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的日子 第3章 磐石之基
磐石之基
(一)
鬼子燒村的煙還沒散儘,李明遠已經帶著人在曬穀場的石碾子旁開會。地上攤著張粗糙的地圖,是張大爺憑著記憶畫的,標注著村子周圍的山林、溝壑和隱蔽的山洞。風卷著焦糊味掠過場院,把每個人的影子吹得晃晃悠悠。
“光靠躲和拚不行。”李明遠用樹枝敲著地圖上的村莊位置,“鬼子這次沒占到便宜,肯定會再來,下次說不定帶重炮。咱們得有個能扛住打的後方,進可攻,退可守。”
老鄭蹲在地上,吧嗒抽著旱煙:“你是說……學二龍山那樣,修堡壘?”
“比堡壘更實在。”李明遠指向地圖邊緣的溶洞,“張大爺說過,村後那片溶洞連通著三座山,最深的能通到鷹嘴崖。咱們把溶洞挖寬,修上暗門、糧倉、藥庫,再把地道跟溶洞連起來,就是個鐵打的後方。”
英子忽然開口:“我去過溶洞深處,有處天然石台,能架機槍,洞口被藤蔓擋著,從外麵根本看不見。”她蹲下身,在地圖旁畫了個簡易的溶洞結構圖,“這裡有股山泉,不愁水;這邊的石壁夠厚,炮彈炸不透。”
張大爺眯著眼打量地圖,柺杖在地上敲出篤篤聲:“得把村裡的鐵匠、石匠都發動起來。打鐵的造工具,鑿石頭的修暗門,婦女們縫糧袋、做藥布,孩子們……孩子們可以放哨,他們眼神尖。”
“糧食是大事。”王嬸抱著剛滿周歲的小兒子,聲音帶著後怕,“上次藏糧太倉促,差點被鬼子搜走。得在溶洞裡挖個專門的糧倉,用石板鋪底,防潮。”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焦糊味裡漸漸透出股熱氣。李明遠把樹枝插進地圖上的溶洞位置:“就這麼定了!分三組:一組由老鄭帶隊,負責拓寬溶洞通道,每天輪流值班,白天乾活,晚上放哨;二組由英子負責,清點村裡的糧食、藥品、武器,登記造冊,往溶洞裡運;三組我帶,加固地道,把村裡的七八個地窖全連起來,每個出口都做偽裝。”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在場的每個人,最後落在那幾個十七八歲的年輕小夥身上:“鬼子要是再來,咱們就用這後方跟他們耗——他們有炮,咱們有溶洞;他們有槍,咱們有地道;他們想斷糧,咱們的糧倉在石頭裡藏著。”
老鄭把煙鍋往鞋底上一磕,霍地站起來:“我這就去叫人!先把溶洞入口的亂石清了!”
(二)
溶洞裡的活兒比想象中難。最窄的通道僅容一人爬行,得用鋼釺一點點鑿。老鄭帶著五個石匠,腰裡係著繩子,懸在半空鑿石壁,石屑像下雨似的往下掉,砸在安全帽上叮當作響。
“慢點鑿!”老鄭對著上麵喊,“彆把石頭震鬆了,塌下來可不是哄著玩的!”他手裡拿著根長竹竿,頂端綁著油燈,照向幽深的溶洞深處,“再往前五十步,就是英子說的石台,加把勁!”
