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朝的一年四季 第14章 第 14 章 乾活的阿朝。
乾活的阿朝。
阿朝站在一旁,想說些什麼,最終還是把話嚥了回去,轉身走向灶房。
大房一家子習慣了這種日子,也習慣被三房奴役,他們自己不生出心思來,他說再多也沒用。
他往庖屋裡麵走,庖屋裡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煙火味,角落裡堆著一些發黑的柴火。
阿朝先拿起放在門背的掃帚,把灶房裡的灰塵和雜物打掃乾淨。地麵凹凸不平,有些地方還沾著厚厚的油汙,他蹲在地上,用抹布一點點擦拭,直到雙手都變得黑乎乎的,才勉強把地麵清理乾淨。
庖屋打掃的差不多,他跑到院子裡,劈柴火用的斧頭還在原地。他拿起斧頭,走到柴火堆旁。那堆柴火都是些粗粗的木頭,他雙手握著斧頭,用儘全身力氣往下劈。
可是木頭很硬,他劈了好幾下,才勉強劈開一根,而且還震得他手臂發麻,虎口生疼。
在眾多的活計當中,阿朝最不喜愛便是劈柴,現在這等天氣,柴劈粗了不好燒來做菜,隻能劈細長條。
汗水順著他的臉頰往下流,浸濕了他的衣服,貼在背上,難受的要命。他咬著牙,一遍又一遍地揮動著斧頭,每劈一下,都感覺手臂像是要斷了一樣。
劈了大約半個時辰,才劈出一小堆柴火。阿朝直起身子,揉了揉痠痛的手臂,喘了口氣。可他不敢休息太久,他還要去王家種菜的地裡幫忙做事。
今日一日的飯菜都是大房來做。王鄭氏看他一個人劈柴,也沒出聲,若阿朝把柴火這些劈好,她今日的活也少。
五月底的日頭已有些灼人,風裡裹著麥稭稈的暖香,阿朝把劈好的柴火歸攏到庖屋牆角,又用草繩簡單捆了兩捆,才抄起牆根的竹編農具筐往村東頭走。
田埂上的狗尾草長得齊膝高,他走路需要認真的看著腳下。
遠遠就看見王家的菜園子圍著半人高的籬笆,王老太太正蹲在田壟邊往土裡埋菜種,王老爺子則扛著鋤頭在翻整另一塊地,土塊被曬得發脆,一鋤頭下去能揚起細塵。
王家老三不曉得乾嘛,躲在樹蔭底下乘涼。老大則是勤勤懇懇的翻地。
“阿朝,你怎麼來了?”王老太太直起腰,用圍裙擦了擦額角的汗。
她今日一大早來地裡乾活,想喊上阿朝一起來,免得他在家中被王鄭氏磋磨。誰知人早早的就被使喚去城裡買東西。
“家裡的活計乾的差不多,我便來地裡幫忙。”阿朝把農具筐放在田埂上,徑直拿起王老爺子身邊的小鏟子:“我先把那畦茄子苗栽上,這時候栽下去正好趕雨季。”
他蹲下身,手指在鬆軟的土裡扒出小坑,間距分得勻勻的。
來王家的第二年,家中栽種白菜時,王老太太就教過他,株距太近苗長不開,太遠又浪費地力。每栽一株,他都要用指腹把根部的土按實,再澆上瓢從井裡挑來的涼水,水珠滲進土裡,很快就沒了蹤影。
日頭漸漸爬到頭頂,曬得地麵發燙,阿朝的粗布短褂早已被汗水浸透,貼在後背黏糊糊的。他偶爾直起身子捶捶腰,目光掃過剛栽好的一片嫩綠,心裡踏實的很。
王大娘端來綠豆湯,他接過粗瓷碗一飲而儘,甜涼的湯水滑過喉嚨,驅散了不少燥熱。
“今年雨水足,這些苗長起來,冬天就能有菜吃了。”王老爺子看著菜園,語氣裡滿是期待。
王家老大點點頭,喝了水,又埋頭乾活。
阿朝點點頭,又拿起鏟子走向另一畦地。雖然胳膊還在痠痛,額頭上的汗珠也不停地往下掉,但他知道,隻有自己多乾些活,才能繼續住在王家。
他安慰自己,等嫁出去就好了。
五月底的田野裡,除了風吹過莊稼的聲音,還有阿朝彎腰勞作的身影,在陽光下顯得格外真切。
快到晌午,王老太太幾人在地裡收拾收尾,讓阿朝先回去。
阿朝累得有氣無力,走路都在晃蕩,雙手雙腳跟麵條似的軟條條。
路上遇到同巷子的葉嫂子,葉嫂子看到他辛苦的樣子,忍不住問:“阿朝,你這是剛從地裡回來啊,王家漢子呢?怎麼讓你一個哥兒乾這麼重的活。這日頭曬,曬傷曬黑了往後不好找漢子的啊。”
大周朝不成文的規定,未出嫁前的哥兒、姐兒隻有在農忙的時候需要下地乾活,其餘時候都是要留在家中乾家務活,或者做些輕省的活計,萬萬不是下地扛鋤頭做事。
當然出嫁的哥兒和姐兒以及家中漢子稀少的人家另說。
阿朝勉強笑了笑,沒回答嫂子的問話,反而道:“我年輕,多乾點沒事。”
望著阿朝遠去的背影,葉嫂子暗罵:“這是造孽啊。”住在他們巷子裡頭的人不說大富大貴,但也沒窮到大熱天還不是農忙的時候讓未出嫁的哥兒、姐兒下地乾活。
回到家中,他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濕透了,頭發也亂糟糟的,臉上沾滿了灰塵和汗水,看起來極其狼狽。
庖屋內,鍋裡的米飯和土豆已經煮好了,散發著淡淡的香味。王陳氏把炒好的青菜盛出來,然後把飯菜端到堂屋裡。
王鄭氏正坐在椅子上嗑瓜子,王繡繡也從城裡回來,坐在一旁等著吃飯。
“弟媳,繡繡,飯做好了,等爹孃他們回來就可以吃飯了。”王陳氏輕聲說道。
王鄭氏看了一眼桌上的飯菜,皺了皺眉頭,不滿地說:“就這麼點飯菜?青菜都黃了,怎麼吃啊?大嫂,我昨日做膳食都有肉,你今日莫不是把菜錢貪了?”
