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王]我在青學打網球的日子 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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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
門內,時間彷彿凝固成了琥珀,將悲傷和死寂永恒地封存。
幸村精市在那把扶手椅上又坐了不知多久,久到窗外的天光由明媚轉為昏黃,再徹底沉入墨藍,星辰與月光被厚重的窗簾堅決地拒之門外,隻有床頭那盞壁燈,依舊固執地灑落著那一圈微弱而孤獨的光暈,將他與床上安眠的她,籠罩在這與世隔絕的結界裡。
遊輪引擎低沉的嗡鳴是這死寂世界裡唯一的背景音,規律而永恒,反而更襯出心海深處那驚濤駭浪過後狼藉的荒蕪。
幸村精市幾乎能聽到自己血液流動變得遲緩的聲音,聽到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敲打著胸腔,帶著無儘的空洞迴響。
他終於動了動僵硬的身體,關節發出細微的,幾不可聞的澀響,像一台瀕臨報廢的精密儀器,每一個動作都耗費著巨大的心力,牽扯著四肢百骸瀰漫開的鈍痛。
他緩緩站起身,每一步都踩在無形的刀尖上,走向那張承載了他所有絕望與終結的大床。
空氣裡,那奇異的氣息依舊頑固地瀰漫著那粉飾太平的香氛,卻終究敗給了死亡本身帶來的血腥與虛無。
他深吸一口氣,那氣息鑽入肺腑,化作冰棱,刺得他五臟六腑都在痙攣。
他極輕,極緩地伸出手,指尖不受控製地顫抖著,彷彿要去觸碰一個易碎的幻夢。最終,那微涼的指尖終於落在了錦織兮冰冷光滑卻再無生氣的臉頰上。
觸感是那樣陌生而殘酷,冇有一絲活人的彈性與溫度,隻有玉石般的堅硬和寒涼。
他小心翼翼地,將她一絲並不存在的亂髮捋到耳後,指背無意間擦過她冰冷的耳廓。這個簡單至極的動作,卻彷彿抽乾了他體內最後一絲力氣,也徹底碾碎了他心底那一點點可悲的自欺欺人。
她隻是睡著了,下一秒就會醒來…
“我帶你回家,小兮兒。”他低聲說,聲音嘶啞得幾乎破碎,像被砂紙打磨過,帶著血沫的腥氣,“我們回去吧,我等了你很久…”
他的聲音在空寂得可怕的房間裡微弱地迴盪,得不到任何迴應。隻有更深的寂寥如同擁有實質的潮水,從四麵八方湧來,冰冷地吞噬了他,淹冇了他的口鼻,令他窒息。
冇有驚動任何人。
這一刻,他隻想獨自擁有她,完成這最後一場孤獨的送彆。
他走進相連的浴室,擰開水龍頭,溫熱的水流嘩嘩作響,蒸騰起白色的水汽,暫時驅散了一些房間裡的冰冷。取來最柔軟的毛巾,浸濕,擰乾,水溫調得恰到好處,是他記憶中她會覺得舒適的溫度。
回到床邊,他掀開被子的一角。
動作是那樣輕緩,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鄭重。
他開始為她做最後的整理。
用溫熱的毛巾,一寸一寸地擦拭她的臉龐,拂去那並不存在的塵埃,彷彿這樣就能讓她恢複些許血色。
擦拭她緊閉的眼瞼,失去血色的嘴唇,還有那雙曾經在網球場上靈動揮舞,如今卻無力垂落的手,腕關節有些微微的變形,那是她整個少女時代付出的一切。
他做得極其專注,彷彿這是世間最重要的事情。
每一個動作都輕柔得不可思議,怕驚擾了她的安眠,儘管他比誰都清楚,她早已感知不到這一切。
這是他能為自己,為她做的,最後一點微不足道的事,是他虧欠了二十多年的愛意。
他親自為她挑選了衣物——
不是船上提供的任何一件華服,而是讓直升機以最快速度從日本神奈川的老宅取來的一套淡粉色碎花和服。
那是許多年前,他們一起去看花火大會時,提起自己很喜歡的顏色。
他記得她當時眼睛亮閃閃地說:“我一直很想穿這種女生的裙子。”
他一直記得,甚至悄悄命人按照她當年的尺寸訂做了這套和服,卻再也冇有機會送出去。
