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的日子 第25章 鋼火交鋒血與火,鐵骨磨成自衛軍
鋼火交鋒血與火,鐵骨磨成自衛軍
(一)
秋雨下了三天,把石佛鎮的青石板路泡得發漲,踩上去“咕嘰”作響。李明遠站在西街炮樓的殘垣上,望著鎮外被雨水衝刷的官道,眉頭擰成了疙瘩。望遠鏡裡,官道儘頭的山口隱約有反光——是鬼子的鋼盔,至少一個聯隊的兵力,正踩著泥濘往這邊挪,隊伍裡拖著九二式重機槍,還有兩門山炮,炮身裹著防雨布,卻掩不住那沉甸甸的金屬質感。
“連長,這雨下得邪乎,土炸彈的引線怕是會受潮。”老鄭蹲在炮樓的斷牆下,手裡攥著塊被雨水泡軟的硝石,捏一下就碎成粉末,“咱藏在民房裡的炸藥,有一半都滲了水,怕是炸不響了。”
李虎靠在機槍旁,正用破布擦著歪把子的槍管,槍身上的鏽跡被雨水泡得更顯眼:“孃的,這破槍三天兩頭卡殼,上次打穀場那仗,差點因為卡殼送了命。”他瞥了眼旁邊繳獲的三八大蓋,眼神裡帶著羨慕,“鬼子那槍是真利索,射程遠,還不容易卡殼,咱這土銃跟人家比,就是燒火棍。”
旁邊的新弟兄們大多低著頭。他們手裡的武器五花八門,有祖傳的鳥銃,有鐵匠鋪打的砍刀,還有人扛著鋤頭——這是剛從南邊幾個村子加入的壯丁,聽說自衛軍要守石佛鎮,瞞著家裡偷偷跑來了,卻連像樣的武器都湊不齊。
李明遠放下望遠鏡,雨水順著他的帽簷往下滴,在下巴上彙成細流:“老鄭,把能用的炸藥集中起來,拌上桐油防潮,藏在東街的石牆縫裡,留著打近身巷戰;李虎,把所有繳獲的三八大蓋挑出來,給槍法準的弟兄用,土銃和砍刀編到第二梯隊,負責巷戰裡的近身搏殺;周村長,讓各村的婦女和老人帶著糧食往山裡撤,能走多遠走多遠。”
“那咱呢?”一個年輕壯丁忍不住問,他手裡的鳥銃槍管都快鏽穿了。
李明遠拍了拍他的肩膀,雨水打濕的手掌帶著冰涼的力道:“咱守在這兒,給他們爭取時間。記住,咱退一步,山裡的鄉親就多一分危險。”
(二)
雨停時,鬼子的先頭部隊已經到了鎮口。九二式重機槍架在石橋的斷口處,黑洞洞的槍口對準東街,像頭蟄伏的野獸。山炮被推到鎮外的土坡上,炮口昂著,直指炮樓的殘垣——鬼子顯然是想先打掉這個製高點。
“轟隆!”
第一發山炮炮彈落在炮樓旁,碎石和泥塊像噴泉似的濺起來,李明遠被氣浪掀翻在地上,耳朵裡嗡嗡作響,半天聽不見聲音。等他爬起來,看見李虎正拖著一個被彈片劃傷的弟兄往民房裡挪,那弟兄的胳膊被撕開一道口子,骨頭都露出來了,卻咬著牙沒哭。
“撤進民房!快!”李明遠吼著,嗓子裡全是血腥味。
弟兄們剛鑽進民房,第二發炮彈就來了,直接命中炮樓的殘垣,原本就殘破的炮樓徹底塌了,煙塵混著雨水彌漫在街麵上,能見度不足五米。
“這他孃的哪是打仗,是捱打!”李虎靠在石牆上,吐掉嘴裡的泥,“咱的土銃打不到他們的機槍陣地,隻能挨轟!”
王獵戶的弓箭也派不上用場。雨水把箭桿泡軟了,射程縮短了一半,剛射出去就被風吹得歪歪扭扭,根本近不了鬼子的身。他氣得把弓往地上一摔:“這破玩意兒,還不如菜刀管用!”
