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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的日子 第5章 土法裡的硬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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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法裡的硬骨頭

(一)

鬆井的部隊在村外盤桓了半月,沒討到半點便宜,卻把隨身攜帶的罐頭和壓縮餅乾耗得差不多了。這天清晨,放哨的孩子氣喘籲籲地跑回溶洞,手裡攥著片撿來的罐頭鐵皮:“鬼子在燒東西!好多空罐頭盒子,還有……還有幾具馬屍!”

李明遠捏著那塊鏽跡斑斑的鐵皮,邊緣割得手心發疼。“他們缺糧了。”他把鐵皮扔給老鄭,“馬都殺了吃肉,說明補給線斷了。”

張大爺蹲在石台上,用煙袋鍋敲著地麵:“斷了補給,就更要狗急跳牆。鬆井這人陰得很,保不齊會用更毒的招。”他指的是前幾天鬼子往河裡扔的死牲口——幸好村裡早有防備,在半山腰修了蓄水池,引的是山泉水,才沒中了招。

英子正蹲在溶洞深處的小菜地旁,給剛冒芽的蘿卜澆水。泉水順著竹筒滴進土裡,發出“嗒嗒”的輕響,像在數著日子。“菜長得慢,”她抬頭看向李明遠,眼裡帶著點焦慮,“要是再打持久戰,咱們的存糧也撐不了太久。”

溶洞裡的糧倉確實見了底。上次為了炸毀鬼子的迫擊炮,燒掉了半窖的陳麥;給二龍山遊擊隊送了兩批糧,剩下的穀子和玉米,省著吃也隻夠維持一個月。最要緊的是鹽,雜貨鋪老闆娘被鬼子抓走後,村裡的鹽就斷了來源,現在全靠英子用草木灰和海水曬的粗鹽,又苦又澀,卻得省著用。

“得想辦法弄點糧。”李明遠站起身,目光掃過溶洞裡的人們——王嬸正把最後一點玉米麵摻進野菜粥裡,張大爺的煙袋鍋裡裝的是曬乾的樹葉,幾個傷員啃著沒鹽的紅薯,卻沒人叫苦。“鬆井的部隊在鎮上關帝廟還有個糧倉,我帶幾個人去摸摸。”

“我去!”老鄭把煙鍋往石頭上一磕,露出豁了個口的牙,“我熟路,半夜從後牆翻進去,神不知鬼不覺。”

英子卻搖了搖頭:“關帝廟現在肯定守得嚴,鬆井吃了上次的虧,保準設了陷阱。”她走到石壁旁,指著上麵刻的鎮子地圖,“要不去趟李家莊?李地主家去年囤了不少糧,他兒子在鬼子那邊當差,保不齊家裡有存貨。”

“李家莊離這兒太遠,來回得兩天。”張大爺皺著眉,“萬一鬼子趁咱們不在偷襲呢?”

眾人沉默了。溶洞外的風穿過石縫,發出“嗚嗚”的響,像在催著拿主意。這時,一個叫栓柱的年輕小夥突然開口,他的胳膊在上次戰鬥中被流彈打傷,還纏著布條:“我知道個地方——黑風口的廢棄煤窯,裡麵藏著咱們去年沒運完的煤,能換糧。”

黑風口在二龍山深處,去年冬天,村裡曾往那裡運過幾窯煤,本想開春換些種子,沒想到遇上鬼子掃蕩,煤就一直藏在窯裡。“煤能換糧?”王嬸有點疑惑,“誰家會要這黑疙瘩?”

“山外的貨郎,”栓柱忍著疼說,“我爹以前跟他換過,他能用煤換糧食,說是運到城裡賣給工廠。”

李明遠眼睛一亮:“這法子可行!煤藏在窯裡,鬼子搜不到;貨郎遊走四方,不容易被盯上。”他拍了拍栓柱的肩膀,“你在家養傷,我帶老鄭、狗剩去,明天一早就出發。”

英子趕緊從布包裡掏出幾塊用玉米麵和野菜做的餅子,用油紙包好:“路上吃,省著點。”她又塞給李明遠一把磨尖的石片——這是村裡土法做的“刀”,比鐵刀沉,卻鋒利得很,“小心點,遇到貨郎多留個心眼。”

