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後即焚 第2章 02彆這麼叫
02彆這麼叫
“怎麼弄的?”
梁宵嚴的眉心擰了起來。
遊弋疼得說不出話,隻是眼巴巴望著他,一圈露珠似的淚滴擠在眼眶裡,明明扯起嘴角在笑,淚水卻不受控製地滑過鼻尖。
梁宵嚴彆過臉,不看他,下床去拿藥。
剛背過身後麵就響起一串急促的腳步,再看床上哪還有人,窗戶四敞大開。
上一秒還跟他喊疼的人,下一秒就能毫不猶豫地跑掉。
“鈴鈴鈴——”床頭座機響了起來。
梁宵嚴從視窗收回視線,平靜地走過去,拿起聽筒,一把將電話線扯出來,拖行到窗前。
他站在昏黃夜燈的陰影裡,看著院子裡東躲西竄的身影。
擡手時衣袖落下來,露出手腕上一條青綠色發繩。
內線電話,家裡保鏢打來的。
“嚴哥,你屋裡剛翻進去一隻麻雀。”
“看見了。”他說。
開個直升機嗡嗡嗡響個不停,就差拿個大喇叭昭告天下我來了一樣,想不看見都難。
出走一年,沒有半點長進。
還跟以前一樣,冒失得燒香都能把菩薩打爛。
保鏢一聽樂了,“看見了不逮是看什麼呢?”
“看他是路過還是回家。”
乾江彆院兩棟樓,主樓和它正對著的崗亭。
梁宵嚴站在主樓三樓,保鏢站在對麵崗亭,遊弋在他倆眼皮子底下從這個人跑向那個人,跑得還特彆起勁兒,就像超級馬裡奧裡悶頭向前跑的畫素小人,不知道的還以為前麵有金幣等著他吃。
跑著跑著“啪嘰”崴了一腳。
保鏢“哎呦”捂住胸口,“麻雀好像吃胖了點,身形不是太矯健啊。”
梁宵嚴看了眼窗台上的血,此時遊弋已經跑到大門前。
“他該翻出天去了。”保鏢說。
“逮了。”
“逮活的還是逮死的?”
“你要是活過今晚就夠本了那就隨你的便。”梁宵嚴掛上電話。
保鏢翻了個白眼,從窗戶跳出去,抓住繩索“嗖”一下飛快下滑,到半空時往前一蕩,輕輕落地又順勢一滾,站起來不偏不倚擋在遊弋麵前,抱臂俯身看他:“你往哪去?”
遊弋睬都不睬:“好狗不擋道!讓開!”
“嘿,見麵就罵人,越大越欠削。”
他長臂一伸想把人攔住,結果摸到一片濡濕,下意識鬆開手,就看到遊弋身上的血。
“受傷了?怎麼弄的?!”
就這分神的一刹那,遊弋從他手底下跑了出去。
保鏢又氣又急,趕緊追上去,“小兔崽子你跑什麼啊!流那麼多血!”
遊弋打不過但跑得快,嗖嗖嗖衝到門前,一腳踩住門口的圓形石墩借力往上翻。
幾乎是他要翻出去的前一秒,正對他的那塊黑色液晶門禁顯示屏裡,傳來滋滋兩下電流聲。
梁宵嚴的聲音從裡麵響起。
就倆字:“回來。”
遊弋一愣,渾身僵住,不敢置信地看著那塊冷冰冰的小螢幕,呼吸一下子變得急促。
半分鐘後,他咬咬牙往另一道小門跑去,打定主意要逃。
可是同樣的情況再次發生。
這次不止有聲音。
顯示屏亮了起來,梁宵嚴的臉出現在上麵。
隻露出那雙低垂的眼睛,向他下達最後通牒。
“你回來,還是我過去。”
遊弋泄氣般塌下肩膀。
久彆重逢的渴望和死到臨頭的恐懼交織在一起,像扒開他的胸骨,朝著心臟猛錘了一記。
萬萬說得沒錯,這裡不是他的家,也沒有人要他。
他自作多情地過來,隻會讓彼此都尷尬。
顯示屏滅掉了,像是篤定他不會再逃。
他垂頭喪氣地從石頭上滑下來,一屁股坐地上,雙手抱住膝蓋。
保鏢朝他走過來,手裡拎著兩圈銀亮的手銬。
遊弋看一眼就受不了了,“他還讓你帶著手銬,他當我是賊嗎?”
