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的日子 第42章 掃蕩陰影下的紮根與生長
掃蕩陰影下的紮根與生長
一、情報網裡鑽出來的冷風
入夏的雨下得又急又密,把山坳裡的土路泡成了泥沼。李明遠站在指揮部的屋簷下,手裡捏著幾張揉得發皺的情報紙條,上麵的字跡被雨水洇得模糊,卻字字紮眼——“日軍華北方麵軍調集三個旅團,目標冀中根據地,七月實施‘鐵壁合圍’”。
送信的交通員渾身是泥,褲腿還在往下滴水,聲音帶著喘息:“李同誌,鬼子這次來勢洶洶,說是要‘梳篦式’掃蕩,連村邊的柴火垛都要翻三遍……”
趙剛湊過來,手指點著地圖上被紅筆圈住的區域:“冀中跟咱這邊就隔兩座山,他們掃蕩完那邊,下一個準是咱這兒。”他的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三個旅團,好幾萬人,咱這點家底,硬碰硬就是雞蛋碰石頭。”
馬秀蘭端著剛熬好的薑湯進來,蒸汽模糊了她的眼鏡片:“剛從各村統計完,能扛槍的青壯年有三百多,加上婦女兒童幫忙放哨送水,撐是能撐,就怕糧食頂不住——鬼子要是圍上十天半月,倉庫裡的糧最多夠吃五天。”
李明遠沒說話,隻是把情報紙條湊近油燈烤,想讓字跡更清楚些。火苗跳動著,把他的影子投在牆上,忽明忽暗。“鐵壁合圍?”他低聲重複著這四個字,指尖在地圖上劃過那些熟悉的村莊、山溝、地道入口,“他們想把咱困死、憋死,可他們忘了,這土是咱的,道是咱的,連石頭縫裡都藏著咱的人。”
他突然抬頭,眼睛在昏暗裡亮得驚人:“通知下去,現在就動手——、聽汽車發動機的聲音,遠處放哨最合適,鬼子不容易起疑心。”
“對,”李明遠點頭,“孩子們的耳朵尖,眼神亮,比大人還靈。”
窗外的雨還在下,敲得屋頂劈啪響,像在催著人動手。各村的鑼聲此起彼伏,穿透雨幕——那是集合的訊號,也是紮根的訊號。老鄉們披著蓑衣,扛著钁頭,往自家院子、往村頭空地、往山根底下鑽,鐵鍬碰撞石頭的“叮當”聲,混著雨水,在山穀裡織成一張看不見的網。
二、相持階段的“藏”與“長”
鬼子的掃蕩比預想的來得更快,七月剛過一半,偵察機就開始在天上嗡嗡地盤旋,像隻陰魂不散的綠頭蒼蠅。地上的據點也熱哄起來,偽軍們扛著槍在周邊村子晃悠,嘴裡喊著“清剿”,其實是想摸清楚各村的底細。
可他們看到的,全是“正常”的景象——地裡有人彎腰除草,隻是草底下的土被翻得格外鬆,一踩就陷;村裡的煙囪照常冒煙,隻是煙色很淡,那是特意摻了濕柴,讓人看不出人多人少;連孩子們都在路邊玩泥巴,看到偽軍過來就怯生生地躲開,手裡的泥巴捏成小鬼子的模樣,偷偷往地上摔。
“太太平平的嘛,”一個偽軍叼著煙,對同伴說,“哪有什麼八路,怕不是上麵瞎緊張。”
他們不知道,除草的老鄉腰裡彆著短槍,煙筒裡藏著通風管,孩子們玩的泥巴堆底下,就是地道的透氣口。這就是李明遠說的“藏”——不是躲起來不見人,是讓人看見的都是該看見的,不該看見的,藏在眼皮子底下都找不著。
而“長”的事,都在暗處憋著勁——軍工廠的山洞裡,老王帶著工人在拚機床,煤油燈的光映著他們汗津津的臉,新造的步槍零件在木箱裡碼得整整齊齊,比上個月多了兩成;織布坊的婦女們換了新花樣,在土布上織出隱蔽的暗號,哪塊布上的花紋密,就表示哪條路能走,哪塊布上有個小缺口,就提醒那裡有鬼子崗哨;學堂的先生教孩子們背的“三字經”,其實每句的最後一個字連起來,就是“東山坡有糧倉”“西溝岔藏彈藥”。
有天夜裡,趙剛帶著小隊摸進鬼子的臨時據點,想搶點炸藥。剛摸到倉庫門口,就見牆根的狗洞裡鑽出個半大孩子,正是小石頭,他手裡捧著個布包,壓低聲音說:“趙叔,裡麵的炸藥鬼子看得緊,我剛才從狗洞鑽進去,摸了三包雷管,您看能用不?”