(二)

黑風口的路比想象中難走。山路被雨水衝得泥濘,怪石嶙峋,老鄭走在最前麵,用砍刀劈開擋路的荊棘,刀刃上沾著黏液——是毒蛇的血,剛才他一刀劈死了纏在樹上的五步蛇。

“這鬼地方,”老鄭啐了口唾沫,“比鬼子的槍口還嚇人。”

李明遠背著捆繩子,走在中間,時不時回頭看看落在後麵的狗剩。狗剩才十五歲,腿有點瘸,是小時候被地主家的狗咬的,卻執意要跟著來:“我力氣大,能背煤。”

走到煤窯入口時,天已經擦黑了。洞口被藤蔓和枯枝掩著,撥開後一股黴味撲麵而來,像陳年的老煙。李明遠點燃鬆明,火光搖曳中,能看見窯裡堆著的煤塊,黑得發亮,碼得整整齊齊。

“幸虧沒被發現。”狗剩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扛起一筐煤就往外走,筐繩勒得他肩膀發紅,卻哼哧哼哧地不肯停。

三人輪流往外運煤,直到堆在洞口的煤夠換兩袋糧食,才停下來歇腳。老鄭掏出英子給的餅子,掰了半塊給狗剩:“吃點,明天一早去找貨郎。”

餅子又乾又硬,嚥下去刺得嗓子疼。狗剩卻吃得香,邊吃邊說:“等換了糧,給英子姐留半袋小米,她上次說想做小米粥。”

李明遠心裡一暖,把自己的餅子也掰了塊給他:“吃吧,多吃點有力氣。”

第二天清晨,他們在約定的山神廟找到了貨郎。那貨郎是個乾瘦的老頭,挑著副空擔子,看見煤塊眼睛一亮,卻故意皺起眉:“這煤潮得很,不值錢,最多換一袋玉米。”

“你這老狐狸!”老鄭眼一瞪,“去年我爹用這煤換過,一袋煤換兩袋糧,少廢話!”

貨郎眼珠一轉,壓低聲音:“不是我小氣,是現在查得緊。鬼子在各路口設了卡,帶糧出城要交稅,我這擔子裡要是有糧,被搜出來就得掉腦袋。”他往煤堆裡瞟了瞟,“這樣吧,一袋半玉米,再給你們兩斤鹽,成交不?”

李明遠看出他是故意壓價,卻知道再爭下去沒意義,點頭道:“成交,但鹽得是好鹽,彆拿你那苦鹽糊弄人。”

貨郎笑著從擔子底下摸出個小布袋,裡麵的鹽是白的,不像英子曬的粗鹽那麼黑。“這是我藏的私貨,夠你們吃一陣子了。”

三人跟著貨郎去他藏糧的山洞取糧,剛走到洞口,李明遠突然停住腳——洞口的草有被踩過的痕跡,而且是新踩的。“不對勁。”他拽住老鄭,“這洞裡有人。”

貨郎臉色一白,剛要說話,洞裡突然衝出幾個穿黃軍裝的鬼子,舉著槍喊:“不許動!”

原來這貨郎早就被鬆井收買了,故意引他們來這兒。老鄭氣得眼睛都紅了,掄起扁擔就朝貨郎打去,卻被鬼子的槍托砸中胸口,疼得倒在地上。

“抓活的!”領頭的鬼子獰笑著逼近。

李明遠把狗剩往身後一推,抄起身邊的煤塊就往鬼子臉上砸,趁鬼子捂臉的功夫,大喊:“跑!往黑風口跑!”

狗剩愣了一下,看見李明遠被兩個鬼子按住,突然從懷裡掏出個東西——是英子給他的土炸彈,用硝石和木炭做的,威力不大,卻能炸起濃煙。他拉了引線,往鬼子堆裡一扔,“轟隆”一聲,濃煙滾滾。

“快走!”狗剩拽起老鄭就跑,回頭看時,隻見李明遠被鬼子捆了起來,正衝他們喊“彆回頭”。

(三)

狗剩和老鄭連滾帶爬地跑回溶洞,把事情一說,英子的臉瞬間白了。“我去救他!”她抓起牆角的土槍就要往外衝,被張大爺死死拉住。

“你去了也是送死!”張大爺的聲音發顫,卻異常堅定,“鬆井抓了明遠,就是想引咱們出去,不能中他的計!”

