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朝的一年四季 第6章 第 6 章 他阿朝可不是好惹的。…
他阿朝可不是好惹的。……
有了大舅母的話在,回到家中,表哥他們幾個當真沒喊阿朝乾活,他心裡美滋滋的,用水洗乾淨身子換好衣裳,端著木盆,裡頭裝了臟衣裳,去巷子裡的老槐樹底下的水井處洗衣裳。
他蹲在老槐樹下,指尖蘸著皂角水在臟衣裳上輕輕揉搓,泡沫順著井水的漣漪飄開。
阿朝難得有這樣清閒的時刻,腳趾偶爾碰一碰井邊沁涼的石板,心裡還揣著大舅母那句話帶來的暖意,嘴角忍不住微微翹著。
周圍的鄉鄰剛從碼頭、田地裡、城裡歸來,三三兩兩地在井邊擦著手腳,說笑著談論碼頭的活計、地裡的收成、店裡的生意,沒人留意到這個安安靜靜洗衣裳的少年。
可這份愜意沒持續多久,就被一陣粗糲的笑聲打斷了。
“喲,這不是老王家的外孫嗎?怎麼蹲在這兒洗衣裳,不藏在家裡頭偏生在外麵晃蕩,一點都不像個哥兒。”
說話的是住在巷尾的王二,“莫不是想勾引小爺我。”
這人平日裡遊手好閒,總愛拿旁人尋開心,此刻他敞著衣襟,晃悠悠地走到阿朝身邊,故意用腳踢了踢阿朝放在地上的木盆,濺起的水花打濕了阿朝的褲腳。
阿朝身子一僵,攥著衣裳的手緊了緊,沒敢擡頭。
他知道王二不好惹,先前就見過他欺負巷裡的姐兒、小哥兒,還糟蹋過城外村裡的一個姐兒。他不想惹事,隻想著趕緊洗完衣裳回家。
那王二見他不說話,反而得寸進尺,伸手就要去撥弄阿朝的頭發:“怎麼不說話?是怕了還是覺得我說得對?雖說你生了雙異種的眼睛,可樣貌上等的好,不如就跟了小爺我,小爺我帶你吃香的喝辣的。”
若不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要維持文雅的形象,阿朝定會噴他一口口水,罵他不是個人。
心裡正想著,到底該如何是好時。一道洪亮的聲音突然傳來,“好你個王二,在老孃的眼皮子底下,你嘴巴放乾淨點。若是骨頭癢了,我能去報官,讓衙差給你鬆鬆骨頭。”
阿朝擡頭一看,是住在隔壁的孫大娘,她剛提著菜籃子從市集回來,看到這一幕,當即放下籃子快步走了過來,擋在阿朝身前。
大娘常年操持家務,手上力氣不小,她瞪著王二,語氣裡滿是怒氣:“人家小哥兒洗個衣裳礙著你了?你這般消遣人家,若你說的漢子,我還能忍,可人是個哥兒。你這王八蛋有這閒工夫不如回家幫你娘挑桶水,彆在這兒丟人現眼。”
王二平日裡就怕孫大娘這股潑辣勁兒,此刻被她懟得說不出話,隻能悻悻地瞪了阿朝一眼,嘴裡嘟囔著
“多管閒事”,灰溜溜地走了。
孫大娘看著他的背影啐了一口,轉頭又溫柔地拍了拍阿朝的肩膀:“孩子,彆怕,有大娘在,他不敢再來欺負你。天快黑了,你一個小哥兒在外頭不安全,快把衣裳洗完,早點回家。”
阿朝眼眶微微發熱,用力點了點頭,聲音帶著一絲哽咽:“謝謝孫大娘。”
當天夜裡,阿朝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一想到王二白天那囂張的樣子,心裡就憋著一股氣。他悄悄起身,換了身最破舊的衣裳,走到院子裡,找了個破舊的木桶。
家中有糞坑,他忍著惡心,用布條塞住鼻子,往裡麵裝了些糞水,躡手躡腳地溜出家門。
“好你個王二,居然敢調戲你阿朝大爺,今夜不讓你嘗嘗我的厲害。”他嘴裡嘟囔著,呼吸都不敢太大。
巷子夜裡很安靜,隻有偶爾傳來的狗吠聲。
阿朝借著月光,輕手輕腳地走到王三家門口,確認四周沒人後,猛地將木桶裡的糞水水潑向王二家的門板,糞水順著門板流下來,在地上積成一灘惡心的漬。
做完這一切,他心裡的氣終於順了,不敢多停留,飛快地跑回家,鑽進被子裡,想著王二明天早上看到門板時的模樣,忍不住偷偷笑了起來。
他阿朝可不是好惹的。
=
眨眼五月到了眼前。
很久沒見過謝夫子了,阿朝與表姐王春華在巷子洗王家人衣裳的時候,望著城裡的方向,忽的有了這個念頭。
他日日都要在做事,一個月也沒機會去城裡,見不得謝夫子,謝夫子也不認得他,他如何才能得到人的歡喜。
想到此處,他搓衣裳的手都使上幾分力。
好在上天給了他那麼個機會。
明日是五月五,該買些肉回來包粽子。
王家人,三舅母帶著幾個孩子回孃家,大舅幾個去了村裡幫忙修路,買肉的事兒交到外祖母身上。
上次去集市還是趕集日,好多日未見到謝夫子,阿朝心裡竟有些想,昨夜問了外祖母,今日一大早便起來乾活,喂完雞鴨,去菜地摘完洗完晌午要煮的菜,泡在水裡,擦乾淨臉上的汗珠,回柴房換了件還算得體的衣裳。
外祖母早已在門口等著他,問:“今日怎想著隨我一同去集市?”
