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其他 > 1937年的日子 > 第2章 烽煙再起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1937年的日子 第2章 烽煙再起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烽煙再起

(一)

春分剛過,地裡的春麥已經冒出寸許高的綠苗,像給土地鋪了層薄絨毯。英子蹲在田埂上,手裡捏著根樹枝,小心翼翼地把壓在苗上的土塊撥開。陽光暖洋洋地灑在背上,她哼著張大爺教的小調,指尖拂過嫩葉,能感覺到葉片上細密的絨毛。

“英子!快回來!”王嬸的喊聲從村口傳來,帶著從未有過的慌張。

英子心裡一緊,直起身往村口跑。剛跑到曬穀場,就看見老鄭背著個渾身是血的漢子往村裡衝,那漢子穿著二龍山遊擊隊的灰布軍裝,胸前的傷口還在往外滲血,嘴裡斷斷續續地喊著:“鬼子……鬼子來了……”

李明遠正從鎮上趕回來,手裡還提著給張大爺買的老花鏡,見狀立刻把眼鏡往兜裡一塞,迎上去扶住老鄭:“怎麼回事?”

“鬼子糾了一個大隊,帶著炮車,往二龍山去了!”受傷的遊擊隊員喘著氣,抓住李明遠的胳膊,“趙隊長讓我來報信,他們要搜山,說不定會往村裡來……”

英子的臉瞬間白了。她想起去年冬天,鬼子闖進煤窯時的火光,想起那些被炮彈炸碎的麥種袋。她下意識地摸了摸懷裡的布包,裡麵是剛選好的麥種,顆顆飽滿,是她和李明遠打算明天種在東坳的。

“張大爺呢?”李明遠的聲音異常冷靜,他已經把鋤頭從田埂上拔了出來,緊緊攥在手裡。

“在牛棚,我去叫他!”王嬸抹了把眼淚,轉身就往村東頭跑。

李明遠把受傷的遊擊隊員交給英子:“快帶他去張大爺家,用最好的金瘡藥,彆讓他斷氣。”他轉向老鄭,“把村裡的青壯都叫到曬穀場,快!”

老鄭應了聲,扯開嗓子往各家各戶喊:“鬼子來了!都到曬穀場集合!”

不到一刻鐘,曬穀場就聚了二十多個漢子,有扛著鋤頭的,有拎著柴刀的,還有幾個年輕人舉著從二龍山借來的土槍,槍身鏽跡斑斑,卻擦得發亮。張大爺拄著柺杖,被王嬸扶著站在最前麵,臉色雖白,眼神卻很亮:“明遠,你說吧,咋辦?”

李明遠站到石碾子上,目光掃過眾人:“鬼子要搜山,咱們村離二龍山近,保不齊會被盯上。現在有兩條路:一是帶著糧食躲進地道,二是跟他們拚了。”

“拚了!”老鄭第一個喊,他手裡的劈柴刀在陽光下閃著光,“不能再讓他們毀了咱們的麥子!”

“對!拚了!”幾個年輕人跟著喊,他們的父兄去年死在煤窯保衛戰裡,眼裡還燃著複仇的火。

李明遠抬手讓大家安靜:“拚,不是硬拚。二龍山的趙隊長教過咱們,鬼子有槍有炮,咱們得用巧勁。”他蹲下身,用樹枝在地上畫著村子的地形圖,“村口的老槐樹後麵能埋地雷,東坳的窄溝可以設陷阱,家家戶戶的地窖都通著地道,咱們分成三組,一組守村口,一組在村裡埋炸藥,一組負責把老弱病殘送進地道。”

“我守村口!”老鄭拍著胸脯。

“我帶人埋炸藥!”英子忽然開口,她的聲音有點抖,卻異常堅定,“我熟悉村裡的路,知道哪裡埋最合適。”

李明遠看了她一眼,見她眼裡沒有絲毫退縮,便點了點頭:“帶上土炸藥,彆埋太深,能炸傷就行,留著勁等他們進了村再用狠的。”他轉向張大爺,“您帶著婦女孩子進地道,地道口的機關您最熟。”

張大爺點點頭,從懷裡掏出個鏽跡斑斑的銅哨:“這是當年挖地道時用的,吹三聲長哨,就是鬼子退了。”

(二)

英子帶著兩個年輕小夥往村裡走,手裡拎著個布包,裡麵是張大爺配的土炸藥——用硝石、硫磺和麥糠混的,威力不大,卻能炸起半人高的土花。她的腳步很快,踩在剛化凍的泥地上,濺起的泥點沾滿了褲腳。

“英子姐,埋哪兒?”跟著她的狗剩有點怕,手裡的鐵鍬都在抖。

“就埋在老槐樹那棵歪脖子下麵,”英子指著村口的老槐樹,樹乾上有個大洞,正好能藏炸藥,“鬼子進村肯定會在樹下歇腳,咱們把引線接長點,拉到對麵的草垛後麵。”