“那咋辦?”狗剩急得直哭,“李大哥會被鬼子打死的!”

王嬸把他摟在懷裡,抹著眼淚:“彆急,咱們想辦法。鬆井要的是糧,是溶洞的位置,明遠對他們還有用,暫時不會殺他。”

眾人圍在石壁前的地圖旁,急得團團轉。老鄭捶著自己的腿:“都怪我!我不該信那貨郎的鬼話!”

英子卻突然冷靜下來,手指在地圖上的關帝廟位置點了點:“鬆井抓了明遠,肯定會把他關在關帝廟——那裡是他們的老巢,守衛最嚴,也最容易放鬆警惕。”她抬頭看向張大爺,“咱們得用調虎離山計。”

“怎麼調?”張大爺追問。

“鬼子不是缺糧嗎?”英子的眼睛亮起來,“咱們讓栓柱帶幾個人,去燒他們在李家莊的糧倉——那是李地主給鬼子囤的糧,鬆井肯定心疼。等他們去救火,咱們就去關帝廟救人。”

“這招險!”老鄭拍著大腿,“李家莊離關帝廟有十裡地,鬼子來回得一個時辰,夠咱們救人了!”

張大爺卻搖了搖頭:“鬆井狡猾,未必會派主力去。咱們得再加把火。”他看向洞外的山林,“讓孩子們去敲鑼打鼓,假裝二龍山的遊擊隊來了,喊著‘繳槍不殺’,把鬼子的注意力往西邊引。”

計策一定,眾人立刻行動。栓柱帶著三個小夥,揣著土炸彈和煤油,悄悄往李家莊摸;孩子們拿著銅鑼和木棍,躲在村西的樹林裡,等著訊號;英子和老鄭則帶著五個身手好的漢子,藏在關帝廟附近的草垛裡,手裡攥著磨尖的石刀和土槍。

二更天的時候,李家莊突然燃起大火,火光映紅了半邊天。關帝廟的鬼子果然慌了,鬆井站在門口,舉著望遠鏡看了半天,罵罵咧咧地派了半個小隊的人去救火,隻留下十個鬼子守廟。

就在這時,村西的樹林裡突然響起鑼鼓聲和喊殺聲:“遊擊隊來了!繳槍不殺!”鬼子們嚇得立刻端起槍,往西邊看去,廟門口隻剩下兩個哨兵。

“就是現在!”英子低喊,和老鄭一起從草垛裡撲出來,石刀一揮,割斷了哨兵的喉嚨。眾人魚貫而入,直奔關押李明遠的偏殿。

偏殿裡,李明遠被綁在柱子上,臉上帶著傷,卻眼神發亮。看見英子進來,他急得想喊,卻被堵住了嘴。老鄭手快,一刀砍斷繩子,李明遠剛要說話,外麵突然傳來鬆井的吼聲——原來他留了個心眼,隻派了少量人去李家莊,自己帶著主力守在廟後。

“快撤!”李明遠拽起英子就往外跑。

鬼子從四麵八方湧過來,槍聲密集得像爆豆。一個叫鐵蛋的漢子為了掩護他們,舉著土炸彈衝進鬼子堆裡,一聲巨響後,再也沒站起來。

眾人且戰且退,剛跑出關帝廟,就看見栓柱帶著人從李家莊回來,手裡還扛著兩袋糧食——原來他們不光燒了糧倉,還趁亂搶了點糧。“往黑風口跑!”栓柱大喊,“那邊有地道,能通回溶洞!”

(四)

回到溶洞時,天已經亮了。李明遠的胳膊被流彈擦傷,英子的褲腳被燒了個洞,老鄭的額頭流著血,卻咧著嘴笑——他們不僅救回了人,還搶回了糧。

孩子們圍上來,七嘴八舌地說剛才的事:“我們敲鑼的時候,鬼子嚇得直打哆嗦!”“有個鬼子掉溝裡了,半天爬不上來!”

