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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那年我媽離婚未遂後 我不配站著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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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配站著回話!

惜予回到福煦路的家,這一通連軸轉下來,結果才剛下午兩點。

她感慨一天怎麼如此漫長,還來不及卸下滿身疲憊,謝老爺和瑀舟爺孫兩個鬼鬼祟祟地湊了上來。

謝老爺摸摸鬍子,故作玄虛道:“你家官人又犯病了。”

惜予問:“他人呢?”

“後花園,”謝老爺指指方向,“王黛玉忙著葬花呢。”

“怎麼回事?你又惹他了?”

謝老爺不滿惜予質疑,不肯回答她。

瑀舟說平宜中午回家以後,父女倆談了一會,姨夫才開始變得不對勁。不過他們誰也拿不準平宜到底說了啥。

謝老爺補充道:“方纔你女兒又去花園勸過一回,我跟著偷偷瞄了兩眼,他臉色更不好看了。”

平宜那張破嘴不輸謝老爺,不把火拱起來就謝天謝地了。

惜予想起她闖的一攤子禍還沒清算,當即擡高了些嗓門問:“那個欠收拾的家夥在哪呢?”

謝老爺拍拍瑀舟,“去叫王平宜。告訴她,彆裝死了,她老孃等著呢,快下來。”

不一會,平宜拖著萎靡的腳步找了過來,右胳膊夾著個秋香色天鵝絨蒲團,大家一眼認出那是謝太太拜觀音時用的。

“拿它做什麼?快給你阿孃放回去。”

說話間平宜把蒲團往地上一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噗嗵跪了上去。

坐惜予邊上的謝老爺連忙起身阻止,凳子後退時在地麵發出尖銳的摩擦聲,惜予煩躁地彆開臉。

謝老爺道:“誒誒,祖宗!犯不著——不年不節的,行這麼大禮。”

“爺爺,我不配站著回話。”一句話把謝老爺噎了回去。

惜予說:“行,那我們一件件地算,不說完你就不許起來。”謝老爺已經開始心疼他乖孫的膝蓋肉了。

—·—

先從拿膠水粘人的犯案經過開始坦白。

自從剪短頭發以後,平宜始終咽不下被粘口香糖這口氣,私下決定要以牙還牙——而且她必須加倍地粘回去,粘得趙斯蕙動彈不得!

一開始找了漿糊、鬆焦油……要不顏色太明顯,要不就是粘性不夠。於是平宜轉而將目光瞄準了家中工具箱裡的工業膠水,以修玩具為由從天慶那要了過來。

聽到這裡,謝老爺和惜予已經不住感慨:虧她想得出。

拿到膠水,她還很謹慎周全,偷偷觀察了趙斯蕙一個禮拜,列出她日常頻繁接觸,以及隨身攜帶的物件以後,便一一找來,都沾點膠水稍微試了試。

最後,她將目標鎖定在趙斯蕙隨身攜帶的物件上——一把帶短手柄的袖珍圓鏡。

謝老爺打斷平宜的認罪陳述,不恥下問道:“為什麼選鏡子呢?”

平宜道:“趙斯蕙愛美唄!一天能掏鏡子看個好多回;然後,這把鏡子雜貨店就能買到差不多的,用不著專門去偷。呃……還有,那把鏡子的柄,實在太適合用來塗膠水了。”

旁邊瑀舟沒忍不住笑了出聲,謝老爺提醒她,“嚴肅。聽聽,這作案思維多縝密啊,學著點,但不是讓你去做壞事啊!”

惜予橫了一眼,他閉嘴了。

平宜從雜貨店買了把顏色一樣,款式相仿的鏡子,下一步就是說服仲君懷。

這裡謝老爺又發問了,“為什麼選他?”

“我肯定不合適啊,就我和趙斯蕙的關係,真撿到鏡子也不可能還給她的。但仲君懷,他在學校可受歡迎了……”再有就是這家夥最愛湊熱鬨,一聽計劃就決定逃課幫她。

體育課時一解散活動,平宜就躲起來用膠水厚厚地裹滿了手柄,確保一時半會乾不了後,遞給仲君懷,由他假裝拾到,親自還給趙斯蕙。

英俊少年兼暗戀物件突然出現,眾目睽睽下朝她走來,趙斯蕙心如鹿跳,想也沒想為什麼兩個班級明明沒有同時段的體育課,他卻突然出現在操場上。

仲君懷一伸手,她得意之極,卻也很害羞,看都不看就將鏡子接了過去。

一握到手心裡,仲君懷拔腿就跑,她馬上就會發現,鏡子手柄死死粘在了掌心麵板上,任她又甩又撕,紋絲不動。

平宜呢,她倒好,趙斯蕙絕望的哭聲傳來時,她在暗處和仲君懷兩個人笑得花枝亂顫。

鑒於王平宜對此供認不諱,週一還將在學校公開道歉,惜予並不打算在膠水的事上多與她糾纏,繼續丟擲問題,“沈珍珍他們三個是誰做主找來的?”