二人從小巷子往城內走去。
阿朝答:“往常隻在趕集日去過,今日去,看看非趕集日,集市是否也那般熱鬨。”
他幫外祖母拎菜籃子,腳步輕快。
到了集市,阿朝也不急著去買肉,尋了個藉口跑走,說到時候在茶肆等外祖母。
上回去過國子監,他省的該如何走,加快腳步趕去,恰好聽見幾個監生說話。
“放假三日,若不是我把課業落在課室,我纔不回來呢。”監生整理好布袋裡的作業,吐槽:“大謝夫子佈置的作業多的很,我不省的能不能做完,放完假回來,我拿你的抄一抄?”
“你如何抄我的,我學習這般差。”
“聽聞小謝夫子那邊沒什麼作業,可羨慕死我了。”
……
他們幾人的話,被阿朝收入耳中,他心想,放假麼,那謝夫子還來嗎?
國子監主要有三類假期:一是旬假,每十天休一天,外地學生不得回家;二是田假,農曆五月放約一個月,供農家子弟回家助農,遠途可申請延期;三是授衣假,農曆九月放約一個月,讓學生回家取冬衣,逾期未歸者開除。
此外還有中秋、端午等節日。
他垂下眼睫,失魂落魄的離開。
“小謝夫子,今日放假您怎麼來國子監了?”外圍灑掃的雜役望見謝臨洲,興高采烈地問。
謝臨洲臉上掛著淺笑,“回來拿課本回去備課,等放假回來要開講新課,可不能耽擱了。”
雜役恍然大悟,“放假也沒得歇息,夫子也是辛苦了。”
謝臨洲說:“不辛苦。”偶然瞧見雜役身上的書本,“你這書本是?”
雜役後退幾步,連忙解釋:“是沈長風沈公子前幾日見我在窗外聽您講課聽得入迷,知曉我正在自學《考工記》借我看的。”
雖知道對方不是那等不分青紅皂白汙衊雜役的夫子,但他還是小心翼翼。
謝臨洲瞭然,讓他彆太緊張,“看到哪兒了?可有不懂得,我指導一下你。”
他並沒有質問的意思,隻覺得一個雜役都有心思念書,想必此人定是個沉下心的。
阿朝回過頭,映入眼簾是便是這一幕,國子監紅牆下,謝臨洲手拿著《考工記》走過,衣訣被風吹得翻飛,低頭對一個灑掃雜役解釋
“車輪輻條原理”,麵容柔和。
阿朝手指猛地收緊,方纔還準備離開的腳步,像被國子監門前的青石板釘住了似的。
謝臨洲的青衫下擺還沾著晨起研墨時濺上的墨點,像是宣紙上不慎暈開的淡雲,可他半點不在意,反倒微微屈著膝,讓自己與那持著掃帚的雜役齊平。
手裡的《考工記》攤在小臂上,書頁被風掀起一角,他卻隻用指尖輕輕按著,聲音溫得像春日裡融了冰的溪水:“你看這車輪,輻條必正,才能讓輪心至輪緣距離相等,行路時才穩當。就像農家碾穀的石磨,若軸心偏了,磨出來的米糠便粗細不均。”
雜役聽得發愣,手裡的掃帚都停了,阿朝卻看得心頭發燙。他早聽人說過,謝臨洲是國子監裡最年輕的夫子,出身寒門才華橫溢,連先生們都常與他論學。
方纔他低頭時,額前碎發垂下來,遮住了眉峰,唯有嘴角彎起的弧度,像簷角掛著的月牙兒,輕輕晃進了他心裡。
直到謝臨洲講完,雜役連聲道謝,他才直起身,把書本還給雜役,轉身往另一條巷口走去。
阿朝渾身都鬆了下來,指尖有些發顫的望著謝臨洲的背影,青衫在風裡輕輕晃,像極了去年春日裡,他看見稻田河邊的那株新抽芽的柳。
“阿朝?怎麼站在這兒?”外祖母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手裡還提著半籃剛買的紅棗與豬肉,“東西都買好,該回去了,要不然可趕不及做事。”
阿朝猛地回神,臉頰發燙,忙跟上外祖母的腳步,隻是方纔那副溫和的模樣,總在眼前晃。他低頭踢著路上的小石子,心裡竟悄悄盼著,下次再見麵。
前麵祖母正在喚自己的名字,他趕緊掐斷念頭,耳尖卻更紅了。
作者有話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