張大爺看著那兩袋糧食,又看了看受傷的人們,歎了口氣:“這糧來得不容易啊。”他從袋子裡抓出把玉米粒,放在手心搓了搓,“得讓每一粒都不白瞎。”

英子去給李明遠包紮傷口,看見他胳膊上的傷疤和自己手腕上的牙印,眼淚忍不住掉下來。“都怪我,”她哽咽著,“不該讓你去換糧。”

李明遠握住她的手,手心粗糙卻有力:“不怪你。咱們得活著,得有糧,就得冒險。”他看向洞外,陽光正穿過石縫照進來,落在那兩袋糧食上,“你看,這糧裡有鐵蛋的血,有栓柱的汗,咱們得把它種進地裡,長出更多的糧,才對得起他們。”

老鄭湊過來,把貨郎給的那兩斤鹽遞過來:“這鹽是好東西,留著給傷員用。”他臉上的傷口還在滲血,卻笑得燦爛,“以後咱不用跟那老狐狸換了,栓柱說,黑風口的煤還多著呢,等風聲過了,再去換!”

張大爺蹲在石台上,用煙袋鍋在地上畫著什麼。眾人湊過去看,是個奇怪的裝置——像個木盒子,上麵鑽了很多小孔。“這是啥?”狗剩好奇地問。

“土地雷。”張大爺笑了,“用竹筒做殼,裡麵裝硝石、木炭,還有碎鐵片,一踩就炸。”他指著地上的碎鐵片,“上次從鬼子那兒撿的彈片,磨尖了裝進去,威力不小。”

李明遠眼睛一亮:“這比咱們以前的土炸彈強!能炸鬼子的腳!”

“不止呢,”張大爺又畫了個圖,“還能做絆發雷,拉根細線,鬼子一絆就炸;做踏發雷,埋在土裡,踩上去就響。”他拍了拍李明遠的肩膀,“咱沒鬼子的炮,可咱有土法子,照樣能收拾他們!”

溶洞裡頓時熱哄起來。男人們跟著張大爺學做土地雷,用竹筒鋸成段,往裡麵填炸藥;女人們用碎布縫布袋,裝土和石子,做“土手榴彈”;孩子們則去撿石頭,堆在洞口,準備當“滾石雷”。

英子坐在角落裡,給傷員縫補衣裳,耳朵卻聽著他們的笑聲。她想起剛纔回來的路上,看見地裡的蘿卜苗又長高了些,綠得像能掐出水來。她忽然覺得,這些土法子、這些粗糧、這些帶著傷疤的人們,纔是最硬的骨頭——鬼子有鋼槍大炮,他們有土地雷和石刀;鬼子有罐頭餅乾,他們有野菜粥和紅薯;鬼子想讓他們屈服,他們卻在石縫裡種出了希望。

傍晚時分,放哨的孩子又跑回來,手裡拿著個鬼子的宣傳單,上麵還是那套“投降保命”的鬼話。老鄭一把搶過來,揉成一團,塞進土地雷的竹筒裡:“正好,當引信!”

眾人都笑了,笑聲在溶洞裡回蕩,撞在石壁上,發出嗡嗡的響,像在對外麵的鬼子說:想打垮我們?沒門!

夜色漸深,溶洞裡的油燈一盞盞亮起來,映著人們忙碌的身影。土地雷在石台上擺了一排,像列隊的士兵;糧食被小心地收進新挖的石窖裡,上麵蓋著厚厚的乾草;傷員們靠在石壁上,聽張大爺講以前用土法子打鬼子的故事。

李明遠走到英子身邊,看著她手裡的針線在布上穿梭,把破了的地方縫補得整整齊齊。“明天,咱們去把土地雷埋在鬼子常走的路上。”他輕聲說。

英子點點頭,把縫好的衣裳疊起來,放在傷員的枕邊。“再去看看蓄水池,”她抬頭笑了,眼裡映著油燈的光,“得保證水夠喝,菜夠長。”

外麵的風還在吹,卻好像沒那麼冷了。溶洞深處的泉水“嗒嗒”地滴著,像在數著勝利的日子。那些土法做的武器,那些省著吃的糧食,那些在石縫裡生長的菜苗,還有這些用血汗和智慧守護家園的人們,正一點點築起最堅固的防線——不是用鋼筋水泥,是用最樸素的信念和最硬的骨頭,在這片飽經苦難的土地上,紮下深根,等待著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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