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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那年我媽離婚未遂後 女兒年幾十五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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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兒年幾十五六

午餐後,惜予又回教室上課,不用學習的小孩子們聚在主樓的後院草地上玩耍,玩得累了,瑀舟和寧宜拿出幾袋餅乾給他們當點心,都是寧宜放學後借中西女中家政課料理教室做的。

仲君懷也拿了一袋分發,有個小男孩朝他飛奔而來,抹了煤灰一樣的手心一把抓在仲君懷的褲子上,眼巴巴地索要餅乾。

他一撒手,仲君懷的淺棕色西褲上就多了個小黑手印。仲君懷蹙起眉頭,高高舉起餅乾袋,隔空遞給了寧宜。小男孩發現他似乎不高興,也不敢再要餅乾。

隨著仲君懷大步離開,瑀舟連忙拿了兩塊餅乾給男孩,安慰他,“沒事,吃吧。”

過了一會,仲君懷握著打濕的手帕又回來了,寧宜她們以為他這是要擦褲子,他卻在孩子堆裡薅住剛才那個男孩,蹲下來拿走他手裡的餅乾,又抓著小孩的手三下五除二擦個乾淨。

“我剛以為他很嫌棄呢,畢竟他看上去那麼嬌氣。”瑀舟偷偷和寧宜說。

仲君懷給了小男孩兩塊新餅乾,小男孩頓時笑開了花,他摸摸人家的頭,卻說:“邋遢不死你,修女都不教你們講衛生的嗎?”聲音洪亮,把旁邊的年輕修女羞得臉色發紅。

這人吧,每當你有點改觀,他立馬給你潑一盆冷水。那帶著點天津味兒的國語,能逗人也夠氣人的。

分完餅乾,仲君懷攤開雙手展示給寧宜看。一雙沒有血色,沒有贅肉的手,像高腳蛛乖誕的節肢一樣細長漂亮的十指上,到處都是觸目的鮮紅色小創口。

“我幫你削了半筐土豆,落得一手傷,沒有獎勵嗎?”

“誰求著你做了?”瑀舟調侃。

寧宜仔細檢查了一下,“等回我家,給你處理一下。至於獎勵,是沒有的。你笨手笨腳的,一隻土豆削得隻剩一半,人家大師傅沒跟你算賬就不錯的了。”

“我哪得你那麼賢惠。”仲君懷撒嬌。

瑀舟對寧宜說:“幫他處理傷口,你這就是獎勵他了。”

寧宜明白她的意思,害羞地推了推瑀舟。仲君懷指指瑀舟,“這壞丫頭,忒促狹了。”

寧宜對仲君懷說:“你彆多想。”

仲君懷卻回道:“你如果沒有多想,怎會讓我彆去多想?”氣得寧宜也不和他說話了。

—·—

福利院裡惜予母女分兩頭各自忙活,雜花弄中的平宜可就閒得很了。她上午一無所獲,回家草草吃了頓飯,又帶上功課趕緊返回亭子間。

平宜趴在視窗啃了一口甜脆的蘋果,目光卻始終不離對麵緊閉的窗戶。

平宜伸頭望了眼天,日頭正好,目之所及處,左鄰右舍大多敞開窗扇通風。

難道不在家嗎?

她放下蘋果,抓起一旁桌上的草稿紙,用力團起來,朝著陳橫家的窗子扔過去,正中玻璃,想象陳橫站在麵前任由她砸,她開心地笑了出聲。

又團了一張,準備再扔。沒想到對麵的窗戶突然開啟,她猛地蹲下去,緊緊抱成一團。

不知道躲了多久,對麵沒有任何動靜,直到關窗的聲音傳來,平宜才緩緩站起身,小心翼翼向對麵望去。

窗還開著,陳橫站在窗前。

她又想躲起來,身子卻僵在原地。

他看見了她,似乎也猜到是她,露出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壞笑,“皮大王,你故意的吧。”