就在這時,東街中段傳來慘叫。一個新弟兄沒忍住,從民房的窗戶裡探出頭想打冷槍,剛露出半個腦袋,就被鬼子的重機槍掃中,身體像斷線的風箏似的摔下來,撞在石板路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李明遠的心像被針紮了一下。那弟兄是柳溪村的,叫石頭,昨天還跟他說,等打跑了鬼子,要娶鄰村的二丫當媳婦。
“彆露頭!”他死死按住一個想衝出去的貨郎,“沒命令不準開槍!”
(三)
鬼子的進攻在午後開始。重機槍掃了十分鐘,把東街的民房窗戶打爛了大半,然後步兵才端著刺刀往前衝,踩著積水,軍靴“啪嗒啪嗒”地響,像催命的鼓點。
“等他們到巷口!”李明遠趴在石牆的射擊孔後,手裡握著繳獲的三八大蓋,這是他從鬼子軍官屍體上撿的,槍身還刻著日文,“聽我口令,打一個換一個位置,彆讓他們盯上!”
巷口的積水很深,鬼子的步伐慢了不少。第一個衝進巷口的鬼子剛舉起刺刀,就被李明遠一槍打穿了胸膛,屍體“撲通”一聲掉進水裡,濺起的水花混著血珠。
“打!”
隨著李明遠的吼聲,民房裡的槍聲突然響起。李虎的歪把子機槍在閣樓裡噴吐火舌,雖然時不時卡殼,卻暫時壓住了巷口的鬼子;王獵戶的弓箭手們改用短箭,從門縫裡往外射,近距離下倒也能傷到鬼子;拿著砍刀和鋤頭的弟兄們則趴在門後,握緊了手裡的家夥,等著鬼子衝進來。
但鬼子的火力實在太猛。三八大蓋的射程比自衛軍的土銃遠得多,他們趴在巷口的民房裡,就能精準地打中自衛軍的射擊孔,幾個弟兄剛探出槍,就被打穿了手掌。
“得把他們的機槍敲掉!”李明遠紅了眼,對老鄭喊,“還有多少能用的炸藥?”
老鄭摸出個用油紙包著的土炸彈:“就剩這一個了,還是俺貼身藏著的,沒受潮。”
“夠了。”李明遠接過炸彈,往身上纏了圈布條,“李虎,用機槍掩護我,我去炸掉那挺重機槍。”
“連長你不能去!”李虎急了,“巷口全是鬼子的子彈,過去就是送死!”
“不去,弟兄們死得更多!”李明遠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三把大蓋塞給他,“這槍你用,比歪把子靠譜。”
(四)
李明遠抱著土炸彈,貼著牆根往西街挪。雨水把牆根的泥土泡軟了,踩上去深一腳淺一腳,稍不留神就會滑倒。巷口的重機槍還在“噠噠”作響,子彈打在牆上,碎石子像冰雹似的砸在他背上。
快到西街口時,他看見一個鬼子的通訊兵正貓著腰往機槍陣地跑,手裡拿著個鐵皮盒子,想必是送彈藥的。李明遠心一橫,猛地撲過去,把那鬼子撲倒在水裡,兩人扭打起來。鬼子的力氣很大,死死按住他的胳膊,張嘴就要喊,李明遠騰出一隻手,抓起地上的石塊,狠狠砸在他的太陽穴上,鬼子哼都沒哼一聲就不動了。
他扒下鬼子的軍裝套在身上,又把鋼盔扣在頭上,撿起鐵皮盒子,學著鬼子的樣子弓著腰往機槍陣地走。雨還在下,鋼盔上的雨水順著帽簷往下流,擋住了他的視線,倒也幫他掩飾了臉。
機槍陣地前的鬼子正忙著換彈匣,沒人注意他。李明遠深吸一口氣,猛地拉開土炸彈的引線,把盒子往彈藥箱裡一塞,轉身就往回跑。
“轟隆!”
身後傳來巨響,氣浪把他掀飛出去,重重摔在水裡。他掙紮著爬起來,耳朵裡什麼都聽不見,隻看見機槍陣地被炸成了一團火,幾個鬼子渾身是火地在水裡打滾。
“成了!”李虎的吼聲穿透了耳鳴,他舉著三八大蓋,興奮地往巷口衝,“弟兄們,衝啊!”