“……”保鏢抓抓腦袋,連忙把手銬揣兜裡,“走吧。”
往外跑時有多快,往回走時就有多拖延。
遊弋雙腿灌鉛,半天磨蹭一步。
好不容易磨蹭到樓下,他猶豫了幾秒,緩慢又僵硬地擡起頭,往上看了一眼。
預料之外地,梁宵嚴還在那裡。
隻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從房間出來了,走到陽台前。
他個子很高,有193,冷白麵板,黑色短發。
夜空灰藍,像一把巨傘撐在他背後,他靜靜地倚著護欄,頭頂懸著一枚鏽色的月亮。
不算亮的月光籠罩著他,周身氤氳著一層朦朧的霧,遊弋站在樓下看他,如同在霧裡看花。
細密的眼睫垂著,薄薄的唇抿著,山根兩側掃落淡淡的陰影。
夜色模糊了他五官中攻擊性過強的部分,卻大大凸出了那雙潮濕的眼睛。
灰色的瞳孔像霧,眼波恰似湖水,他眸光微垂,哀傷就往外流淌。
遊弋呆呆地看著他,眼睛一眨不眨,腦中浮現的卻是他們家小壁櫥裡,那尊被遺忘在角落、沒有香火供奉的觀音。
“你來乾什麼?”
觀音一開口,冷得能讓信徒碎掉。
遊弋撇了下嘴巴。
他很少做這個動作,過去二十多年幾乎沒做過。
除了乾那事時梁宵嚴非要管控著不給他出來之外,遊弋從來沒這樣委屈又無法言說過。
半大小子但很要麵子。
他在外向來是副酷酷帥帥甚至有點冷的硬漢形象,隻有私下裡和哥哥在一起時才會露出賴嘰嘰的模樣。
“我想你了,我就是要來。”
他頂著一臉血倔強地看著梁宵嚴,漂白的長發被風吹向眼瞼,“我還摸你了,還偷偷親你了,你要弄死我嗎?”
邊上保鏢驚得瞪眼,心道這是吃了什麼龍肝虎膽。
遊弋自顧自說著,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我離開你時頭發隻到肩膀,現在已經長到後腰了,原來一年時間有這麼長。”
“好久不見啊,哥哥。”
“你這一年……過得好嗎?”
梁宵嚴沒有說話,就那麼冷眼看著他,片刻後低聲開口:“彆這麼叫,我沒弟弟。”
一句話,把遊弋的心捅了個對穿。
他張著嘴巴,瞳仁在顫,想要再說些什麼但樓上梁宵嚴已經走了,顯得他急吼吼向前一步的動作那麼多餘又可笑。
保鏢歎了口氣,“先處理傷口吧。”
遊弋被帶到一樓客房。
挺大個房間,有床還有沙發。
就是牆有點奇怪,一邊是正常牆壁,另一邊是一整麵落地玻璃。
玻璃還是單向的,他看不到對麵,但對麵如果有人應該能看得到他。
“怎麼弄的?”保鏢把醫藥箱拿過來。
“道上摔的。”
遊弋坐在沙發上,對麵就是玻璃牆。
他把背心下擺叼在嘴裡,露出橫在左下腹部的傷,有手掌那麼長。
擰開消毒水,直接往上淋。
“啊!”一瞬間的劇痛疼得他差點彈起來,猛地將背心咬緊了,薄薄的腰止不住地打顫,胸脯和小腹沁出一層汗。
可算消完了毒,保鏢幫他把傷口縫上,再纏紗布。
“我自己來。”
他接過紗布一頭,背心還咬在嘴裡,低頭專注地往腰上纏。
全弄完時他身上都濕透了,又是血又是汗的,臟得沒法看。
他索性脫掉上衣,裸露著身體。
及腰的長發梳成高馬尾,發梢還是能夠到後背一半的位置。
保鏢看他咬著牙,額頭上的筋還疼得直跳,再氣也不落忍了。
說到底這小王八蛋也是自己看著長大的。
孩子嘛,哪有不犯渾的。
“疼啊?”他走到遊弋麵前。
“嗯。”
“哪疼啊?”
