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其他 > [民國]那年我媽離婚未遂後 > 沙俄遺少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民國]那年我媽離婚未遂後 沙俄遺少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沙俄遺少

王遺時在約大廣撒英雄帖,不日就聚集起一群應聘的學生。老王帶著楊升夏率先篩選一遍,最終有三位過關,便約好週日在福煦路家裡進行下一輪麵試。

這三位候選人中隻有一位是機械工程係的,另外兩個來自隔壁建築係。

麵試當天,惜予找來平宜幫忙,她打算讓麵試的三個學生直接來場一對一教學,物件就是雙胞胎和平宜。

人到齊之後,就座奉茶,王遺時將他們逐一介紹給惜予。

那個機械工程係的學生嘴最甜,立馬一口一個“師母”的喊上了。

介紹到第三個學生時,所有人的目光齊齊跌進了一雙淡藍色眼睛裡,澄澈的、透明的,像一座國王夏日巡遊後駐蹕的水晶宮。這樣一雙眼又生在了極漂亮的臉上,描畫出他非人的英俊。

他的名字對中國人而言過於的長:亞曆山大·米哈伊洛維奇·圖哈切夫斯基,所以主動提起,喊他“薩沙”就好。

平宜說:“我隔壁班也有個同學叫薩沙。”

“畢竟是個很常見的名字。”薩沙笑了起來。神奇的是,他笑起來反而沒有麵無表情時英俊,但更親切。

惜予讓英娘把雙胞胎帶過來,隨後把平宜分配給薩沙來指導。

“希望你們來之前都有所準備。這裡沒有鋼琴,隨便你們教點什麼,以一個小時為限。”

隨後三對師生被帶去了不同的房間。惜予問王遺時,“怎麼還找了個外國人?”

“哪兒呀。薩沙是在上海出生的,你也瞧見了,他除了,”王遺時的手在臉上晃了兩下,“不一樣。溝通完全沒問題。”

“你似乎特彆喜歡他?”惜予問。

王遺時大方承認,“聰明又漂亮的年輕人,誰不喜歡?”

還真有人不吃這套,比如平宜。

薩沙長得過於攝目,他從小習慣了被人以各種目光打量。而平宜直勾勾盯著他看,眼裡卻隻有凶猛的求知慾。

薩沙覺得這個女孩很有趣,比她那對弟弟妹妹大膽得多。

“你們家孩子真多,好熱鬨。”薩沙知道中國人都好聽這套話,但他用錯了物件。

平宜非但不買帳,反而說:“你國語真好,就是說的話,怎麼跟個無趣的老頭一樣。”

薩沙隻好放棄寒暄,“我們來學識譜吧。”

他拿出自帶的樂譜,開始給平宜講解何為線和間,平宜一會仰身躺在椅子上,一會抱著胳膊外頭看窗外,完全沒有配合的意思。

都是她早學過的,因此當薩沙開始教譜號的時候,平宜半托腮打斷了他的獨角戲。

“你老家是白俄羅斯嗎?我認識一家開麵包店的白俄人,他們是戰爭逃到上海來的,但不準備長住,等攢夠了錢就去美國生活。你也想去美國嗎?”

薩沙對平宜的印象又多了一個:不失為率直的粗魯。

要知道他從小接觸的中國人,再好奇也沒有一上來對他的家庭刨根問底的。

“所以,我們這一個鐘頭都聊天嗎?”薩沙問。

“也不是不可以啊。”

“羅曼偌夫王朝覆滅的時候,我家搬到了上海。也許我跟你一樣,都出生在腳下的這座城市。”

就在他們聊天的時候,隔壁房間王謝突然號啕大哭起來,英娘不得不衝進去把她抱出去安撫,負責教她的那個學生在尷尬中提前結束了麵試。

哭聲漸息,平宜攤攤手,“你的同□□氣可不太好,分到了我妹。”

“為什麼?”薩沙的問題實際是:難道她比你還難應付嗎?

“她最愛哭了,”平宜敲敲桌子,提醒他彆岔開話題,“所以你算是俄羅斯的遺老遺少咯?”