三人手腳麻利地挖坑,凍土還沒化透,鐵鍬下去“當當”響。英子跪在地上,用手扒開最後一層土,把炸藥包塞進去,又蓋了層虛土,撒上幾片枯葉,看著跟沒動過一樣。引線被她小心翼翼地牽出來,順著牆根拉到草垛後,用石頭壓住。

“記住,看見鬼子的軍官站在樹下,再拉。”英子拍了拍狗剩的肩膀,她的手心全是汗,卻比狗剩鎮定得多,“咱們去西牆根,那裡有幾棵老榆樹,能掛滾石。”

西牆根的老榆樹歪歪扭扭地長著,樹枝伸到牆上,正好能遮住滾石。英子指揮著另一個小夥爬上樹,把纏了鐵絲的石頭捆在枝椏上,鐵絲的另一頭綁在牆根的木樁上。“等鬼子過了牆,就砍斷鐵絲。”她仰頭囑咐,陽光穿過樹枝,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剛佈置好滾石,就聽見村口傳來“轟隆”一聲——是老鄭他們埋的地雷響了。英子心裡一緊,拉著兩個小夥往地道口跑:“快!進地道!”

地道是去年冬天挖的,從各家的地窖通到村後的溶洞,窄得隻能容一個人爬行。英子帶頭鑽進去,泥土的腥氣撲麵而來,她摸索著往前爬,手裡還緊緊攥著那包麥種。爬了約莫半裡地,聽見頭頂傳來鬼子的叫喊聲,還有槍托砸門的“砰砰”聲。

“他們在搜家!”狗剩的聲音發顫。

“彆說話。”英子按住他的嘴,耳朵貼在地道壁上聽。外麵傳來“哢嚓”的響聲,是鬼子在砸張大爺家的石磨,還有女人的哭喊聲,像是王嬸家的二丫。她的心揪成一團,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不知過了多久,外麵的動靜漸漸小了。英子示意大家彆動,自己往前多爬了幾步,推開地道口的石板縫往外看——鬼子正在村裡點火,好幾間草房已經燃了起來,黑煙滾滾地衝向天空,把日頭都遮暗了。

“他們要燒村!”一個小夥急得想衝出去,被英子死死拉住。

“現在出去就是送死!”英子咬著牙,眼裡的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砸在麥種袋上,“等他們撤了,咱們再救火!”

(三)

李明遠帶著守村口的人躲在老槐樹後麵的土坯房裡,透過窗縫往外看。鬼子的隊伍浩浩蕩蕩地進村,前麵是騎著馬的軍官,後麵跟著端著步槍的士兵,炮車軲轆壓在石板路上,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像在啃咬著村莊的骨頭。

“一共三十多個,三挺機槍,兩門小炮。”李明遠低聲數著,手裡的土槍已經上了膛,槍膛裡的鐵砂是他昨天剛篩的,顆顆均勻。

老鄭蹲在他旁邊,手裡攥著個土炸彈,引線露在外麵:“等他們走到槐樹下,我就扔過去。”

“彆急,”李明遠按住他的手,“等機槍手過去,咱們先敲掉軍官。”

說話間,一個戴著白手套的鬼子軍官下了馬,果然走到槐樹下,掏出懷表看時間。他的馬就拴在樹樁上,不安地刨著蹄子。

“就是現在!”李明遠低聲喊。

草垛後麵的狗剩猛地拉動引線,“轟隆”一聲,槐樹下的炸藥炸了,土塊和碎葉濺了鬼子軍官一身,他的白手套瞬間沾滿了泥,嚇得往後退了兩步。幾乎同時,李明遠扣動了扳機,土槍“砰”地響了,鐵砂像撒豆子似的打在軍官的馬腿上,馬疼得直立起來,把軍官甩在地上。

“打!”老鄭把土炸彈扔了出去,炸彈在鬼子堆裡炸開,雖然沒傷到人,卻把他們嚇了一跳。

村口頓時亂了套,機槍手慌忙架起槍,對著土坯房掃射,子彈“嗖嗖”地穿過土牆,留下一個個小洞。李明遠拉著老鄭往房後跑:“撤到東坳!”

眾人貓著腰往村東跑,身後的槍聲越來越密。跑到東坳的窄溝邊,李明遠喊:“快!跳下去!”

這溝是去年挖的,深約丈許,底下埋了削尖的木樁,上麵鋪著樹枝和虛土,看著跟平地一樣。幾個跑得慢的鬼子追到溝邊,沒看清路,“撲通”一聲掉了下去,慘叫聲撕心裂肺。

“好樣的!”老鄭趴在溝邊,往下麵扔石頭,“讓你們再敢來!”