平宜眼珠子往左一轉,邊回憶邊措辭,“事發第二天,珍珍得知我因報複趙斯蕙被叫家長,便主動找到我,說她也被趙斯蕙欺負過,要拉我再去找吳老師求求情,看能不能彆驚動家裡,從輕處罰。也是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她經曆了什麼,以及還有多少人受到了傷害。我決定:一定要趙斯蕙受到懲罰。”

謝老爺看了眼惜予,道:“她主意未免也太大了吧?”

惜予看著蒲團上的女兒,“繼續。”

下定決心之後,那天平宜一放學去找了陳橫。

陳橫作為她最好的“狐朋狗友”,二話不說就參與進來,不僅幫她結了醫院的賬,還負責後續的出謀劃策。

再多找幾個證人,就是陳橫的主意。平宜列了名單,陳橫說交給他來辦,讓我回家去,第二天放學再來找他。

謝老爺又打斷,“誒——楚先生怎麼曉得你那些同學家住哪兒?”

“他去找吳老師了。至於怎麼哄得老師把地址告訴他,他沒說,我也沒問。”

陳橫那天馬不停蹄按著平宜的名單幫她找人。

第二天,平宜一到學校就知道他把名單上的人都找過了,因為陳寶楨、柳美琪她們幾個不肯露麵的,都悄悄地送來了親手寫的指證書。

聽到這裡,惜予毫不意外,陳橫的靈活變通和辦事能力都不在蕭三之下,唯欠一份閱曆,假以時日,定有他一番成就。

這一天放學後,平宜依約去找陳橫。陳橫告訴她,有三個人願意作證。其中,朱兆銘是最令平宜意外的。這當然又是陳橫的能耐了。

“但楚先生告訴我,他不能以家長身份為我出席。為確保三個證人如約到場,他預備到時候一個個把她們都接來。讓我趕快再去找個家長。”

“為什麼不找你爸爸和姆媽?”謝老爺問。

“因為爸爸這陣子都很消沉,姆媽既要去福利院上課,又要照顧家裡,忙裡忙外的。我想靠自己把這件事翻過去。”

事實上,如果不是仲君黛找上門來,這事大概也就瞞著家裡做成了。

“都怪仲君懷那個大嘴巴。”平宜指出了整個計劃最大的紕漏。

惜予問:“所以,你去找了三伯?”

平宜點點頭,蕭三聽了前因後果,也爽快地答應了她。

謝老爺聽後哼道:“王平宜,蕭老三是你爹嗎?讓你親爹知道,他得氣死。”

惜予招招手,“彆跪了,過來。”她把平宜抱入懷中,“爺爺有句話說得對,你如今主意太大了。我氣的正是這一點。”

她小小的年紀,在外出了事就不和家裡說,想靠自己解決。長大以後呢?謝家對這樣的孩子有著濃到化不開的創傷記憶。

平宜問:“你不怪我闖了那麼多大禍嗎?”

惜予搖頭,謝老爺幫腔,“你越是憋著不講,你媽媽才越難過。天塌下來,她都甘願為你們頂著,曉得伐?”

平宜擁抱惜予,“姆媽,對不起……往後我什麼都不瞞著你了。”

惜予抱抱她,繼而指向後花園,“那又是怎麼回事?”

“我回來的時候,爸爸看隻有我一個人,問你去了哪兒。我說你和三伯、宋二叔、二嬸在一塊呢。”

“這麼說,你找三伯冒充家長的事,他也都知曉了?”

平宜點頭,惜予內心歎息,一鬆手,平宜拉著瑀舟,白鴿似的撲棱棱飛走了。

惜予望著她們,耳邊傳來謝老爺的聲音。他插科打諢到現在,終於恢複了原來的沉靜,“你彆太擔心了,她不會走你哥哥老路的。我們都看顧著呢。”

其實聽得出來他說這話,自己也沒有多少信心。惜予聽了卻眼眶泛酸,她多麼希望平宜能人如其名,平平安安地長大。

謝老爺逗她開心,道:“我今天看了三出好戲,很是夠本。第四齣就不摻和了。”

惜予問:“什麼戲?”

“這第一齣是為王黛玉《葬花》;第二齣,”他指指地上蒲團,“負荊請罪,《將相和》!緊接著是——《千金全德》。”

“竇公訓女?我是竇公。”惜予接話。

謝老爺拊掌讚道:“不錯。你再猜猜,即將開鑼的是哪一齣?”

