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的日子 第4章 血與智的澆築
血與智的澆築
(一)
關帝廟的火光熄滅後的第三天,鬼子的偵察機就出現在了村子上空。那架墨綠色的飛機像隻巨大的蚊子,在雲層裡鑽來鑽去,機翼上的太陽旗刺得人眼睛生疼。
李明遠正帶著人在溶洞裡加固暗門,聽見放哨的孩子喊“飛機”,立刻放下鋼釺往外跑。他趴在曬穀場的麥秸堆後,看著飛機低空掠過村後的山林,心裡沉了下去——鬼子在偵察地形,而且是有備而來。
“這飛機飛得太低了,”老鄭蹲在他身邊,手裡的步槍攥得發白,“怕是把咱們的溶洞入口都看見了。”
英子從地窖裡鑽出來,手裡捏著片飛機投下的傳單,上麵印著歪歪扭扭的漢字:“交出糧食,繳械投降,可保全村平安。”她把床單揉成一團,眼裡冒著火:“癡心妄想!”
張大爺拄著柺杖走到麥秸堆旁,抬頭看了看漸漸遠去的飛機,咳嗽了兩聲:“這是新換的指揮官,比上次那個狡猾。知道硬攻不行,想用傳單動搖人心。”他頓了頓,柺杖在地上敲出沉重的聲響,“得防著他們玩陰的。”
果然,當天下午,就有個穿著破爛衣裳的女人拄著柺杖進村了,說是從鄰村逃來的,男人被鬼子殺了,想在村裡討碗飯吃。王嬸心善,把她領到家裡,給她端了碗玉米粥。
英子給她送藥時,注意到她的鞋底——雖然沾著泥,卻磨損得很均勻,不像長途跋涉的樣子。更可疑的是,她喝粥時,眼睛總往牆角的糧缸瞟,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麵,節奏規整,像在打暗號。
“大姐,你從哪個村來的?”英子蹲在她身邊,假裝給她包紮手上的傷口,指尖不經意地碰了碰她的手腕——麵板細膩,根本不像乾農活的人。
“東……東河村。”女人的聲音有點發顫,眼神躲閃著,“離這兒幾十裡地,走了三天纔到。”
英子心裡有了數,藉口找藥布,快步走到曬穀場,把疑點告訴了李明遠。“十有**是特務。”李明遠放下手裡的工具,“老鄭,去查查東河村是不是真有這號人。”
老鄭剛走半個時辰,那女人就說要走,說“不想給村裡添麻煩”。王嬸挽留她,她卻執意要走,走到村口時,突然往村後的山林瞟了一眼——那裡正是溶洞的隱蔽入口。
“攔住她!”李明遠從麥秸堆後跳出來,手裡的土槍對準了她。
女人臉色一白,突然從懷裡掏出手榴彈,拉了引線就往曬穀場扔。英子眼疾手快,撲過去一腳把榴彈踢飛,“轟隆”一聲,榴彈在村外的空地上炸開,驚飛了一群麻雀。
女人想跑,被老鄭一腳踹倒在地,捆了起來。搜身時,從她懷裡搜出個小巧的發報機,還有張標注著溶洞位置的草圖——上麵的記號,和她敲桌子的節奏一模一樣。
“說!你們什麼時候來?”李明遠用槍指著她的頭。
女人咬著牙不說話,突然往旁邊的石頭上撞去,想自儘。英子一把拉住她,手腕被她咬出個血印,卻死死不肯鬆手。“想死?沒那麼容易!”