李明遠卻沒敢戀戰,他知道鬼子人多,硬拚吃虧。“進地道!”他帶頭鑽進溝壁上的暗洞,這洞是英子發現的,正好通到村裡的主地道。

鑽進地道,一股熟悉的泥土味撲麵而來。李明遠摸著黑往前爬,聽見前麵傳來英子的聲音:“是李大哥嗎?”

“是我。”他加快速度,終於在一個岔口看見了英子,她正舉著個鬆明火把,火光映著她滿是泥汙的臉。“村裡怎麼樣?”

“燒了三間房,張大爺家的牛棚也被燒了,老黃牛……沒救出來。”英子的聲音哽咽,“但麥種都藏好了,在溶洞最裡麵的石縫裡。”

李明遠鬆了口氣,隻要麥種在,就有指望。他拍了拍英子的肩膀,火光裡,看見她懷裡的布包還在,麥種的輪廓透過粗布隱約可見。“彆怕,等鬼子走了,咱們再蓋牛棚,再種麥子。”

(四)

鬼子在村裡搜了兩個時辰,沒找到遊擊隊的影子,也沒搜出多少糧食——大部分糧食早就被藏進了地道深處。那個被摔斷腿的軍官氣急敗壞,下令放火燒村,卻被幾個老弱病殘的哭喊聲纏得心煩,罵罵咧咧地帶著隊伍往二龍山方向去了。

直到太陽落山,確認鬼子走遠了,張大爺才吹響了銅哨,三聲長音,在寂靜的村莊裡格外清晰。

眾人從地道裡鑽出來,看著眼前的景象,都紅了眼。老槐樹被機槍掃得滿是彈孔,王嬸家的屋頂燒塌了一半,張大爺的牛棚隻剩下幾根焦黑的木柱,地上還能看見老黃牛的血跡。

“彆哭!”李明遠撿起地上的鋤頭,“哭沒用,得把房子蓋起來,把地種下去!”

老鄭抹了把臉,扛起斧頭:“我去砍樹,先蓋兩間草房,讓老人孩子有地方住。”

王嬸從灰燼裡扒出個沒燒透的瓦罐,裡麵的玉米餅還能吃,她掰了塊遞給英子:“吃點,有力氣乾活。”

英子接過餅子,卻沒吃,她走到東坳的地裡,看著那些被馬蹄踩倒的春麥苗,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它們扶起來。有些苗已經斷了,她就把斷苗放在旁邊,像是在給它們安個家。

李明遠走過來,蹲在她身邊,幫她扶苗。“還能活。”他輕聲說,“麥苗的根紮得深,踩不死。”

英子點點頭,眼淚卻掉了下來,砸在泥土裡,洇出個小小的濕痕。“我就是覺得委屈,”她哽咽著,“咱們隻想好好種麥子,為啥他們總來搗亂?”

“因為他們見不得咱們好。”李明遠的聲音很沉,他看著遠處的二龍山,夕陽把山尖染成了血紅色,“但他們毀不了咱們的根。你看這土地,燒了房,踩了苗,隻要咱們還在,開春照樣能長出新麥。”

他從懷裡掏出個東西,遞給英子——是枚用彈殼做的戒指,上麵刻著顆小小的麥粒,是他在鎮上鐵匠鋪打的,原本想在穀雨那天送給她。“等麥收了,咱們就成親。”

英子接過戒指,冰涼的金屬貼著掌心,卻覺得心裡暖融融的。她把戒指套在無名指上,大小正好。“好,”她抬起頭,眼裡的淚還沒乾,卻笑了,“到時候用新麥粉蒸饅頭,給全村人吃。”

那天晚上,村裡人都沒睡。男人們在月光下砍樹蓋房,女人們在油燈下縫補被燒壞的衣裳,孩子們幫著撿石頭,填被炮彈炸出的坑。張大爺坐在石碾子上,給年輕人講以前打遊擊的故事,說怎麼用地雷炸鬼子的馬隊,怎麼在地道裡跟他們捉迷藏。

“以後啊,這地道得挖得再深點,多設幾個岔口。”張大爺的煙袋鍋在月光下泛著光,“地雷也得改進改進,不光能炸人,還能炸炮車的輪子。”

李明遠和英子坐在田埂上,看著遠處蓋房的火光,聽著老人們的笑聲。風裡飄著燒焦的味道,卻也混著泥土的腥氣,那是春天的味道,是生長的味道。

“你看,”英子指著地裡扶起來的麥苗,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綠,“它們沒死。”

李明遠握緊她的手,她的手指上還沾著泥,卻很有力。“咱們也一樣。”他說,“隻要還想著下一季的麥子,就永遠打不倒。”

夜色漸深,蓋房的敲打聲、女人們的歌聲、孩子們的笑聲,在村莊裡交織著,像一首倔強的歌。這首歌裡,有燒焦的草房,有踩倒的麥苗,卻更有扶苗的手,蓋房的斧,還有藏在懷裡的麥種——那是比任何武器都堅硬的東西,是這片土地上,永遠也燒不儘、毀不了的希望。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