英子帶著婦女們往溶洞裡運糧,用扁擔挑著麻袋,沿著僅夠落腳的石縫往前走。麻袋磨得肩膀發紅,她就墊塊粗布;腳下打滑,就抓著岩壁上的藤蔓。走到石台附近,她指揮著把糧食袋堆在石洞裡,用乾草蓋好,再鋪上層薄土,遠看跟普通石壁沒兩樣。
“這袋是鹽,得單獨放。”英子指著最重的那個麻袋,“用陶缸裝著,埋在山泉邊的沙地裡,防潮。”她蹲下身,在裝鹽的陶缸旁做了個隱蔽的記號——塊三角形的石頭,尖端對著洞口方向。
李明遠帶人挖地道時,遇上了硬土層,鋤頭下去隻留個白印。他讓人燒柴,把土烤熱,再潑冷水,利用熱脹冷縮讓土塊鬆動。這法子費功夫,卻管用,地道以每天半丈的速度往前推進。
“這裡留個岔口。”他指著地道左側的土層,“通到王嬸家的菜窖,做個翻板,平時蓋著,緊急時能鑽進去。”他用手摸了摸土壁,“再糊層草泥,跟原來的窖底一個樣。”
最險的是修暗門。溶洞深處有處天然石門,得鑿出機關,既能從裡麵鎖死,又能在外麵看不出痕跡。張大爺帶著兩個老木匠,在石門後裝了根粗木栓,用鐵鏈連著遠處的石樁,拉動鐵鏈就能鎖門。
“試試!”張大爺喊。一個小夥拉動鐵鏈,木栓“哢嗒”一聲插進石門凹槽,嚴絲合縫。再拉另一根鐵鏈,木栓又緩緩退出。“成了!”眾人歡呼起來,回聲在溶洞裡蕩了許久。
就在這時,放哨的孩子氣喘籲籲地跑進來:“鬼子!鬼子來了!十幾個,往村西頭去了!”
李明遠心裡一緊:“老鄭,帶一半人守溶洞暗門!英子,把剩下的糧食藏好,跟婦女孩子們進地道!張大爺,您帶兩個人去村口,看看他們的動靜!”
(三)
鬼子這次來得蹊蹺,沒帶重武器,隻有十幾個步兵,背著步槍在村西頭轉悠,像是在找什麼。張大爺拄著柺杖,假裝在拾柴,遠遠地看著。
“他們在數房子。”張大爺回來報告,聲音壓得很低,“還在記咱們的田地位置,領頭的那個軍官,手裡拿著張紙,時不時往上麵畫。”
李明遠心裡咯噔一下:“是在偵察。他們想摸清楚咱們的虛實,下次來就有準備了。”他看向老鄭,“把溶洞的暗門再檢查一遍,彆出岔子。”
英子忽然想起件事:“昨天我去鎮上換鹽,看見雜貨鋪老闆娘跟個穿和服的女人說話,那女人看我的眼神怪怪的,會不會是漢奸?”
“極有可能。”張大爺皺眉,“鬼子要偵察,肯定會找村裡的內應。”
當天夜裡,村裡就丟了東西——不是糧食,不是武器,是王嬸曬在院裡的幾件小孩衣裳。“丟衣裳乾啥?”王嬸急得直哭,“那是給小柱子做的新棉襖!”
李明遠撿起地上的布屑,放在鼻尖聞了聞:“上麵有股桐油味。”他忽然明白了,“是想通過衣裳,判斷村裡有多少孩子,住在哪裡!”
“狗娘養的!”老鄭氣得直罵,“這是想斬草除根啊!”
“不能讓他們得逞。”李明遠眼神冷下來,“咱們得給他們演場戲。”
第二天,村裡故意熱哄起來。男人們在地裡翻土,故意把田埂挖得歪歪扭扭;女人們在曬穀場縫補衣裳,用的卻是最破的布料;孩子們在村口追逐打鬨,手裡拿著沒裝火藥的土槍,喊著“打鬼子”。
果然,下午就有個貨郎進村了,挑著擔子,眼睛卻不停地往屋裡瞟。英子假裝去買針線,故意大聲說:“張大爺,您家的藥快沒了,明天我去鎮上買,順便給柱子扯塊花布做新襖。”
貨郎的耳朵動了動,又問:“你們村的壯丁呢?我看沒幾個年輕漢子啊。”
老鄭扛著鋤頭走過,故意歎口氣:“都去二龍山了,跟著遊擊隊打仗,村裡就剩我們這些老弱病殘。”
貨郎沒多問,挑著擔子走了。李明遠看著他的背影,對老鄭使了個眼色:“跟上他,看他往哪去。”