最終,女人在張大爺的審問下鬆了口——鬼子明天拂曉會來,帶兩門迫擊炮,目標是溶洞入口,還說“隻要炸開洞口,裡麵的人就是甕中之鱉”。
“狗東西!”老鄭氣得想開槍,被李明遠攔住。
“留著她還有用。”李明遠看著窗外的夜色,眼裡閃過一絲冷光,“咱們給鬼子準備份‘大禮’。”
(二)
連夜,村裡的人都動了起來。李明遠帶著石匠在溶洞入口的上方鑿了個凹槽,裡麵堆滿了石頭和炸藥,引線接到地道裡,隻要一拉,就能把入口徹底封死,還能把上麵的鬼子埋在底下。
英子和婦女們把溶洞裡的糧食往更深的石洞裡轉移,用木板擋住洞口,再鋪上泥土和藤蔓,看起來跟普通石壁沒兩樣。藥庫也換了地方,藏在一處天然的石縫裡,隻有側身才能鑽進去。
張大爺帶著孩子們在通往溶洞的路上挖陷阱,上麵鋪著樹枝和虛土,底下埋著削尖的木樁,每個陷阱旁都做了隻有自己人才懂的記號——比如歪放的石頭,或者折斷的樹枝。
天快亮時,一切準備就緒。李明遠把那個女特務捆在溶洞入口旁的大樹上,故意讓她能看見洞口的情況。“讓她給鬼子報信,說咱們沒防備。”
東方泛起魚肚白時,遠處傳來了炮車軲轆的聲音。李明遠鑽進地道,通過觀察口往外看——三十多個鬼子兵,推著兩門迫擊炮,正小心翼翼地往溶洞方向走,領頭的是個戴著金絲眼鏡的軍官,手裡拿著望遠鏡,時不時停下來觀察四周。
“這就是新換的指揮官,叫鬆井,聽說在軍校學過戰術。”被俘的女特務不知什麼時候醒了,冷笑著說,“你們這點把戲,瞞不過他。”
李明遠沒理她,對著地道裡的銅哨吹了兩聲——這是讓大家做好準備的訊號。
鬆井果然狡猾,沒直接往溶洞入口走,而是讓兩個士兵去試探。士兵剛走到離入口還有十步遠的地方,腳下一軟,掉進了陷阱,慘叫聲瞬間被捂住——老鄭在旁邊用麻袋罩住了他們的頭。
鬆井皺了皺眉,舉起望遠鏡看向被捆在樹上的女特務。女特務用力點頭,示意“安全”。鬆井這才揮手,讓士兵們往前推進,迫擊炮架在了離入口五十步遠的土坡上。
“就是現在!”李明遠低喊,猛地拉動引線。
溶洞入口上方的凹槽裡,炸藥“轟隆”一聲炸開,石頭像瀑布似的砸下來,瞬間把入口封死。同時,老鄭帶著人從兩側的樹林裡扔出捆好的柴草,上麵澆了煤油,點燃後像火球似的滾向鬼子的迫擊炮。
“打!”李明遠從地道裡鑽出來,舉著機槍掃射。
鬼子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打懵了,迫擊炮手想點火,卻被滾過來的火球燒了衣服,慘叫著亂跑。鬆井舉著指揮刀大喊,想組織反擊,卻被英子一槍打穿了手腕,指揮刀“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撤!”李明遠見好就收,吹了聲長哨。
眾人立刻鑽進地道,老鄭最後一個進來,手裡還拖著個受傷的鬼子兵。“留個活口,問問他們的底細。”
地道裡,油燈的光照著每個人汗津津的臉。英子給李明遠包紮胳膊上的傷口——剛才被流彈擦破了點皮,血珠正往外滲。“鬆井比上次那個軍官難對付。”她輕聲說,“他看陷阱的眼神,像是早就知道。”
李明遠點點頭:“他肯定還有後招。咱們得加快加固溶洞,把備用出口挖出來,以防他們炸塌主入口。”
(三)
被俘的鬼子兵是個新兵,沒熬住審問,就把知道的全說了。鬆井確實有後手——他讓人在村外的河裡下了毒,想斷了村裡的水源;還派了另一隊人,繞到二龍山後麵,想偷襲遊擊隊,讓村裡孤立無援。
“狗娘養的!”老鄭一拳砸在石壁上,“連下毒這種陰招都用!”
