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的日子 第6章 麥種保衛戰
麥種保衛戰
(一)
晨露在麥種袋上凝成細小的水珠,李明遠蹲在煤窯入口,用粗糙的麻布擦拭著槍管。槍管上還殘留著昨日戰鬥的硝煙味,他反複摩挲著準星,直到金屬表麵泛起冷冽的光。老鄭坐在旁邊的石頭上,往步槍裡壓子彈,銅製的彈殼在掌心碰撞,發出清脆的“叮當”聲。
“張大爺說,再有三天就能播種了。”英子背著藥箱從工房走出來,褲腿上沾著新鮮的泥土——她剛去煤窯後坡翻了塊地,打算先試種一小片麥子。“趙大哥派人送來了二十斤草木灰,說是能當肥料。”
李明遠抬頭,看見她額角的汗順著臉頰往下淌,在下巴尖彙成水珠,滴落在胸前的粗布褂子上。“歇會兒再弄,”他把水壺遞過去,“等會兒還得去趟鷹嘴崖,跟二龍山的人核對巡邏路線。”
老鄭壓完最後一顆子彈,把步槍往肩上一扛:“我跟你去,讓英子在這兒守著。昨天那兩個俘虜招了,說鬼子在鎮上增了崗哨,怕是要往山裡搜。”
英子卻把藥箱往地上一放:“我也去,藥箱裡的繃帶快用完了,得讓趙大哥幫忙找些布條。”她指了指煤窯深處,“張大爺和王嬸他們在清點麥種,少個人照應不行。”
李明遠知道她的脾氣,決定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隻好點頭:“帶上鋤頭,路上能當武器。”
三人剛走出煤窯,就見二龍山的斥候小馬從山道上跑下來,草鞋上沾著泥,臉上帶著急色:“李大哥!不好了!鬼子糾了一個中隊,帶著迫擊炮,往煤窯這邊來了!”
李明遠心裡“咯噔”一下——一個中隊足有百十來號人,還有迫擊炮,這架勢是要把煤窯一鍋端。“什麼時候出發的?離這兒還有多遠?”
“天剛亮就從鎮上動身了,”小馬喘著氣,“估摸著現在快到鷹嘴崖了,趙隊長讓我來報信,讓你們趕緊轉移麥種!”
張木匠拄著柺杖從工房裡出來,聽見這話,臉色一白:“麥種不能丟!那是咱們全村的指望!”
李明遠攥緊了手裡的步槍,指節泛白:“老鄭,你帶張大爺、王嬸和孩子們從暗道走,去二龍山彙合!小馬,你帶路!”他轉向英子,“你跟我留下,咱們得給他們爭取時間。”
“我也留下!”張木匠急道,“我雖說是個瘸子,還能幫著搬石頭堵路!”
“您走!”李明遠加重了語氣,“麥種需要人照料,您比我們懂行!”他把張木匠往小馬身邊推,“快走!再晚就來不及了!”
張木匠看著他眼裡的決絕,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被小馬拽著往暗道走。王嬸抱著孩子,最後回頭望了一眼,眼裡含著淚:“你們……你們當心啊!”
(二)
煤窯前的山道狹窄,最窄處僅容兩人並排通過,兩側是陡峭的山壁,正是打伏擊的好地方。李明遠指揮著留下的五個年輕小夥搬石頭,把山道堵了大半,隻留一條僅夠一人通過的縫隙。
“把這幾棵鬆樹鋸斷,”他指著道旁的幾棵合抱粗的鬆樹,“等鬼子進來,就把樹推倒,徹底封死他們的退路!”
英子蹲在山壁的石縫裡,往步槍裡裝子彈,動作麻利。她身邊堆著十幾個用布包著的土炸彈,裡麵塞滿了碎石和火藥,是張大爺教她做的,威力不大,卻能唬人。“李大哥,你看這兒行不?”她指著石縫上方的一塊巨石,“我在這兒架槍,能打中下麵的鬼子。”
李明遠抬頭看了看,石縫隱蔽,視野開闊,點頭:“小心點,彆露頭。”他從懷裡掏出個鐵皮哨子,“我吹一聲長哨,你們就往下扔石頭;吹兩聲短哨,就扔土炸彈;吹三聲,趕緊撤!”