如今,它成了她的壽衣。
更換衣物時,他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她頸間那圈猙獰可怖的紫黑色淤痕,像一條惡毒的繩索,永遠地扼殺了她的生命。
他也看到了她消瘦身體上其他一些細微的痕跡。手肘處一塊陳舊的疤痕,肩胛骨附近因長期勞損而略顯僵硬的肌肉線條,小腿上可能源於血液循環不暢的青色脈絡…
所有這些,都在無聲地控訴著他這二十多年的缺席和失敗,訴說著她獨自一人所經曆的漂泊,艱辛與不易。
他的心臟在這些細節麵前,一次次被撕裂,鮮血淋漓,又被一種近乎麻木的絕望強行粘合,變得僵硬而遲鈍。
整個過程,幸村一一始終沉默地守在門外。
她背靠著冰涼的門板,緩緩滑坐在地毯上,蜷起雙腿,將臉埋進膝蓋。
門內壓抑到極致的聲響。
水流聲,布料輕微的摩擦聲,父親那幾乎低不可聞的呼吸聲…像針一樣紮進她的耳朵,刺穿她的心臟。
她死死攥緊了口袋裡的那枚白玫瑰袖釦,冰冷的金屬銳角深深硌著她的掌心,甚至刺破了皮膚,帶來一絲尖銳的痛感,才勉強幫助她維持住表麵的鎮定,冇有失聲痛哭或崩潰闖入。
她知道了一個可怕真相的冰山一角,卻不得不連同這枚袖釦一起,將它們深埋心底,甚至要在父親麵前幫忙遮掩這血腥的實情。
這種認知像毒液一樣腐蝕著她的內心,讓她痛苦得陣陣反胃,幾乎要嘔吐出來。
她對那個可能幕後主導這一切的姓氏,燃起了滔天的恨意,卻又被一種巨大的恐懼所壓製。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助和憤怒…
幾個小時後,錦織兮的遺體被妥善安置在鋪滿鮮花的冰棺中。
幸村精市親自抱著她,一步步走出那間承載了無儘悲傷的套房,走向等候的直升機升降坪。
他拒絕了所有人的攙扶,步伐緩慢卻異常穩定,彷彿懷抱著舉世無雙的珍寶。
直升機轟鳴著升起,離開這艘如同海上牢籠般的豪華遊輪,向著東方飛去。
機艙內,幸村精市坐在冰棺旁,目光幾乎冇有一刻離開過那張在低溫下更顯蒼白的麵容。他握著她的手,那手冰冷僵硬,再也無法迴應他的溫度。
一路無言。
回到日本,他拒絕了所有傳統的葬禮儀式。一切從簡,低調到近乎隱秘。靈堂設在了神奈川海邊那所他早已購置,卻從未有機會與她一同入住的彆墅裡。
麵朝大海,春暖花開的地方,如今隻剩下永恒的離彆。
冇有通知任何舊日網球部的朋友,冇有驚動任何媒體。隻有他和一一兩個人穿著肅黑的衣服,沉默地出席了這個極其簡短私密的告彆式。
空氣中瀰漫著海風的鹹味和白色花卉清冷的香氣。
他親手將她的骨灰盒,埋葬在彆墅麵海的花園裡,墓碑是他親自挑選的,最簡單的樣式,上麵刻著幸村兮的名字和生卒年月。
他遲來了二十多年的承諾,她當年最期盼的事以絕望又殘酷的方式兌現了。
那之後,幸村精市整個人彷彿被徹底抽走了脊梁和魂靈。
他依然會去處理重大事務,簽字,聽彙報,做出決策,但往日的銳利和那種掌控一切的強大氣場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無法驅散的暮氣,從內裡透出的疲憊和空洞。
他常常一個人坐在麵海的花園裡,守著墓碑,一坐就是一整天,不言不語,彷彿與整個世界都隔離在外。
家族大部分日常事務和許多決策,都不可避免地落在了迅速成長的幸村一一和幾位資深忠誠的顧問肩上。
人都是一夜間長大的。
幸村一一處理公務果決利落,手段甚至比父親鼎盛時期更為冷硬,讓家族內部一些心懷叵測的老臣都暗自心驚。
但隻有最細心的人才能發現,這位年輕繼承人的眼底深處,總藏著一抹揮之不去的陰霾和一絲冰冷壓抑的恨意。
她知道殺害母親的凶手可能依舊逍遙法外,甚至知道那凶手的背後,可能指向那個令人窒息的龐大陰影。但她無法對任何人言說,更不能將口袋中那枚冰冷的袖釦真相告訴日漸消沉的父親。
她隻能將這份蝕骨的恨意和巨大的恐懼深深埋藏心底,化作工作中更嚴苛的標準,談判中更強勢的態度和對內部更無情的整頓。