王陳氏連忙解釋:“家裡的菜就剩這些了,我已經儘量做得好吃。”
見著阿朝回來,王鄭氏也繼續說下去。
王繡繡聞到阿朝身上的汗臭味,捂著鼻子嫌棄,“娘,阿朝一個哥兒身上臭邦邦,快喊他洗澡去,免得待會吃飯臭到我。”
不等王鄭氏出聲,阿朝自己就說去洗澡,免得熏到繡繡表姐。他還想著要用什麼藉口才能洗澡,沒想到瞌睡送來枕頭。
等洗完澡出來,桌上的飯菜已經被動的七七八八,他心裡一陣委屈,忙活了一上午,累得腰痠背痛,換來的卻是這樣的結果。
阿朝心中歎了口氣,不敢有絲毫抱怨,默默地收拾好碗筷,把剩下還看的上眼的飯菜倒進自己的碗裡,坐在庖屋的角落裡,慢慢吃了起來。
飯菜已經涼了,而且味道確實不怎麼好,但他還是吃得很香,因為他知曉,要是不吃飽一些,下午沒力氣乾活。
吃完飯後,阿朝又開始收拾碗筷,洗碗、擦桌子,把庖屋、堂屋裡的一切都打理好。
下午他沒得空閒,午後的日頭懸在外城的上空,少了南方梅雨的黏膩,風裡帶著乾爽的熱意,刮過曬穀場邊的參天大樹,葉子沙沙響著。
曬穀場的竹蓆邊緣還沾著前幾日曬麥留下的細碎麥芒,踩上去有些發澀。王家連續曬了好幾天的糧,今日早上曬的糧食曬的差不多被裝袋放到了糧房。
阿朝裝完最後一口袋的麥子,直起身,後腰的痠痛還沒緩過來,就見王老大扛著兩個鼓鼓的粗布口袋從土坯房裡出來,口袋邊角蹭著地麵,落下幾顆黃澄澄的顆粒
這是前幾日從地裡收回來的冬小麥,五月底最金貴的新糧。收回來的冬小麥多,曬穀場位置有限,他們分了幾批來曬。
今日早王家老大和老三一起曬完冬小麥纔去種的菜。
“阿朝,快來搭把手。”王老大把口袋往曬穀場的竹蓆上一放,聲音裡帶著收糧後的輕快,“今年冬麥收成好,分了好幾批割,這是最後兩袋了。前幾天曬的麥已經晾透了,今天把這兩袋曬完,明兒就能一起入倉,不然捂在倉裡要長黴。”
王老爺子和王老太太給菜地澆水去了,曬麥子的隻有他、王老三和阿朝。老三,他從沒有使喚動過,隻能喊阿朝。
他也慶幸阿朝是個聽話的好孩子,要不然他這把腰可受不住。
阿朝連忙應著,伸手去扶口袋。兩人合力把口袋倒過來,麥粒‘嘩啦啦’落在竹蓆上,堆成兩座小金山,細碎的麥芒隨著動作飄起來,沾在阿朝的粗布褂子上。
這幾天曬麥,他的褂子上總沾著不少麥芒,洗了又沾,每日洗衣裳都覺得麻煩。
他接過王老大遞來的木耙,這耙子比南方常用的更沉些,耙齒間距寬,是用來攤曬顆粒飽滿的華北冬麥。
阿朝握著耙柄,順著竹蓆的紋路慢慢推,麥粒被扒開時發出細碎的聲響,漸漸在席子上鋪成均勻的一層,薄得能看見底下竹篾的紋路。
這幾天太陽都烈,麥子這麼攤著曬,不到兩個時辰就能把潮氣散透,比前些天陰天時曬得快多。
漢子和哥兒若沒有人特意挑起話題,是沒什麼話說的,即使二人是舅甥。王家老三看麥子曬得差不多,直接回了家。
阿朝和王老大留在這兒看麥子,等麥子的一麵曬得差不多就反麵。
京都這邊的人多種冬小麥和春夏玉米,四月時種的水稻是賣給京中貴人賺銀錢的,那些個貴人最愛吃水稻。
阿朝坐在小馬紮上,聞著從遠處麥茬地被風刮過來的新麥的清香,望著曬穀場邊稻草人身上被吹得獵獵響的紅布條。
稻草人草帽上的麥稈還是前幾天紮的,如今曬得更乾硬了。
幾隻麻雀落在場邊的土牆上,盯著竹蓆上的麥粒打轉,卻不敢靠近。
前幾天它們試過偷啄,被王老爺子用竹竿趕過一次,這會兒還心有餘悸。
阿朝想,這幾日是沒得歇息了,從明日起該種夏玉米。他心裡默默歎了口氣,想來,明日是不能去看謝夫子了。
王老大時不時停下木耙,彎腰把邊角沒攤開的麥粒扒勻,手背被太陽曬得發紅,這幾天曬麥下來,他的手背已經比之前黑了一圈,汗水順著下頜線往下滴,砸在麥粒上,瞬間就沒了蹤影。
“大舅,歇一會喝口水吧。”阿朝拉回神識,見王老大辛苦的模樣,忙端著粗瓷碗過去,碗裡是晾好的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