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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的日子 第9章 霜前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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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前的準備

(一)

晨霜在道觀的青石板上結了層薄冰,踩上去咯吱作響。李明遠裹緊了身上的舊棉襖,往手心哈了口白氣,搓了搓凍得發僵的手指。他蹲在西廂房的窗下,正用新鐮刀削一根鬆木——張木匠說要做個木犁,開春翻地用,讓他先把木柄削光滑。

鬆木的清香混著霜氣鑽進鼻腔,李明遠低頭看著刀刃劃過木杆,留下一圈圈均勻的木屑。這些木屑很細,像撒了層碎雪,落在他的布鞋上,他卻沒在意。

“李大哥,喝碗熱粥吧。”英子端著粗瓷碗走過來,碗沿冒著白氣,裡麵的玉米粥熬得稠稠的,飄著兩顆紅棗。她把碗遞給他時,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像被冰碴燙了下,慌忙縮了回去,“王嬸說加了點紅糖,暖身子。”

李明遠接過碗,粥的熱度順著陶土碗壁傳到掌心,他喝了一大口,甜絲絲的暖意從喉嚨滑到胃裡。“張大爺醒了嗎?”他問,眼睛瞟向正屋——張大爺昨天淋了點雨,夜裡咳嗽得厲害,英子給他熬了半夜的藥。

“剛喝完藥睡下了。”英子蹲在他旁邊,看著他手裡的木杆,“這木柄削得真光滑,比鎮上賣的還好看。”

“張木匠教的,”李明遠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粥漬,“他說木柄得順著木紋削,不然容易裂。”他把木杆遞過去,“你摸摸,不紮手吧?”

英子的指尖輕輕拂過木杆,觸感溫潤,果然一點毛刺都沒有。她忽然想起昨晚放在枕頭邊的麥秸小籃子,編得那樣細致,想必他削木杆時也是這般耐心。“張大爺說,等木犁做好了,就去翻東邊的坡地,那裡能種兩畝豆子。”

“豆子好,耐火。”李明遠把鐮刀往腰上一彆,接過木杆繼續削,“等收了豆子,磨成豆腐,給你做豆腐腦吃。”

英子的臉頰有點熱,她低下頭,假裝看地上的木屑:“我不愛吃甜的,要放辣椒。”

“行,給你多放辣椒。”李明遠笑了,眼角的細紋在晨光裡格外清晰。

老鄭背著捆乾柴從外麵進來,看見他們就喊:“英子,你要的野菊花我給你采回來了!昨天在後山找了半天才夠一把,夠你給張大爺做藥枕了吧?”

英子趕緊站起來:“夠了夠了,謝謝老鄭叔!”她接過老鄭手裡的野菊花,金黃色的花瓣上還沾著霜,聞起來有股清苦的香。“我去曬上,等乾透了就縫進枕套裡。”

看著英子抱著野菊花往曬穀場跑的背影,老鄭湊到李明遠身邊,擠了擠眼睛:“我說你倆,啥時候喝喜酒啊?我這煙葉子都備好了。”

李明遠的臉“騰”地紅了,手裡的木杆差點掉在地上:“老鄭叔,彆瞎說。”

“誰瞎說了?”老鄭拍著他的肩膀笑,“全村人都看著呢,你倆往那兒一站,就像年畫裡的人兒。”他壓低聲音,“我可告訴你,英子這姑娘好,能乾、心細,你可得抓緊了。”

李明遠沒接話,隻是低頭削木杆,耳根卻紅得厲害。陽光慢慢爬上山頭,照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長,落在滿地的木屑上,像撒了層金粉。

(二)

曬穀場在道觀後麵的空地上,用石板鋪成,邊緣堆著去年的玉米秸稈。英子把野菊花攤在竹匾裡,用手輕輕撥勻,好讓每片花瓣都能曬到太陽。風一吹,菊香混著麥秸的味道飄過來,清清爽爽的。

王嬸抱著剛漿洗好的衣裳過來曬,看見英子就問:“張大爺的藥喝了嗎?咳嗽好點沒?”