“……心裡疼。”聲音帶點哭腔了。
“心裡疼沒辦法。”
保鏢遞給他一根煙。
他叼在嘴裡,打火機遞過來。
火光呲呲舔過煙頭,他靠回椅背,頹然地吐出一口煙圈。
都說抽煙能止疼,但嗆人的尼古丁吸入進肺,疼痛是半點沒緩解。
他實在疼得受不了了,拽拽保鏢的衣袖:“小飛哥,有吃的嗎……”
小飛哼他一聲,“等著。”
四菜一湯很快端上桌,其中一道河豚蒸蛋是遊弋的最愛。
初高中長身體的時候經常拿它當宵夜,每次都能乾掉一大碗,端著空碗邀功似的給哥哥看,被那雙大手摸摸頭然後讓他滾蛋。
比起剛才光個膀子坐沒坐相的流氓樣兒,遊弋吃飯的樣子簡直賞心悅目。
肩背打得筆直,手腳放得端正,筷子夾起適當的份量送進嘴巴,細嚼慢嚥,頭很少移動。
就是開吃前的儀式太麻煩。
他沒用碗,而是用學校食堂那種鐵製餐盤。
拿筷子一點一點把四個菜中的蔬菜全部夾出來,按照種類分成幾小堆,再把肉全都夾出來,同樣分成幾小堆,最後米飯單獨一小堆。
吃的時候也分開吃。
先把肉吃光,噸噸噸喝幾口湯,再去吃菜,吃完又噸噸噸,最後乾噎米飯,剩的湯一口氣噸完。
小飛看他吃個飯活像繡花,四個菜能墨跡大半天,倒也沒催他。
梁宵嚴的規矩,餐桌上不訓孩子,更不能催,隻要沒調皮搗蛋,願意怎麼吃就怎麼吃。
況且遊弋也不是調皮搗蛋,這是哥哥給他養成的習慣。
小時候家裡窮,沒飯吃。
好不容易找到點吃的還得防著那個和他們搶食的爸。
兄弟倆經常躲在犄角旮旯裡狼吞虎嚥,一塊大黃饃饃幾口就塞進去,噎得脖子抻出二裡地。
後來條件好了,遊弋還是改不掉吃飯著急的毛病。
有次吃紅糖粿,外麵粿皮溫了,裡麵紅糖還滾燙,一口下去直接從口腔燙到嗓子眼,差點窒息。
從那以後梁宵嚴就上強硬手段,讓他分菜。
一開始進展得很不順利。
先天不足的孩子,好不容易讓哥哥養出點小肥膘,白胖白胖的一團坐在小凳子上,脖子上係著圍兜,一邊分眼淚就吧嗒吧嗒掉。
梁宵嚴哭笑不得:“吃飯就吃飯,彆給飯哭墳。”
遊弋更委屈了,扒拉著他的手臂,扁個小雞嘴,眼睛炯炯地看著他,“哥哥也不愛我了嗎?也嫌我吃飯像豬了嗎……”
梁宵嚴說你不吃也像。
遊弋“哇”地一聲張開嘴,猛豬落淚。
就他那個狗屁不通的年紀,被哥哥凶一下恨不得當場死掉,被哥哥嫌棄更是天都塌了。
當然現在也沒好到哪去。
梁宵嚴無奈,把他抱起來,擦擦淚,握著他的小手帶他分菜。
分完喂進嘴裡,讓他在心裡默數,一口飯嚼十下才能咽。
他不會默數,邊嚼邊伸出十根手指頭,嚼一口縮回來一根,小表情特彆嚴肅。
梁宵嚴忍了半天,沒忍住,在他淚濕的胖臉上香了一口,“蠻蠻。”
“昂?”
“小蠻蠻。”
“在!”
老叫老叫都數亂了!