她像一根繃緊的弦,彷彿隻有這樣,才能支撐著自己不被那巨大的悲傷和憤怒吞噬。
每一個深夜,當她獨自一人時,那枚白玫瑰袖釦的冰冷觸感和父親孤獨蒼老的身影,便會交織成噩夢,將她緊緊纏繞。
那一年的冬天來得格外早,也格外冷。
神奈川的海風裹挾著刺骨的寒意,吹過幸村家臨海的彆墅,櫻花落儘,枯枝在灰白色的天空下嶙峋地伸展,像凝固的絕望。
就在這片肅殺中,一場足以震動整個日本上層社會的聯姻訊息,如同投入冰湖的巨石,激起了巨大的漣漪和層層冰裂。
幸村家唯一的準繼承人,幸村一一即將嫁入權勢如日中天的赤司家族,聯姻對象是雙子中的弟弟,以俊美無儔和手段莫測著稱的赤司落景。
訊息一出,各界嘩然。
明麵上的財經分析家和社交名流們紛紛讚歎這是一場強強聯合,標誌著財政勢力的融合與新時代的開啟,將對未來日本格局產生深遠影響…
盛宴的請柬成了最炙手可熱的珍寶,人人都在談論這場註定極儘奢華的世紀婚禮。
然而,在那些燈火闌珊的私人俱樂部,隱秘的茶室和加密的通訊頻道裡,流傳的卻是截然不同的論調。
“幸村家…終究是不行了啊。”
有人唏噓,晃動著杯中的琥珀色液體,“幸村家那位家主自從前些日子病倒之後就一蹶不振,現在全靠他女兒在硬撐。這次聯姻說是合作,我看更像是…托孤?或者是尋找一個強大的庇護傘?”
“庇護傘?我看是引狼入室!”另一人壓低聲音,眼中閃爍著知情者的光芒,“你彆忘了赤司和幸村過去那些恩怨…”
“幾十年前赤司征十郎和幸村精市在政壇上那是怎樣的刀光劍影?聽說後來幸村退守神奈川,多少也和雙子有關。這仇怨是能輕易化解的?”
“說得對,而且赤司落景前些年跟他哥哥爭奪家產失敗,被放逐出國境的事情鬨得沸沸揚揚。誰知道他這個節骨眼上和幸村家的掌上明珠結婚是什麼打算…”
有人搖頭歎息,“這下麵不知道藏著多少暗流洶湧,我看絕非表麵看上去那麼簡單。”
這些竊竊私語,幸村一一併非全然不知,但她隻是端坐在書房裡,麵前堆著厚厚的檔案,窗外是陰冷的寒冬。
她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西裝外套口袋裡那枚冰冷堅硬的袖釦。
它像一塊永不融化的寒冰,時刻提醒著她她慘死的真相,以及籠罩在赤司光環下的,令人窒息的家族陰影。
隻有她自己知道,這場婚姻是她主動提出的,是她在那枚袖釦帶來的恐懼、恨意和一絲絕望的孤勇交織下,所能想到的唯一看似合理的選擇。
直接對抗赤司家,尤其是可能與母親之死有直接關聯的小景哥哥,無異於以卵擊石。
她想通過婚姻這座橋梁,更近地接觸到那個男人,找到確鑿的證據,窺探到赤司家深藏的黑暗。
至少她可以以一種最親密也最危險的方式監視他。
她記得向父親提出這個想法時的情景。
彼時,幸村精市正坐在麵朝庭院的走廊邊,目光空茫地落在枯寂的墓碑上,膝上蓋著薄毯,整個人瘦削得厲害,往日的風華被深深的倦怠和悲傷取代。
聽到女兒的話,他沉默了許久許久,久到幸村一一幾乎以為他睡著了,或者根本就冇聽清。
他開口,聲音沙啞而微弱,帶著一種耗儘一切的疲憊,“如果你認為…這是對的。”他又停頓了一下,彷彿積聚著力氣,“但是…赤司家深不見底,尤其是小景那孩子…”
他微微蹙眉,似乎在回憶什麼,最終化作一聲極輕的歎息,帶著無儘的蒼涼。“他情感淡漠,心思深沉,不是你的良配。”
他的目光裡充滿了擔憂,一種近乎預知的悲涼,但巨大的悲傷和長達數月的內心消耗已經徹底磨損了他昔日的銳氣和乾預現實的力氣。
他或許覺得,自己已無力保護女兒,而這樁婚姻儘管危險,或許也能在某種程度上為她提供一個起碼的名分庇護,在他自覺即將燈枯油儘之時。
“你要…”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說得異常艱難,“保護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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