“喝了,剛睡下。”英子幫著王嬸把衣裳晾在繩子上,“李大哥說,等木犁做好了,就去翻地種豆子。”

“種豆子好,”王嬸把一件小褂子夾在繩上,“你張大爺年輕時候最會種豆子,說豆子養地,種過豆子的地,來年種麥子準能高產。”她忽然湊近英子,小聲說,“李明遠這孩子也實在,你看他給張大爺削木犁,多上心。”

英子的心跳有點快,她低下頭繼續撥野菊花:“他就是心善。”

“心善是一方麵,”王嬸笑得意味深長,“我瞅著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樣。”

英子的手指頓了頓,野菊花的花瓣落在手背上,涼絲絲的。她想起昨天在鎮上,李明遠幫她挑花布時,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當時她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他卻紅著臉彆過頭去。

“王嬸,您彆取笑我了。”英子的聲音細若蚊呐。

“我可沒取笑你,”王嬸拍了拍她的胳膊,“這世道亂,能有個知冷知熱的人不容易。你倆要是成了,我給你做床新被褥,用新彈的棉花,軟和著呢。”

英子沒說話,隻是把竹匾往太陽底下挪了挪。陽光曬在背上,暖融融的,她的心裡卻像揣了隻小兔子,怦怦直跳。

中午吃飯時,張大爺的精神好了不少,坐在桌邊喝著英子熬的小米粥。他看著李明遠手裡的木犁杆,點了點頭:“不錯,比我年輕時削得還好。”他放下粥碗,從懷裡掏出個布包,開啟一看,是幾枚鏽跡斑斑的銅錢。“這是我攢的,你拿著,去鎮上給英子扯塊好布,做件新棉襖,眼看就要入冬了。”

李明遠趕緊擺手:“張大爺,這錢我不能要,我這兒還有。”

“讓你拿著你就拿著!”張大爺把銅錢塞進他手裡,“英子跟著咱們受了不少苦,一件新衣裳都沒有,你當大哥的,該疼疼她。”

英子的眼圈有點紅,她低下頭,假裝喝粥,眼淚卻差點掉進碗裡。

老鄭在旁邊起鬨:“就是,拿著!等做了新衣裳,讓英子給你也縫件,你那件棉襖都打了三個補丁了。”

李明遠攥著那幾枚銅錢,沉甸甸的,像攥著塊烙鐵。他看了眼英子,她正用袖子偷偷擦眼角,陽光照在她的發頂,泛著柔和的光。

(三)

下午,李明遠果然揣著銅錢去了鎮上。他沒告訴英子,隻說去給木犁買幾個鐵環。英子在曬穀場翻曬野菊花,心裡卻七上八下的,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英子,發啥呆呢?”王嬸端著一盆剛摘的青菜過來,“野菊花都曬乾了,快收起來吧。”

英子這纔回過神,趕緊把野菊花收進布包裡,花瓣已經變得乾脆,一碰就簌簌往下掉。“王嬸,您說……李大哥去鎮上乾啥了?”

“誰知道呢,”王嬸笑著擠了擠眼睛,“說不定給你買好吃的了。”

英子的臉又紅了,她把布包緊緊攥在手裡,野菊花的清香鑽進鼻孔,心裡卻亂糟糟的。

直到傍晚,李明遠纔回來,背著個布包,臉上帶著點笑意。英子假裝在收拾曬穀場的竹匾,眼睛卻忍不住往他身上瞟。

“買著鐵環了?”她問,聲音有點發緊。

“買著了,”李明遠把布包往她手裡一塞,“給你的。”

英子開啟布包,裡麵是塊棗紅色的燈芯絨,摸起來厚厚的,滑溜溜的,上麵還繡著幾朵淡粉色的桃花。她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手指輕輕拂過布料,激動得說不出話。

“鎮上的老闆娘說,這料子厚實,做棉襖正好。”李明遠撓了撓頭,有點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你喜歡啥顏色,就挑了個豔點的。”

“喜歡!太喜歡了!”英子把布料貼在臉上,暖暖的,帶著股新布的清香。她抬起頭,眼裡閃著光,“謝謝李大哥!”

“謝啥,”李明遠看著她笑,“快拿去讓王嬸給你裁,趁著天還暖,早點做出來好穿。”

王嬸聽見動靜跑過來,看見那塊燈芯絨,眼睛都直了:“哎喲,這料子真俊!英子穿上肯定好看!”她拉著英子的手,“走,今晚我就給你裁,保證三天就做好!”