“算是吧……”看來她真的打算聊一個小時了。

—·—

麵試結束以後,正好就是飯點。惜予留三個學生在家吃午飯。

雙胞胎沒想到還要和老師們吃飯,在餐桌上不停地偷看他們幾個,但隻有薩沙會用同樣好奇的眼神回應他們。

上菜的時候,期宜等得無聊,捏著筷子敲了一下妹妹的碗。王謝舉起筷子也要敲回去,結果他護住自己的空碗用身體蓋了上去。

王謝回擊未遂,嘴角兩下一撇,哭聲嘹亮刺耳,之前麵試她的那個建築係學生瞬間夾緊了眉頭。

平宜三下五除二奪過弟弟的碗,遞到王謝麵前,“來,給你敲。彆哭了。”

王謝瞬間收起眼淚,狠狠地敲了一下期宜的碗,平宜把碗還給期宜。

謝老爺拉下臉,“敲什麼敲!叫花子才敲碗。”他嚇唬期宜,“再敲你就出去討飯。”

又不止他一個人敲,憑什麼隻訓他!這下換期宜氣得嚎啕大哭起來,邊哭邊爬進惜予懷裡,王謝瞧了,也跑去找惜予抱,被哥哥粗魯一推,她又哭了。

還沒開飯就亂成了一鍋粥,謝家人早已司空見慣,而惜予和老王本打算錄取的那位學生見了此等陣仗,嚇得萌生退意,硬編了個“學業繁重”的理由,推掉即將到手的家教兼職,吃完了飯更是一刻也不多待地走了。

王遺時嘴上“能理解”、“不要緊”,心裡難免吐槽:機械工程係有多少功課我能不知道?這臭小子分明是臨陣脫逃!但轉念一想:他既知難而退,可見不是個有耐性的。勉強來教,也與雙胞胎不適合。

好在薩沙特彆爽快地答應下來。惜予與他商議具體的教學安排時,平宜去廚房找英娘聊天,靠著灶台問:“餐桌上那個薩沙怎麼老看你?你們認識?”

如果此時仲君懷在,他肯定會說:王平宜,真笨,這都看不出來嗎?薩沙肯定喜歡她。

英娘說:“不認識。”

平宜語出驚人,“一樣是雇人。之前雇你,先是越秀,然後是宋大伯母,明裡暗裡都來勸媽媽不要留下你。想必你也都聽說了吧,她們覺得你太年輕,長得也不錯,容易和家裡的男人們搞不清。”

但她眨眨睫毛,眼中便多了一絲疑惑,“那個薩沙可比你漂亮得多的多了!我想,這回總該換成叔伯們來勸爸爸了吧,‘快打發了吧,他一看就不是什麼安分的人,到時候會把你家女人的魂都勾走的’。”

她把女人們勸母親時的口吻模仿得維俏維妙,卻把男女的立場整個調換了過來。平宜是這個家裡使用語言最殘忍的人,並對此不自知。而英娘是她有自知之明的同類。

“不會的,寧小姐。”英孃的語氣漫不經心,“男人都很自信。哪怕是最自卑的男人,也會裝得自信。他們不用開口,自有人幫他們說話的。”

“誰?”

英娘描述不出來,隻知道那是一股強大的勢力,無可對抗。平宜長大之後自己領悟到了答案——社會。

那時一九四四,男人手握權力,於情於理成為了社會的寵兒。他們無須操心,整個社會都在用教條式的規矩培養出順從的妻子,如果不湊效,便會動用私刑與法律來懲罰那些不忠的妻子。甚至離婚,也隻能由丈夫提起。

果然如英娘所說,一個來勸王遺時辭退薩沙的人都沒有。平宜非常失望,同時憤怒,內心如同一鍋即將沸騰的癩蛤蟆湯,噗噗噴毒。

她看見平靜表麵下,一杆瘋狂動搖的價值天平。自立謀生的女人如英娘,要經受最惡毒的人品猜疑,她的道德砝碼輕飄飄如無物;而操持全家的女人如惜予,則被至嚴至苛地要求成為賢妻貞婦,砝碼墜著她們可以一直沉到世界最深的海底縫隙裡。

英娘和惜予何嘗不知道自己處在怎樣一種困境裡,一個踏實而沉默地繼續工作,一個對解雇女傭的提議置之一笑。她們給予彼此最寬宏的體諒與理解。

—·—

薩沙極其儘職,夏天的假期到來之後,他每週主動給雙胞胎加一天課,卻拒絕領那一天薪水。好吧,也許是過於儘職了。

謝家人這才知道,薩沙來自一個舊貴族家庭,他並不缺錢,父親去年已經前往美國,等薩沙結束在約大的最後一學年,也就是明年的夏天,他和母親也將啟程,與在太平洋另一端的父親團聚,開始新生活。

