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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的日子 第9章 銅哨與暗號裡的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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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銅哨與暗號裡的長夜

臨縣的夜來得格外沉,像口灌滿了墨的缸,把藥鋪的燈火壓得隻剩豆大一點。李明遠蹲在藥碾子旁,借著微光清點剛從李記藥材行取來的零件——是兩支“漢陽造”的拆散部件,槍管藏在裝山藥的麻袋裡,槍栓裹在捆黃芪的草繩中,零件上的鏽跡被桐油擦得發亮,在暗處泛著冷光。

“師父,這樣能行嗎?”小石頭坐在門檻上,手裡摩挲著那隻彈殼小鳥,指尖把邊緣的毛刺磨得更光滑了。她的胳膊還吊在脖子上,繃帶又換了新的,卻執意要幫著整理零件,說“多雙眼睛總沒錯”。

李明遠把槍管插進槍托,“哢噠”一聲扣合,動作比上次熟練了許多:“老李說這槍是從鬼子手裡繳獲的,打三發就得歇口氣,不然會炸膛。”他往槍膛裡塞了顆子彈,空拉槍栓試了試,“但總比手裡的短槍強,至少能打遠些。”

藥鋪門板突然被“篤篤”敲響,節奏古怪——兩輕一重,間隔很長,不像是遊擊隊的暗號。王掌櫃正往灶裡添柴,聽見聲響猛地停了手,煙袋鍋子懸在半空:“這個點,會是誰?”

李明遠把組裝好的步槍往藥櫃後推了推,對小石頭使了個眼色。她立刻鑽進櫃台下的夾層,手裡還攥著那枚銅哨——約定好的,一旦有異狀就吹三聲長音,讓附近的眼線警覺。

“誰啊?”李明遠拉開門板,門外站著個穿粗布短打的老漢,佝僂著背,手裡拎著個破布包,臉上的皺紋裡全是泥灰,看著像個逃難的。

“先生……能給口熱水嗎?”老漢的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眼睛卻亮得驚人,直勾勾盯著藥鋪裡的藥櫃,“老婆子快不行了,渴得厲害……”

李明遠注意到他拎著的布包一角露出點白色,像是紗布,指尖還沾著點暗紅色的漬——是血。他側身讓老漢進來,往灶房喊:“王掌櫃,倒碗熱水。”

老漢走進來,目光飛快地掃過藥櫃上的《本草綱目》,在第37頁的位置頓了頓,又看向牆角的藥簍——裡麵裝著小石頭從蘆葦蕩撿來的蘆根,還沒來得及處理。

“多謝先生。”老漢接過王掌櫃遞來的水碗,卻沒喝,反而往碗底倒了點什麼,原本清澈的水瞬間泛起淡淡的藍。他把碗往李明遠麵前推了推:“先生是好人,這點‘心意’,給孩子補補身子。”

碗底的藍色漸漸凝成個模糊的圖案——是隻展翅的鳥,和小石頭的彈殼小鳥有幾分像。李明遠的心跳漏了一拍,這是地下黨新啟用的暗號:“有緊急情報,需單獨交接”。

“老丈客氣了。”他接過碗,指尖在碗沿敲了三下,又輕轉兩圈——“裡麵說話”。

老漢點點頭,跟著李明遠往裡屋走。剛跨過門檻,就聽見外麵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還有偽軍的嗬斥:“都給我站住!查夜!”

王掌櫃趕緊迎出去,臉上堆著笑:“官爺辛苦,這深更半夜的還在巡查?”

“少廢話!”一個偽軍踹了藥簍一腳,蘆根滾了一地,“剛纔看見個老東西進你這兒了?皇軍在抓個逃犯,說是往這邊跑了!”

裡屋的李明遠和老漢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緊張。老漢突然往牆角縮了縮,掀起破布包——裡麵哪是什麼行李,竟是顆纏滿引線的手榴彈,拉環已經被他攥在手裡。

“彆衝動。”李明遠按住他的手,聲音壓得極低,“他們還沒起疑。”他指了指藥櫃後的夾層,“你先躲進去,我去應付。”

老漢剛鑽進夾層,門板就被粗暴地推開,三個偽軍端著槍闖進來,為首的正是白天在蘆葦蕩巡邏的那個歪帽子。“搜!給我仔細搜!”他的目光掃過裡屋,落在牆角的破布包上,“這是什麼?”