惜予諒他一準沒好話,謝老爺見女兒不接話,便道:“我給你起個頭。”

他清清嗓子,拿起腔調,唱道:

一馬離了西涼界——

邊唱邊眄向惜予。

惜予懂了,沒好氣地起身,“我纔不是那負心的薛平貴呢!哪有你這麼編排自己女兒女婿的。”

謝老爺望著她往花園去的背影,繼續低聲哼唱起來:

不由人一陣陣淚灑胸懷。

青是山綠是水花花世界,

薛平貴好一似孤雁歸來。

(《武家坡》薛平貴與王寶釧時隔十八年冰釋前嫌,破鏡重圓。)

—·—

花園裡,暖陽高懸,將一切花木照得閃閃發亮,猶如綠色的粼粼海洋。唯獨石亭的陰影裡,王遺時越坐越冷。

惜予突然出現在身後,他嚇了一跳,卻沒有起身,“你走路怎麼沒動靜呢?”

惜予問:“你在這待了多久?”

“一會會吧。”王遺時不敢看惜予,他還沒想好怎麼向她問起蕭三。

蕭三啊蕭三,就像古城牆下絆殺駿馬的鐵蒺藜,騎士盾牌上永不凋零的金色玫瑰。

他閉上眼就會不受控地想象惜予和蕭三挽手站在一起的畫麵,真正令他灰心的是,他發現自己竟然不再嫉妒。

當然,他依舊深愛惜予。

可他自慚形穢了。工作暫時停止,前途都變得不好說了。低下頭,一眼就能看見受傷的腿,它像一截失水萎縮的蘿卜,眼下連從容地邁步都還做不到。

“我在想,”王遺時不敢看惜予,“你若沒嫁給我,哪怕成了親,那年來上海如願離了婚,也是好的。今時今日,便不用費心照顧我這不成器的家夥。你的丈夫該是蕭叔涯那般盤臥東山的潛龍。”

惜予輕緩地坐到他對麵,王遺時不得不與她對視。

他神態萎靡,啞聲道:“就連平平,也覺得蕭三和你登對。要不然她也不會放著親爹不用,去找蕭三……”

惜予敢肯定平宜原話絕對不是這麼說的,但她那“出神入化”的溝通能力,把人安慰得想死的心都有了,也不足為奇。

“怎麼?想勸我改嫁?人家可有妻室,我領著四個拖油瓶,過去做小不成?傳出去,真真嚇死人了。”她也學起了謝老爺說俏皮話緩解氣氛那一招。

王遺時驚訝於她如此坦然的調侃,可轉念一想,自己那些話確實滑稽。他為惜予惋惜,有絲毫作用嗎?

惜予說:“其實我倒也想過嫁給蕭叔涯的話,會是怎樣一番景象。想來想去,有一點始終不變,那就是,蕭家並不歡迎一個‘離經叛道’的少奶奶。”

春祈寧可一日日病下去,也不肯摘除子宮,徹底失去做母親的希望,難道僅僅是因為想要個親生血脈嗎?

在她麵對公婆不言自明的催促目光時,當丈夫野心勃勃的兄弟們坐等分食家產時,眼看妯娌們的孩子越長越大時,她無時無刻不在愧疚與憂懼的漩渦裡鞭笞自己。

她如今已奄奄一息,全家人如何呢?

說她太固執了。輕描淡寫。

與王遺時過日子,她依舊是謝惜予。可與蕭叔涯過日子,顧惜不再是顧惜,是三少奶奶。

“你把我說得太好。簡直到了哄我開心的地步。”王遺時黯然道。

惜予便不再響了,隻陪他一塊賞起滿園秋光。

重在陪,不在賞。

王遺時此時第一次迎來人生的低穀,好比蘇軾因烏台詩案被貶黃州,劉禹錫因永貞革新被貶朗州,在消沉中告彆了曾經意氣風發的自己。

可蘇軾終有一日寫道“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劉禹錫也會在二十三年後說出“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

惜予有的是耐心等這一天到來。

—·—

平宜週一上學去,發現班級裡沒了趙斯蕙和朱兆銘的身影。

趙斯蕙被轉入另一個班級,朱兆銘則被學校勸退了。

沈珍珍有些失望,按她的心意,這兩人一個都不該留下,都是禍害。

趙斯蕙的父親是貝殼工業的股東,他能用白花花的銀子替女兒鋪平腳下的白骨血泥。朱兆銘的父母是市井吆喝的小生意人,耗儘家資隻為供出一名未來的人上人。

平宜隻才十歲,她彷彿看到了一杆無形的天平。她本將自己成功反擊趙斯蕙歸因於她和陳橫的計謀。如今看來,她的觀點過於絕對,也太自信了。

她的砝碼和趙斯蕙的差不多重,是以有一搏之力。朱兆銘的太輕,頃刻之間就被清下了台麵。

溫暖的秋日裡,平宜生生打了一個冷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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