當然,這些都與謝家無關。非要扯什麼關聯,也隻有明年得重新找一位鋼琴課老師。謝家人與薩沙之間一年為期的緣分依舊橫生波折。

起因是期宜多一個俄國名字——阿列克謝。

普通的一天,期宜闖了普通的禍,被惜予罰站。他卻生了不普通的氣,罰站結束,還麵朝牆壁站著,誰喊都不搭理。

幾個姐妹湊上去將他圍在牆角,七嘴八舌勸他。

“期期,吃飯了好不好?”寧宜問,他搖頭。

“阿弟,吃餅乾嗎?”瑀舟問,還是搖頭。

“小棺材(臭小子),彆不識好歹。”平宜恐嚇,他哼一聲扭頭。

王謝也幫著平宜嚇他,“你再鬨脾氣,我把你的秘密告訴大人。”

“告就告,誰怕誰哦!”期宜推了一把小妹。

王謝是遠近聞名的“碰哭精”,哇一聲就起勢了,但在平宜的鍛煉下,哭得再傷心也不忘反擊欺負自己的人:“薩沙老師叫他‘阿列克謝’,還說‘不要告訴爸爸媽媽’,他都答應了!”

平宜看熱鬨不嫌事大,反倒追問起了王謝:“那你呢?你叫什麼呀?”

期宜搶答:“她叫波琳娜!”

“你瞎講!我沒答應!”王謝大哭著伸手打他,姐姐們連忙拉開他們倆。

期宜是懂得氣人的,在大姐鉗製下還連聲大喊:“波琳娜、波琳娜、波琳娜!——”

王謝躲進二姐平宜懷裡,哭得好不淒慘,平宜哄她:“你又不叫波琳娜,你是王謝宜。隨他喊,和你有什麼關係?”

“二姐賴皮,你總是幫王謝!”期宜不服地抗議。

“阿列克謝,你快省省吧!”平宜以勝者之姿結束了這場幼稚的戰爭。

到了晚上,姐姐們又把它當作餐桌上的玩笑,說來博全家一樂。隻有一人,暗暗地變了臉色。

飯後,廚房傳來流水衝刷餐具的聲音,孩子們聚在廚房的小門外,圍起來分食一隻西瓜,白天沒“打”過癮的期宜把瓜籽吐在王謝腳背上,激昂的哭聲伴隨著姐姐們安慰王謝的聲音一路傳進了偏廳。

而偏廳裡,英娘垂頸同惜予交談著。

她說自己早知道薩沙想給雙胞胎起名。

那是一次鋼琴課結束之後,薩沙留下來陪雙胞胎玩,突然說出這個提議。

當時隻有她在旁邊看顧,沒有直截了當地阻止,而是告訴他:最好征求孩子父母的同意,不然這個舉動非常冒犯。

薩沙看向英娘,英娘嚴厲地盯著他,當時他敗下陣來。誰知他並沒打消念頭。

英娘接下來的話讓惜予側目。

她說:“我早就見過薩沙老師。在弄堂裡。”在她從前的住處,張嬸家的那個弄堂,也就是當年撿到雙胞胎的地方。

“我隻與他草草打過一回照麵,並不知道他為何而來。”

“過去幾個月怎麼沒聽你說起?”惜予問。

“他對孩子的愛護是裝不出來的,想他應當沒有惡意,我又何必生事。”

他何止沒有惡意,還展露了過度的關心,簡直像對待自家的孩子一樣。

英娘猜測,“他該不會是孩子們的親爹吧?”

惜予示意她停止猜測,“你彆聲張。我來處理這事。”

英娘轉身欲走,惜予出聲叫住她。

“太太還有事?”

惜予將沙發上散落的報紙疊起來,伸過去,笑道:“拿好了。人生煩惱識字始,你今天還沒‘煩惱’吧。”

英娘見她還有心思開玩笑,臉色也輕鬆了。

—·—

在惜予的強勢要求下,王遺時從約大課堂上找到薩沙,讓他放學後來家裡一趟,不許推諉。

薩沙淡定地答應下來,似乎早已預料。

他如約出現在福煦路口,遇上英娘牽著王謝也正往家走。

薩沙下意識問:“期宜呢?”

“老師,他去蕭五叔家玩了。”王謝回答。她紮著雙髻,髻上各彆一朵藍色紗花,穿姐姐們傳下來的米黃色裙子,像花骨朵一樣可愛精緻。

薩沙的目光由期宜轉向英娘,她是盛開的夏日大麗花,薩沙逐漸癡迷地看著她,臉越來越熱,最後害羞地挪開了眼。

英娘拿他的害羞沒辦法,歎氣道:“是我告的狀,誠然對不住你,但我必須這麼做。”

薩沙搖頭,“我怨不起來你。”英娘不再言語,牽著王謝領他進門。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