“是位老丈落下的,說是……”李明遠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歪帽子打斷。

“開啟看看!”偽軍上前一腳踢開布包,手榴彈滾了出來,引線在地上拖出道印。

所有人都僵住了,連偽軍都嚇得後退了兩步。李明遠的手心全是汗,腦子裡飛快地盤算著——現在撲過去按住手榴彈還來得及,可外麵還有巡邏隊,硬拚就是死路一條。

就在這時,灶房突然傳來“哐當”一聲巨響,是王掌櫃故意打翻了水缸,水“嘩嘩”地流出來,漫了一地。“哎喲!”王掌櫃的喊聲裡帶著驚慌,“手滑了!官爺莫怪!”

歪帽子被這動靜吸引,罵罵咧咧地往灶房走:“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趁著這空檔,李明遠飛快地撿起手榴彈,擰掉拉環扔進灶膛——“滋啦”一聲,引線在水裡滅了。

偽軍在藥鋪裡翻了半天,沒找到人,罵罵咧咧地走了。李明遠關上門,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裡屋的老漢也從夾層裡鑽出來,手裡攥著個用油布包著的小本子:“這是山本新的‘清剿名單’,上麵有咱們二十七個地下黨的名字,後天一早就要動手抓人。”

本子的紙頁粗糙,上麵的字跡是用炭筆寫的,歪歪扭扭,卻透著股急迫。李明遠翻到最後一頁,看見“同德藥鋪王某某”幾個字時,心猛地一沉——王掌櫃的名字也在上麵。

“怎麼弄到的?”他抬頭問老漢,發現對方的袖口在流血,想必是剛才藏手榴彈時被引線劃破的。

“我是憲兵隊後廚的雜役。”老漢撕下衣角包紮傷口,聲音依舊嘶啞,“昨天聽見山本跟副官說的,趁夜裡送飯偷偷抄下來的。這名單還有一份在山本的保險櫃裡,得想辦法弄出來一起銷毀,不然他們還會按備份抓人。”

小石頭不知何時從夾層裡鑽了出來,手裡還攥著銅哨:“我知道保險櫃的位置!上次去憲兵隊送藥,看見山本的辦公室在二樓最裡麵,保險櫃就放在書架後麵!”

李明遠看著她胳膊上滲血的繃帶,眉頭皺了起來:“你不能去,太危險。”

“我去最合適。”小石頭把彈殼小鳥塞進懷裡,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我是個孩子,他們不會太防備。再說,我認得路,從後牆的排水管能爬到二樓窗台。”

老漢突然開口:“我可以配合你。明晚我值夜班,負責給山本送宵夜,能把你帶進去。”他從懷裡掏出片曬乾的槐樹葉,“這是通行證,交給門口的哨兵,說是‘給將軍送安神茶的’。”

李明遠看著他們,突然想起張大夫說過的“藥有君臣佐使,打仗也一樣,得有人衝鋒,有人掩護”。他把那支組裝好的“漢陽造”遞給老漢:“這個你拿著,防身用。記住,打三發就得停。”又從藥櫃裡拿出瓶碘酒和紗布,“把傷口處理好,彆感染了。”

老漢接過槍,眼裡的光更亮了:“先生放心,我以前是獵戶,打槍準得很。”

送走老漢時,天已經矇矇亮了。王掌櫃蹲在灶前添柴,火光在他臉上跳動,映出滿臉的皺紋:“林先生,我這把老骨頭了,要是真被抓了,啥也不會說的。”

“彆說傻話。”李明遠往灶裡添了把柴,“咱們不會給他們抓你的機會。”他看向窗外,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藥鋪的燈火在晨光裡漸漸淡了下去,“等天亮,咱們就開始準備,今晚必須把名單拿出來。”

小石頭坐在門檻上,手裡的銅哨被體溫焐得發燙。她看著天邊的光一點點亮起來,突然覺得,這長夜再黑,也總會有破曉的時候。就像她胳膊上的傷,雖然疼,卻在一點點好起來,結疤,然後長出新的肉,比以前更結實。

灶上的蘆根湯“咕嘟”作響,甜絲絲的味道漫了滿鋪。李明遠把那本《本草綱目》合上,第37頁的“當歸”在晨光裡若隱若現。他知道,今晚的臨縣,又將是一場硬仗,但隻要銅哨還在,暗號還在,他們就有底氣,把這長夜熬成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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