趙剛又驚又喜,摸著他的頭:“你這孩子,咋這麼大膽子。”
小石頭把雷管塞進他手裡,眼睛亮晶晶的:“先生說,現在藏著不是怕,是為了長得更壯,等咱攢夠了勁,就把鬼子全趕跑。”
這話讓趙剛心裡一熱。是啊,現在的“藏”,都是為了將來的“長”——就像地裡的種子,把根紮深了,雨一淋,風一吹,就能噌噌往上冒。
三、掃蕩來了時的“鑽”與“打”
鬼子的“鐵壁合圍”終於來了。上萬日軍帶著炮車、牽著軍犬,像黑壓壓的潮水漫進山穀,村口的老槐樹被炮轟斷了半截,祠堂的瓦被機槍掃得稀巴爛,他們喊著“搜山清剿”,把村子翻了個底朝天。
可他們踏進村子,才發現是空的——人呢?雞飛狗跳的動靜呢?隻有風吹過空院子的嗚嗚聲。
“往地道裡鑽!”李明遠在指揮室裡對著傳聲筒喊,聲音通過埋在地下的竹筒傳到各村,“記住,聽訊號再動手,沒訊號就憋著!”
鬼子們端著槍闖進民房,炕是熱的,鍋裡的粥還冒著熱氣,就是沒人。掀開地窖蓋,裡麵隻有幾捆柴;扒開柴火垛,底下是硬邦邦的土——他們哪知道,柴火垛底下的土是鬆的,一掀就能露出地道口,人早就順著梯子下去了。
有個小隊闖進馬秀蘭家,看見織布機上還搭著沒織完的布,上麵繡著朵大紅花。一個鬼子伸手去摸,“哐當”一聲,織布機突然往下陷了半尺,露出個黑幽幽的洞口,緊接著從裡麵飛出把剪刀,正好紮在他手背上。
“在這兒!”鬼子們喊著圍過來,剛想往下跳,洞口突然冒出股濃煙,是馬秀蘭在底下點了辣椒麵,嗆得鬼子直咳嗽。等他們緩過勁來,洞口已經被木板蓋死,上麵還壓了口大缸,任他們怎麼砸都砸不開。
這就是李明遠說的“鑽”——不是瞎鑽,是鑽得有章法,每個洞口有偽裝,每個拐角有陷阱,每個岔路有標記,鬼子進來就像掉進了迷宮,左衝右撞,就是碰不著人。
等到日頭偏西,鬼子的銳氣泄得差不多了,李明遠纔在傳聲筒裡喊:“打訊號!”
“咚——咚——咚——”三聲悶響,是埋在土裡的牛皮鼓發出的訊號。
刹那間,平靜的山穀像炸了鍋。墳頭後麵的射擊孔冒出槍口,豬圈裡的石板突然掀開,鑽出端著槍的戰士,連路邊的稻草人都動了,裡麵藏著放冷槍的民兵。最絕的是那些孩子,他們在山頭用鏡子反光,給各處報信,哪裡有鬼子紮堆,哪裡就會飛來手榴彈。
一個鬼子小隊長被冷槍打中胳膊,捂著傷口罵:“這群土八路,到底藏在哪兒!”
他不知道,他腳底下的地道裡,趙剛正帶著人往他身後摸;他頭頂的房梁上,馬秀蘭正往下扔手榴彈;他旁邊的柴火垛裡,小石頭正盯著他的後腦勺,手裡攥著把削尖的木棍。
這場仗沒打多久,鬼子就撐不住了——彈藥被偷、糧食被燒、崗哨被摸,連回去的路都被挖斷了。等他們狼狽地撤出山穀,才發現這地方像個巨大的口袋,進來容易,出去就難了。
四、雨過天晴的新模樣
掃蕩過後的村子,屋頂少了幾片瓦,牆上多了些彈孔,可地裡的玉米還在長,豬圈裡的豬還在哼哼,織布機又開始“哢嗒哢嗒”響,比以前更有力氣。
老鄉們從地道裡出來,第一件事就是往地裡跑,看看苗被踩了沒,然後纔回家修屋頂、堵彈孔。軍工廠的機器又轉起來了,這次還多了幾台從鬼子那兒繳來的新裝置,老王摸著鋥亮的車床,笑得合不攏嘴:“這下能造更厲害的槍了。”
小石頭舉著撿來的鬼子軍徽,跑到李明遠麵前:“李叔,你看,我繳獲的!先生說,這叫‘危機裡藏著機會’,鬼子來一次,咱就壯一次。”
李明遠看著他被曬黑的小臉,又望向遠處的山。是啊,鬼子的掃蕩像場暴雨,看著嚇人,可雨後的土地更肥了,種子長得更猛了。那些被炸毀的房屋,可以蓋得更結實;那些被踩爛的路,可以修得更平整;那些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人,眼神裡的光更亮了。
交通員又送來了新情報,說正麵戰場的鬼子沒力氣再往前推了,兩邊就這麼耗著。李明遠把情報摺好,塞進懷裡:“耗著好啊,咱不怕耗。他們耗的是槍炮彈藥,咱耗的是人心底氣,耗著耗著,這土地上長出來的,就全是咱的人了。”
夕陽把山影拉得很長,祠堂的斷牆邊上,有人在種南瓜,瓜藤順著牆根往上爬,綠油油的,帶著股子鑽勁。李明遠知道,這根據地就像這瓜藤,看著軟,可根紮得深,哪怕被石頭壓著、被刀砍著,隻要給點土、給點水,就會繞著彎、憋著勁,往高裡長,往寬裡鋪,直到把這片土地全纏滿,再也分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