他叫的是村裡的土話,大人們管吃席時狼吞虎嚥沒個吃相的孩子叫“小蠻蠻”,是說他霸道蠻橫又愛爭搶,一點虧都不肯吃,卻什麼尖兒都要占。丟人還不體麵。
本來是貶義詞,但梁宵嚴並不覺得不好。
一個孩子會爭會搶,不放棄自己的權利,到了哪裡都不會受委屈。
況且,他搶是因為他餓。
他不知道搶飯會被人嫌嗎?
他不知道筷子打手很疼嗎?
但肚子都吃不飽了哪還管得上禮義廉恥呢。
罵孩子乾嘛啊,要賴也隻能賴他這個當哥的沒本事。
“你不夠吃,哥會再煮。煮很多飯,燒很多菜,直到你吃飽。”梁宵嚴捏捏他鼓起來的腮幫子。
“沒人和你搶,也沒人打你。”
“飯就在這裡不會跑,彆弄傷自己。”
遊弋感動得眼淚汪汪,油乎乎的嘴巴撅成朵喇叭花親在他臉上,“我好愛好愛哥哥!”
梁宵嚴拿他的圍兜擦擦臉,說你講點衛生吧。
一頓飯吃完,遊弋的餐盤裡乾乾淨淨,連個渣都不剩。
他優雅地擦擦嘴,站起來:“我要洗澡。”
“現在?”小飛好像看二傻子,“傷口不能沾水。”
“我隔著點。”
“隔著也不行啊,再說啥能隔住——”他話沒說完就看到遊弋往窗邊走,“你乾啥?”
遊弋:“不讓我洗我就死。”
“我操你給我回來!我去給你找行了吧!一天天跟有病似的。”
小飛罵罵咧咧地出去了,過一會兒又罵罵咧咧地回來,手上拿著卷保鮮膜往他身上一拍。
客房浴室小,水汽彌漫得很快。
遊弋站在花灑下,熱水兜頭澆下來,流經麵板蒸出一層緋紅。
他仰著臉,雙眼緊閉,睫毛迷亂地顫。
這間浴室的構造和他和哥哥臥室的一模一樣。
熟悉的環境讓他腦海中閃過無數片段,有些綺麗夢幻,有些粗魯下流。
他箍著自己的身體不停發抖,嘴唇都快咬破了,月光照射著水當當的胸脯,劇烈起伏。
“咚咚!”
浴室門被砸了兩下。
“出什麼事了怎麼還沒洗完?”小飛在外麵問。
遊弋猛地睜開眼,定了定神,聲音有些啞:“沒事兒,你走。”
門外響起拖遝的腳步聲,他把臉貼在冰涼的瓷磚上,平複喘息。
眼神是失焦的,呆呆地望向天花板,張開的嘴巴裡能看到一點舌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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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鐘後,他擦著頭發出來,小飛已經走了。
屋裡空無一人,他未著寸縷。
小飛把餐盤收走了,卻沒說給他拿兩件換洗衣服。
他也沒覺得不好意思,伸手勾出風衣口袋裡的舊襯衫,站在落地玻璃前慢條斯理地穿。
襯衫尺碼比他大出兩號。
鬆鬆垮垮地套在身上,腰部餘量很多,下擺堪堪夠遮到腿根。
就這樣吧。
他懶得就係了幾顆釦子,沒骨頭似的往沙發上一癱,又給自己點了根煙。
光裸的身體陷在深色沙發裡,襯衫大敞露出雪白的胸脯,兩條長腿疊著搭在另一邊扶手上,小腿垂下去,在燈光下微微晃動。
“轟隆!”