平宜攥緊了掌心,那隻未丟擲的紙團硌得肌膚生疼。她直視陳橫,“我不認識你。”

重逢那夜的叮囑,她始終記在心裡。

陳橫欣慰地笑了起來,“可我認識你。”

平宜的心突然被吊得緊張起來,在她開口製止陳橫與她相認前,陳橫輕描淡寫道:“你是我房東的女兒。”

她鬆了口氣,憤憤地朝他扔出手心汗濕的紙團,陳橫精準地伸手接住,也許看她有些生氣,他喊道:“等我一下!”瞬間消失在窗邊。

平宜拉長了脖子張望,好在他不一會便回來了,揚了揚手,道:“接著。”便用力朝平宜的視窗拋過來。

平宜瞄準了拋物線,雙手合攏,接住了。

攤開手心一看,一顆話梅糖。

“請你吃我最喜歡的糖。吃完趕緊回家!”耳邊傳來陳橫得意洋洋的聲音,他用平宜曾經送過他的糖果,隱晦地表達相認的心意。

“要你管!”平宜一手握著糖,一手關上窗扇。

過了一會再開啟,對麵的窗卻已經恢複緊閉的模樣。初夏的一陣暖風吹入亭子間,平宜剝開糖紙,話梅糖酸而甜的滋味在口腔裡彌漫,她哼著小調轉身在書桌前坐下,翻開了課本寫功課。

她已經很久沒有吃過甜食了。

大人們都以為她已經逐漸淡忘曾有過陳橫這麼一號人物,她記得。時隔多年,他又出現在上海,租下外祖父名下的一格亭子間,成了臭名昭彰汪偽政府的小職員。

為彼此安全起見,父母不許家裡的孩子再與他來往。可有一回她站在福煦路洋房和雜花弄的交叉路,遇見下班歸來的他,他也遙遙看見她,隻敢對視,裹足不前。最終他訕訕笑了,謹慎地倒退腳步,逃進弄堂。

她想到“陳橫”,如此短促的兩個音節,拆解開來卻有許多種讀法,可以是少年失意,可以是意氣風發,也可以是鋒芒畢露。

他會笑嘻嘻說長沙出土匪,上海有癟三,咱倆比劃比劃。

媽媽說她以前什麼都聽陳橫的,他隻默不作聲一出現,即喚起她舊日的習慣。當時在路口,他若喊她一聲,平宜認為自己願意走向他。可他沒有,若他喊了,倒不是陳橫了。

因此她不失落,相反確定他們依舊是彼此最好的朋友。今天之後,更無比確定。

—·—

下午的國語課主要教漢字筆畫和讀音,比上午的課文相對枯燥,放課時間一到,一個二個鳥獸群散,隻有吳阿妹她們幾個小女孩還記得說聲“老師再見”。

惜予獨自收拾教具,打算歸置好教室再去找寧宜她們。這時有人敲了兩下門,惜予擡起頭,蕭叔涯站在門邊,他看了眼板書,誇惜予字還和當年一樣漂亮。

惜予問他:“你來做什麼?”

“看看我特聘的教師第一天上班是否順利。”

“順利,”惜予想起教室裡剛才還長滿一群豆丁的場景,“他們很懂事。”

惜予把桌椅一一擺正,蕭叔涯操起角落的掃帚簸箕,跟在後頭把地掃了。

歸置完畢,他說:“走,送你回家。”

惜予擺擺手,說她還有三位跟班。

蕭叔涯笑道:“那我更沒白來,五個人整好一輛車。”

三個跟班坐後座,寧宜第一個上車,仲君懷急吼吼跟上,寧宜卻喊瑀舟快來,瑀舟幸災樂禍地卡在他們中間。

等蕭三送他們到家,惜予便邀請他留下用飯,他婉拒了,靠著車門,看一路嘰嘰喳喳跑回家的三個孩子,對惜予說:“那小鬼頭好像歡喜寧寧。看上去不著調,花花公子。”