老鄭跟到村外二裡地,看見貨郎鑽進了片鬆林,裡麵等著兩個鬼子兵。貨郎把村裡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說了,還畫了張簡易地圖,上麵標著“壯丁少”“武器缺”“糧倉在村東頭”。
“很好。”鬼子兵拍了拍貨郎的肩膀,遞給他幾塊大洋,“明天帶我們去村東頭,找到糧倉有重賞。”
老鄭悄悄退回來,把聽到的全告訴了李明遠。“狗漢奸!”李明遠一拳砸在樹上,“明天就讓他們知道,啥叫自投羅網。”
(四)
第二天一早,貨郎果然帶著五個鬼子兵來了,直奔村東頭的“糧倉”——那是李明遠故意設的幌子,裡麵隻堆了些麥秸,底下埋著兩箱土炸藥。
“就在裡麵!”貨郎指著倉庫的門,臉上堆著笑。
鬼子兵剛要推門,忽然聽見身後傳來“嘩啦”一聲——是老鄭他們推倒了倉庫旁的土牆,把退路堵死了。緊接著,屋頂的茅草被掀開,李明遠舉著機槍,英子和幾個年輕小夥舉著步槍,對準了他們。
“放下槍!”李明遠喊。
貨郎嚇得癱在地上,鬼子兵卻舉起步槍要反抗。“打!”李明遠扣動扳機,機槍“噠噠”作響,子彈打在鬼子腳邊的地上,濺起塵土。兩個鬼子兵被嚇得扔掉了槍,剩下的三個還想負隅頑抗,卻被英子一槍一個打倒在地——她的槍法經過趙隊長指點,早已百發百中。
“饒命!饒命啊!”貨郎磕頭如搗蒜。
李明遠沒理他,走到被打倒的鬼子兵身邊,踢開他們的步槍:“把屍體拖進溶洞,扔到最深處的石縫裡。”他看向貨郎,眼神像冰,“你想怎麼死?”
貨郎嚇得尿了褲子:“我……我能幫你們!我知道鬼子的糧倉在哪!在鎮上的關帝廟,對視一眼,張大爺說:“留著他還有用。”
當天夜裡,李明遠帶著老鄭、英子和三個小夥,跟著貨郎去了鎮上。關帝廟果然有鬼子看守,門口兩個哨兵,院裡還架著機槍。貨郎按照約定,去叫門,說“有重要情報”。
哨兵剛開啟門,李明遠就撲了上去,捂住他的嘴,匕首一刀封喉。另一個哨兵被老鄭一鋤頭砸倒在地。眾人摸進院裡,英子用土炸彈炸掉了機槍,李明遠和小夥們衝進糧倉,把煤油倒在糧食上,一把火點燃。
火光衝天時,他們已經撤出了鎮子。貨郎想跑,被老鄭一鋤頭打死在路邊。“這種東西,留著是禍害。”老鄭擦了擦鋤頭,上麵的血滴在地上,很快被風吹乾。
回到村裡,天已經亮了。溶洞裡,張大爺正指揮著把新運進來的藥品分類存放,看見他們回來,笑了:“關帝廟的火,在這兒都能看見。”
李明遠走到石台邊,看著下麵忙碌的人們,心裡忽然踏實了。溶洞裡的糧倉堆得滿滿當當,藥庫的架子上擺著整齊的藥瓶,地道口的偽裝天衣無縫,連孩子們都知道在哪個石頭後麵放哨。
“這後方,算是成了。”英子遞給他塊麥餅,是用新磨的麵粉做的,還熱乎著。
李明遠咬了口,麥香混著硝煙味,竟有種說不出的踏實。他看著洞口透進來的光,照亮了石壁上的鑿痕——那是無數雙手,用鋼釺和汗水刻下的印記,比任何堡壘都堅固。
“以後,這裡就是咱們的根。”他說,“鬼子再來,咱們就從這裡出去,打跑他們;打累了,就回來歇腳,喝口山泉,吃口麥餅,再出去跟他們鬥。”
老鄭扛著根新鑿的石柱走過,聽見這話,大聲說:“對!跟他們耗到底!耗到他們滾出咱們的土地!”
溶洞裡的回聲久久不散,像無數人在應和。石台上的機槍閃著冷光,糧倉裡的麥種沉睡著,地道裡的風帶著泥土的腥氣——這就是他們的後方,用血汗和智慧築成的磐石,任憑鬼子的炮火再猛,也休想撼動分毫。
而那些藏在石縫裡的麥種,那些架在石台上的機槍,那些穿梭在地道裡的身影,都在訴說著一個簡單的道理:隻要根還在,就永遠有站起來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