英子被王嬸拉著往灶房走,手裡緊緊攥著布料,回頭看了眼李明遠,他還站在曬穀場邊,對著她笑,夕陽的光落在他身上,像給他鍍了層金邊。

夜裡,英子躺在床鋪上,把那塊燈芯絨放在枕頭邊,聞著上麵淡淡的香味,怎麼也睡不著。她想起張大爺塞給李明遠的銅錢,想起王嬸說的話,想起李明遠削木犁時認真的樣子,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填滿了,暖暖的。

(四)

接下來的幾天,道觀裡彌漫著一股喜慶的氣息。王嬸一有空就坐在灶房的小板凳上,給英子裁棉襖,剪刀“哢嚓哢嚓”地響,布屑落了一地。張木匠的木犁也快做好了,每天都能聽見他刨木頭的“沙沙”聲。

老鄭則天天往山上跑,說是要給英子打隻野狐狸,做個狐皮領子,配那件棗紅色的棉襖正好。李明遠還是每天削木犁,隻是嘴角的笑意越來越多。

這天下午,天空飄起了細小的雪花,像撒了把鹽。英子坐在窗邊,看著王嬸給棉襖縫釦子,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她和李明遠在溶洞裡守夜,他把外套蓋在她身上,自己卻凍得直發抖。

“王嬸,”她忽然開口,“也給李大哥做件棉襖吧,他那件太舊了。”

王嬸抬起頭,笑了:“我就等你這句話呢。”她從布包裡掏出塊深藍色的粗布,“這是我留著給自己做棉襖的,給李明遠做正好,耐臟。”

英子的心裡暖融融的,她拿起針線,幫著王嬸縫袖口:“我來縫吧,您歇會兒。”

王嬸看著她認真的樣子,歎了口氣:“真是個好姑娘。”

傍晚,雪下得大了些,李明遠從外麵劈柴回來,身上落了層雪,像個雪人。“下雪了,今年的雪來得早。”他拍了拍身上的雪,把劈好的柴搬進灶房。

“快烤烤火。”英子把他拉到火堆邊,遞給他一杯熱水,“王嬸說,給你也做件新棉襖。”

李明遠愣了一下,看著灶房角落的深藍色粗布,心裡忽然一熱。他看著英子凍得發紅的鼻尖,想說句謝謝,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彆太累了。”

“不累。”英子笑了,眼角的梨渦盛著跳動的火光,“等做好了,你穿給我看看。”

“好。”李明遠的聲音有點啞。

雪越下越大,道觀的屋頂很快就白了。灶房裡,火堆劈啪作響,王嬸哼著小調納鞋底,英子縫著棉襖的袖口,李明遠坐在旁邊,削著木犁的最後一個部件。

外麵的風雪再大,也吹不散這屋裡的暖。麥香混著新布的味道,在空氣裡彌漫,像一首溫柔的歌,唱著霜前的準備,也唱著藏在心底的期盼。

(五)

三天後,兩件新棉襖都做好了。英子的棗紅色棉襖繡著桃花,穿在身上正好,王嬸還特意給她做了個同色的棉帽,戴上像朵盛開的花。李明遠的深藍色棉襖雖然簡單,卻很合身,襯得他眉眼更亮了。

“好看!真好看!”老鄭圍著他們轉了兩圈,手裡還拎著隻野狐狸,“你看,我這狐皮領子也做好了,英子戴上,絕配!”

張大爺坐在門口的石墩上,看著他們,笑得合不攏嘴:“真好,真好啊。”

英子把狐皮領子縫在棉襖上,紅配白,果然好看。她看著李明遠,他穿著新棉襖,正幫張木匠把木犁搬到屋簷下,動作利落,背影挺拔。

“李大哥,過來!”她喊。

李明遠走過來,剛要說話,英子忽然踮起腳,把自己的棉帽摘下來,戴在他頭上。棗紅色的帽子戴在他頭上,有點滑稽,卻透著股說不出的暖。

“戴上好看。”英子看著他,眼裡的笑意像化不開的糖。

李明遠摸了摸頭上的棉帽,上麵還帶著她的體溫。他看著她凍得發紅的耳朵,把自己的圍巾解下來,圍在她脖子上:“彆凍著。”

老鄭和王嬸在旁邊笑得直拍手,張大爺捋著鬍子,眼裡閃著淚光。

雪還在下,落在新棉襖上,很快就化了,留下點點濕痕。道觀的煙囪裡,升起嫋嫋的炊煙,混著麥香和新布的味道,在雪地裡散開。

英子和李明遠站在雪地裡,看著彼此身上的新棉襖,忽然都笑了。這笑聲穿過風雪,落在每個人的心裡,像顆甜甜的糖,暖得讓人捨不得化開。

他們知道,冬天來了,但隻要有這新棉襖,有這屋裡的暖,有身邊的彼此,再冷的冬天,也能熬過去。而等春天來了,他們就用新做好的木犁,去翻那片土地,播下新的種子,等著又一季的豐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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