蕭三和王遺時在對仲君懷的評價方麵出奇一致。惜予說:“看來男人有了女兒都會變得差不多。”

與蕭三寒暄幾句,道彆後,惜予一進圍牆門,在前院碰上了“花花公子”。仲君懷舉著一雙大手樂嗬嗬往外走,看見惜予,傻笑著向她告辭:“今天姐姐生日,我得回家陪她。改天再來蹭飯。”說完將一對爪子提得更高,炫耀戰利品一般,揚長而去。

吃錯什麼藥了?惜予納悶。

—·—

到一家人吃晚飯時,惜予才知道仲君懷之前反常的原因。

還是瑀舟當笑話講出來的,她提到這一整天從福利院到回家,仲君懷簡直像黏在寧宜尾巴上,且無時無刻不在誇讚。瑀舟幾乎聽了不下八百遍“賢惠”,四百遍“溫柔”,“我覺得,那家夥巴不得明天就把大姐娶回家去。”

在當時,仲、寧二人這個年歲結婚成家的男女並不算多稀奇,眾人見怪不怪,瑀舟無非是擺到台麵上來說了,叫人聽了有些不好意思。

萬幸謝太太及時製止,並嚇唬她,“再說明天先把你嫁出去!”當然是句玩笑話,瑀舟連聲告饒,博得在座一片鬨笑。

王遺時注意到笑聲之外,惜予沉默地放下筷子,聽到這些話,她一口都吃不下了。王遺時再明白不過,一味誇大女兒溫柔賢惠,誇二女兒精緻漂亮,此二者向來是惜予的逆鱗。她害怕寧宜因乖巧而吃苦受累,害怕平宜因美麗而任性投機。

—·—

洗過澡,寧宜趴在臥室床尾看小說,母親突然來找她,她有些意外,挺起身坐在床上,“出什麼事了嗎?”

惜予在床邊坐下,見她發稍微濕,在衣領上洇開一團水跡,叮嚀她:“頭發不擦乾容易頭疼。”早些準備好的那番教導的話,不知為何一個字也說不出口,最後摸了摸女兒耳垂,“早點休息。”

惜予回到自己臥室,王遺時已經坐在被子裡,問她:“這麼快?”

“我沒說。說了顯得我在怪她似的。”

王遺時得意地笑了,“我猜到了。”

“你又知道了。”惜予怏怏不樂地拍了一記他被子下的大腿。

王遺時立刻誇張叫出聲,“哎呦。”

“我不要她賢惠,賢惠的女孩將來是勞苦命。我活到今天,被誇‘賢惠’最多的時候就數你在德國的那段日子。我拉扯著她們倆,最害怕生病,如果我倒了,還有誰能照顧她們?那兩年,日本人又打了過來,炮彈機槍見天響,市麵上的物資就開始緊張,眼一睜就得操心家裡的餘糧。我這不是同你訴苦,但我永遠忘不了那時候有多難挨。事後輕飄飄一句賢惠,好像一切付出都理所應當地翻篇了。”

“我懂,我真的懂。”王遺時歪著頭伸過去看惜予。三個女兒裡,平平和溫柔毫無關係,遠不需擔心她:妹妹則還太小,根本看不出苗頭。隻有老大寧宜。

“她也就當獨生女兒的時候淘過一陣子,平平一養下來,所有人都跟她說,‘你要懂事,要照顧妹妹’;後來你去德國,大家又跟她說,‘你是大姐,爸爸不在家,你要體恤姆媽,多幫幫她’……她是個孩子,卻稀裡糊塗擔了那麼多責任。”

王遺時順了順她的背,“明天我去跟她說。”

“還是我去吧。”

“好,都聽你的。”

他們的臥室門外,寧宜靜悄悄地轉身走開。她察覺到方纔母親欲言又止,不想她為難,決定自己過來問,卻意外聽到父母這番對話。

父母為她操心,他們這樣愛她,寧宜高興得想落淚。歡喜之外,心中又生出一片迷茫,她究竟應該成為一個怎麼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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