小夥們齊聲應著,手裡的斧頭掄得更快了,鬆樹“哢嚓”作響,木屑飛濺。老鄭蹲在山道拐彎處,往地上撒鐵蒺藜——這是從鬼子的倉庫裡繳獲的,尖刺鋒利,踩上去能紮穿草鞋。
日頭升到頭頂時,遠處傳來了馬蹄聲,還有鬼子的叫喊聲。李明遠趴在山壁後,借著石縫往外看,隻見十幾個鬼子騎著馬走在前麵,後麵跟著黑壓壓的步兵,扛著步槍,中間還有兩門迫擊炮,炮口黑洞洞的,看著讓人發怵。
“來了!”老鄭壓低聲音,握緊了手裡的步槍。
李明遠深吸一口氣,對身邊的小夥們打了個手勢。眾人立刻屏住呼吸,隻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還有遠處鬼子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當先的鬼子騎兵走到被堵的山道前,勒住了馬,嘰裡呱啦地喊了幾句。一個步兵小隊長跑上前,檢視了一下被堵的路,揮刀讓士兵搬石頭。
“就是現在!”李明遠猛地吹響長哨——“嘟——”
早已準備好的石頭“轟隆隆”滾下山道,砸在鬼子中間,頓時慘叫聲一片。兩個搬石頭的鬼子被砸中,當場沒了聲息,剩下的鬼子慌忙找掩護,步槍“砰砰”地往山上亂射。
英子在石縫裡扣動扳機,一槍打在那個小隊長的肩上,小隊長“嗷”一聲倒在地上。她迅速換了個位置,又瞄準一個舉著指揮刀的鬼子,第二槍響時,那鬼子捂著胸口倒了下去。
“好槍法!”山壁後的小夥忍不住低呼。
鬼子被打懵了,迫擊炮手慌忙架炮,卻被老鄭扔出的土炸彈炸了個措手不及,炮身歪在一邊,兩個炮手被炸得滿臉是血。
“嘟!嘟!”李明遠吹了兩聲短哨。
十幾個土炸彈從山上飛下來,在鬼子堆裡炸開,碎石和火藥混著煙霧彌漫開來,鬼子看不清山上的情況,隻能盲目地開槍。
(三)
戰鬥持續了半個多時辰,山道上躺滿了鬼子的屍體,鮮血順著石縫往下流,在地上彙成小小的血窪。李明遠的胳膊被流彈擦傷,血順著袖子往下淌,他卻顧不上包紮,隻是不停地給步槍裝子彈。
“彈藥不多了!”一個小夥喊道,他的步槍裡隻剩下最後三發子彈。
李明遠心裡一沉,剛纔打得太急,土炸彈和子彈消耗得比預想中快。他探頭往外看,鬼子雖然被打退了幾次,卻依舊在山道下集結,顯然沒打算放棄。
“英子!還有多少子彈?”他喊。
“隻剩五發了!”英子的聲音從石縫裡傳來,帶著點喘息。
老鄭扔出最後一顆土炸彈,拍了拍手:“我的也沒了!”
李明遠咬了咬牙:“準備撤!從後山的小路走,去二龍山彙合!”
他剛要吹哨,就聽見山下傳來“轟隆”一聲巨響,震得山壁都在抖。原來是鬼子把迫擊炮架到了遠處的山坡上,對著山道上方開炮了。
“快撤!”李明遠大喊,拽著身邊的小夥往山後跑。
炮彈接二連三地落在山上,碎石和泥土飛濺,一棵鬆樹被炮彈擊中,“哢嚓”一聲斷了,砸向英子藏身的石縫。“小心!”李明遠眼疾手快,衝過去把英子從石縫裡拽出來,兩人一起滾到山壁後,鬆樹擦著他們的頭頂砸在地上,泥土濺了他們一臉。
“你怎麼樣?”李明遠扶起她,看見她的胳膊被碎石劃了道口子,血正往外滲。
“沒事!”英子捂著胳膊,“快走吧!”
眾人順著後山的小路往二龍山跑,身後的炮聲還在響,每一聲都像敲在心上。跑到半山腰時,李明遠回頭望了一眼,煤窯的方向冒起了黑煙,心裡一揪——鬼子怕是已經衝進煤窯了。
“彆回頭!快跑!”老鄭拽著他往前跑,“麥種已經轉移了,咱們得活著見到趙隊長!”
(四)
傍晚時分,眾人終於趕到了二龍山。趙領頭的正帶著人在山口接應,看見他們,趕緊迎上來:“可算來了!張大爺他們已經到了,正在山上歇著。”
李明遠這才鬆了口氣,腿一軟差點坐在地上,被英子扶住。“煤窯……怕是保不住了。”他聲音沙啞。
“沒事,”趙領頭的拍著他的肩膀,“隻要人在,麥種在,咱們還能再找地方藏!”他指著山上,“快上去歇歇,我讓人給你們弄點吃的。”
山上的帳篷裡,張木匠正坐在火堆旁,看見李明遠,掙紮著站起來:“麥種……麥種沒事吧?”
“沒事,”李明遠扶他坐下,“您放心,都轉移出來了。”
王嬸端來一碗熱湯,裡麵飄著野菜和幾塊肉:“快喝點湯暖暖身子,你們都受委屈了。”
英子坐在火堆旁,給李明遠包紮胳膊上的傷口。她的手還在抖,剛才的戰鬥顯然嚇著了,卻還是強裝鎮定,用布一點點擦去血汙。
“疼嗎?”她輕聲問。
李明遠搖搖頭:“不疼。”他看著帳篷外的夜色,“鬼子這次損失不小,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來了。”
趙領頭的走進來,手裡拿著張地圖:“我剛才讓人去探了,鬼子撤回鎮上了,還拉走了不少屍體,看來是元氣大傷。”他指著地圖上的一處,“這兒有個廢棄的道觀,離二龍山不遠,隱蔽得很,麥種可以藏在那兒。”
“道觀?”張木匠眼睛一亮,“那地方我知道,後山有片平地,能種麥子!”
李明遠心裡一動:“真的?”
“真的!”張木匠激動地說,“我年輕的時候去過,那片地肥沃得很,還有山泉,澆水方便!”
英子也笑了:“那太好了!咱們可以在那兒種麥子,不用再藏藏躲躲了!”
篝火劈啪作響,映著每個人臉上的希望。李明遠喝著熱湯,覺得暖意從胃裡一直蔓延到心裡。雖然煤窯沒了,戰鬥打得艱苦,但隻要麥種還在,隻要大家還在一起,就總有希望。
他看著英子認真包紮傷口的側臉,忽然覺得,這場戰鬥不僅僅是為了保衛麥種,更是為了保衛彼此——保衛張大爺的麥田夢,保衛王嬸懷裡的孩子,保衛英子眼裡的光。
夜色漸深,二龍山的風帶著鬆濤聲,像在訴說著不屈的故事。李明遠知道,前路還會有更多的戰鬥,但他不怕,因為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身邊有一群像破雪芽一樣堅韌的人,他們會一起,把這片土地上的希望,一點點種下去,直到迎來豐收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