“河水源頭上有咱們的蓄水池,暫時不怕。”張大爺沉著臉,“但二龍山那邊得報信,趙隊長他們怕是不知道。”
去二龍山報信,得穿過鬼子的封鎖線,九死一生。李明遠剛要說話,一個叫石頭的年輕小夥站了出來:“我去!我熟路,能從後山的懸崖爬過去!”
石頭才十七歲,爹去年死在煤窯保衛戰裡,娘身體不好,全靠村裡接濟。他平時話不多,卻最是勇敢,上次埋地雷,是他主動要求去最危險的村口。
“我跟你去。”英子突然開口,“我認識趙隊長,能說清楚情況。”
李明遠想反對,卻看見英子眼裡的堅定。“小心點。”他從懷裡掏出把短刀,“防身用,彆硬拚。”
石頭和英子趁著夜色出發,走的是最險的懸崖路。岩壁濕滑,長滿了青苔,石頭在前麵開路,用繩子把英子往上拉。爬到半山腰時,突然聽見上麵傳來說話聲——是鬼子的巡邏隊。
“彆動。”石頭把英子按在岩縫裡,自己也縮了進去。巡邏隊的腳步聲在頭頂經過,手電光掃來掃去,差點照到他們藏身的地方。
等巡邏隊走遠,兩人才繼續往上爬。爬到山頂時,天已經亮了,二龍山的旗幟在晨光裡隱約可見。石頭卻突然晃了晃,從懷裡掏出個血窟窿——剛纔在岩縫裡,他為了護著英子,被流彈打中了肚子。
“石頭!”英子抱住他,眼淚掉在他臉上。
“彆管我……快去報信……”石頭把手裡的情報塞給她,嘴角湧出鮮血,“告訴趙隊長……鬼子……從西邊來……”
他的手慢慢垂了下去,眼睛還望著二龍山的方向。英子咬著牙,把他的屍體藏在岩縫裡,用石頭擋住,對著他的方向磕了三個頭,轉身往二龍山跑。
等她把情報送到趙隊長手裡,再帶著遊擊隊回來時,石頭的屍體已經不見了——大概被巡邏的鬼子發現,扔進了懸崖下的河裡。英子站在懸崖邊,看著湍急的河水,手裡緊緊攥著石頭留下的半塊麥餅,那是出發前王嬸給他的。
“他是好樣的。”李明遠站在她身邊,聲音沙啞,“咱們會記住他。”
英子點點頭,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她忽然明白,穩固的後方不是用石頭壘起來的,是用像石頭這樣的年輕人的血,一滴滴澆築起來的。
(四)
鬆井見偷襲不成,又出了新招。他讓人在鎮上散佈謠言,說村裡藏著“共匪”,隻要交出“共匪”,就能得到糧食和藥品。還說“隻要投降,既往不咎”。
村裡果然有人動搖了。一個叫劉老三的漢子,家裡孩子生了重病,急需藥品,偷偷跑到鎮上,想給鬼子報信,換點藥回來。
這事被放哨的孩子看見了,告訴了李明遠。老鄭氣得要去綁人,被李明遠攔住:“他也是沒辦法。”
李明遠找到劉老三時,他正蹲在自家門檻上哭,懷裡的孩子燒得滿臉通紅。“我對不起大家……可孩子快不行了……”
“藥的事,村裡想辦法。”李明遠從懷裡掏出個小布包,裡麵是英子攢的退燒藥,“先給孩子用上。”他蹲下身,看著劉老三的眼睛,“鬼子的話不能信,他們給你藥,是為了讓你帶路,等占了村子,彆說孩子,咱們誰都活不了。”
張大爺也來了,把自己攢的幾塊銀元塞給劉老三:“明天讓英子去二龍山,跟趙隊長要藥,他們那裡有軍醫。”
劉老三看著手裡的藥和銀元,又看了看村裡忙碌的人們——老鄭在加固地道,王嬸在熬粥,孩子們在清理陷阱,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疲憊,卻沒有一個人說要投降。他突然給李明遠磕了個頭:“我錯了……我再也不糊塗了!”
