被人翻亂的書碼整齊。
雜貨店主認得這群住在附近的孩子,主動和他們打了招呼,也任他們闖進自己店裡。
男孩們湊在冰櫃麵前興衝衝地挑選,陳橫讓他們一人拿一根到門口去找店主,又讓平宜彎腰挑了兩根,他才把冰櫃關起來。
關上冰櫃的一瞬間,陳橫腦子靈光一現,蹭的衝去店外找到雜貨鋪店主,問:“有沒有麥芽飴?”
他火燎火燎衝上去逼問,把店主嚇一跳,捂著心口,
“有的呀……小夥子不要急,我心跳都被你嚇停了。”
陳橫把平宜往地上一放,讓她跟哥哥們先吃冰棍,自己轉身跟著店主進去結帳。
再出來的時候手上拿了一瓶麥芽飴。
平宜衝到他跟前,舉起手裡的赤豆棒冰,來回跳腳,神色焦急,“哥哥,快吃!要化了!”
陳橫拆開包裝紙,將棒冰咬在嘴上,舉著蜜色的玻璃罐對他們說:“走!我們回去粘知了!”
“耶!”
“bravo!”
這一天過去以後,公寓的孩子之間傳開一個新聞——他們這兒來了個會用麥芽飴粘知了的黑皮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