自衛軍的弟兄們跟著衝了出去,巷子裡頓時響起了廝殺聲。刀砍在骨頭的“哢嚓”聲,土銃的“砰砰”聲,還有鬼子臨死前的慘叫聲,混著雨水的“嘩嘩”聲,像一首悲壯的曲子。
李明遠剛想加入戰鬥,突然覺得胸口一熱,低頭一看,鮮血正從軍裝的破洞裡湧出來——剛才的爆炸碎片劃傷了他的肋骨。他咬著牙想往前走,腿卻軟得像麵條,眼前一黑,栽倒在水裡。
(五)
等李明遠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高粱地的窩棚裡,身上蓋著乾草,胸口纏著布條,滲出血跡。李虎坐在旁邊,正用破布擦著那挺歪把子機槍,眼眶通紅。
“虎子……”他想坐起來,卻被胸口的劇痛按住了。
“連長你彆動!”李虎趕緊扶住他,聲音沙啞,“咱……咱撤出來了,從暗道走的,鬼子占了石佛鎮,但咱保住了大部分弟兄。”
李明遠鬆了口氣,又問:“傷亡多少?”
李虎低下頭,手指摳著機槍的扳機:“犧牲了三十七個……王獵戶他……為了掩護俺們撤,把最後一支火箭射向了鬼子的山炮,被炮彈炸沒了……還有老張,那個泥水匠,他用身體堵住了暗道的入口,不讓鬼子進來……”
窩棚裡靜得能聽見外麵的雨聲。李明遠閉上眼睛,王獵戶咧嘴笑的樣子,老張抹著汗說“地刺能捅鬼子”的樣子,還有石頭說要娶二丫的樣子,一一在眼前閃過。
“武器呢?”他低聲問。
“繳獲了五支三八大蓋,兩箱子彈,還有一把軍刀。”李虎從懷裡掏出個布袋,裡麵是幾發子彈,“都藏在高粱地裡了,等雨停了就轉移。”
這時,周村長掀開門簾走進來,手裡端著碗熱米湯,碗邊還放著塊鹹菜:“李連長,你醒了就好。各村的鄉親都在山裡等著,說隻要你一句話,咱再殺回去!”
李明遠接過米湯,熱氣模糊了視線。他知道,鄉親們的心意是真的,但他更清楚,憑著土銃和鋤頭,根本打不過裝備精良的鬼子。農業國對抗工業國,拚的不僅是勇氣,更是鋼鐵和火力,而這些,他們現在最缺。
“不著急。”他喝了口米湯,暖意流進肚子,卻暖不了心裡的涼,“咱先在山裡休整,教弟兄們用繳獲的三八大蓋,學鬼子的佇列和戰術。老鄭,你得想辦法造更多的炸藥,哪怕威力小點兒,也比沒有強。”
“俺知道。”老鄭蹲在門口,望著外麵的雨,“俺們在山裡找到硝石礦了,就是缺硫磺,得想辦法從鬼子手裡搶。”
“我去搶!”李虎猛地站起來,手裡的機槍被他攥得咯吱響,“下次再跟鬼子乾,俺專門盯著他們的彈藥車!”
李明遠看著他,又看了看窩棚裡其他的弟兄——他們有的在擦槍,有的在縫補衣服,有的在磨砍刀,沒人說話,但眼裡的光還沒滅。
他知道,這場仗會很長,會很慘烈,會有更多的人倒下。他們或許做不到以少勝多,或許隻能靠著人命去填,但隻要還有一個人站著,就得把槍握得更緊。繳獲的武器會越來越多,會用槍的弟兄會越來越多,總有一天,他們手裡的鋼火,能和鬼子的鋼火硬碰硬。
雨還在下,敲打著窩棚的草頂,像在數數。李明遠握緊了手裡的三把大蓋,槍身的冰冷透過掌心傳來,卻讓他覺得踏實。
“等雨停了,”他對眾人說,“咱就去摸鬼子的崗樓,先從最外圍的開始,一個一個地拔。”
沒人喊口號,隻是響起一片拉槍栓的聲音,清脆,堅定,像破土而出的新芽,在雨裡攢著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