當天夜裡,劉老三主動要求去放哨,說“要贖罪”。李明遠讓他去了,還派了兩個小夥跟著他。
後半夜,劉老三突然跑回來,喘著氣說:“鬼子來了!這次是從東邊的樹林繞過來的,想偷襲地道入口!”
原來,鬆井見謠言沒用,就想趁夜偷襲,還故意讓劉老三看見他們從西邊走,其實主力在東邊。沒想到劉老三幡然醒悟,把他們的行蹤報了過來。
“好險!”老鄭抹了把汗,“差點中了圈套!”
李明遠立刻帶人去東邊埋伏。他們在地道入口旁的樹林裡埋了地雷,又在樹上綁了土炸藥,引線接到手裡。等鬼子摸到離入口隻有幾十步遠時,李明遠大喊一聲:“炸!”
地雷“轟隆”作響,土炸藥從樹上掉下來,在鬼子堆裡炸開。鬆井沒想到會被發現,氣得哇哇大叫,指揮著士兵衝鋒。雙方在樹林裡激戰起來,槍聲、喊殺聲、爆炸聲混在一起,震得樹葉簌簌往下掉。
劉老三抱著捆柴草,衝到鬼子的機槍陣地前,點燃柴草就往裡麵扔,自己卻被機槍打中,倒在火裡,嘴裡還喊著“彆過來”。
李明遠紅著眼,舉著機槍掃射,把鬼子的機槍手打成了篩子。英子在樹上架著步槍,一槍一個,專打軍官,鬆井的胳膊又中了一槍,被迫下令撤退。
戰鬥結束時,天已經亮了。劉老三的屍體被燒焦了,卻還保持著扔柴草的姿勢。村裡人把他埋在石頭旁邊的山坡上,墓碑上沒刻名字,隻畫了顆麥子——那是他生前最愛種的莊稼。
(五)
日子一天天過去,戰鬥還在繼續。鬼子來了一次又一次,用了各種招數——炮轟、偷襲、下毒、造謠,卻始終沒能攻破村裡的防線。溶洞越來越堅固,地道四通八達,糧倉裡的糧食越來越多,甚至還在溶洞深處開了片小菜地,種上了蘿卜和白菜。
這天,李明遠和英子站在溶洞的石台上,看著下麵忙碌的人們。張大爺在教孩子們認字,老鄭在修理步槍,王嬸在給傷員換藥,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傷疤,眼神卻越來越亮。
“石頭和劉老三,沒白死。”英子輕聲說,手裡捏著塊石頭留下的麥餅碎渣,那是她從懸崖下找回來的。
李明遠點點頭,看向遠處的山林。鬆井的部隊還在外麵徘徊,像群餓狼,但他們再也不敢輕易進攻了。因為他們知道,這個村子裡的人,不是靠石頭和地道守住的,是靠一口氣——那口氣裡,有對土地的愛,有對親人的牽掛,有寧願站著死也不跪著生的骨氣。
“等趕走鬼子,”李明遠看著英子的眼睛,“咱們就在這片山坡上,種滿麥子,給石頭和劉老三立塊碑,告訴他們,咱們守住了家。”
英子笑著點頭,眼角卻滑下淚來。陽光從溶洞的縫隙裡照進來,落在他們身上,也落在那些新種下的菜苗上,綠油油的,充滿了生機。
她知道,穩固的後方,從來不是一朝一夕能建成的。它是用無數個像石頭、劉老三這樣的人的血,用一次又一次和鬼子鬥智鬥勇的較量,用對未來的信念,一點一點,澆築起來的。就像地裡的麥子,要經曆風雨,才能紮根,才能生長,才能在秋天結出沉甸甸的穗子。
而他們,會像守護麥子一樣,守護著這片用血汗換來的後方,直到把鬼子徹底趕出這片土地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