窗外電光一閃,兩道閃電劃開楓島的夜空。
暴雨忽至,一切都變得潮濕。
遊弋對夏天總是又愛又恨。
黏膩、悶熱、燥鬱的煙火、空氣中滿是人肉味、走兩步恨不得蹭一身汗。
他有點潔癖,最討厭沾到彆人黏糊糊的麵板。
但一對上梁宵嚴,就什麼毛病都沒了,不藥而愈。
他對哥哥有種病態的迷戀。
哥哥讓他喜歡夏天,喜歡高溫,喜歡在風扇下做得大汗淋漓。
喜歡肌膚相貼,喜歡唾液交換,喜歡身體相連,喜歡吞嚥,喜歡把哥哥留在自己的身體裡,這會讓他覺得自己擁有了哥哥的一部分,那即便此時此刻突發惡疾死去,他們也不會分離。
梁宵嚴在床上很凶,玩得也臟。
或許是前三十年壓抑得太狠,他一旦脫下那身世家公子溫良恭儉的皮囊,就會變成遊弋床上最粗俗卻又迷人的暴徒。
他慣下命令,且絕不容違抗。
當然,遊弋也不想違抗。
還不等哥哥掐著他的脖子命令他嚥下去,他已經摸著肚子滿足得飄飄欲仙了。
可是夏天也有很多不好的回憶。
尤其是暴雨天。
他出生那年是豐水年。
他媽生他時難產,接生婆用助產鉗把他硬拽出來的,腦袋左邊被鉗子夾出來一個畸形的鼓包。
為了矯正頭型,村裡的土郎中給他腦袋上戴了個圓圓的殼子。
那個殼子太疼了,鑽心得疼。
他無時無刻不再哭。
他媽不管他,他爸更是死人一人,是他沒有血緣的哥哥,梁宵嚴,用那雙手托著他脆弱的脖子和腦袋,每過半小時就把殼子脫下來讓他緩緩。
遊弋出生時是臘月二十三,徹底摘掉那個殼子是第二年穀雨。
大雨連下三個月。
梁宵嚴用一個冬天加一個春天的整覺,換了他一個圓圓的腦袋。
後來他長到九歲,得了性彆認知障礙。
和哥哥說我想留長頭發,穿小裙子。
梁宵嚴把他背在背上,像背個小雙肩包那樣,告訴他:願意留就留,就是不太好洗。
遊弋問他:“如果村裡有人說我怎麼辦?小朋友用異樣的眼光看我怎麼辦?”
梁宵嚴想都沒想:“那就換一個村子,換一撥朋友。”
他給弟弟買來漂亮裙子,漂亮發夾,給他裝扮好,說弟弟是他養大的小姑娘。
再後來遊弋病好了,又穿回男孩兒的衣服。
和他鬨著玩,問他更喜歡我做男生還是做女生?
梁宵嚴說:“這種問題你不要問我,你自己想做什麼你自己決定,我的任務是幫你執行。”
轟隆——又一道悶雷滾過天空。
外麵風雨交加,整個世界變得灰濛濛。
雨水如淚痕般滑過窗戶。
遊弋枕著自己的手臂,想起他這輩子經曆過最大的一場暴雨。
那天的天空紅得就像包著血的胎膜。
哥哥帶著他,被雇傭給一戶有錢人家搶收蓮藕。
他們家小孩兒欺負他,遊弋還手,那小孩兒自己摔下台階把手摔骨折了。
不管梁宵嚴怎麼給他們道歉,他們都不乾,非要遊弋也斷一隻手。
最後的記憶就是哥哥抱著他在暴雨中狂奔,雨水不斷順著哥哥的下巴砸到他頭上,身後的叫罵聲像索命一樣追著他們。
沒有跑掉,哥哥把他藏在大車底下,自己出去了。
用自己的手替了他的手。
那個年紀的孩子還記不住事,但記得住疼。
他每一次撕心裂肺的痛苦,都伴隨著暴雨。
雨水變成了苦難的標本,印刻在他的記憶裡。
這些記憶讓遊弋始終堅信一個荒誕但有據可循的理念——他是哥哥的孩子,他的一切都來源於哥哥。
女媧是人類的造物主,梁宵嚴是他的造物主。
他這個人,從頭到腳,從裡到外,從可以見人的腦袋到完好的四肢,到他的頭發、他的血管、他的心臟,都讓梁宵嚴寫滿了,寫得滿滿當當。
梁宵嚴養育他的生命,矯正他的身體,塑造他的品格,守護他的天性,最後撕裂他的純真,把遊弋從他的孩子變成他的愛人。
所以沒有血緣又怎麼樣?
他是梁宵嚴用愛捏的骨肉。他們的紅線裡藏著親情鑄的鋼索。他們註定是彼此最親的人。
但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用那麼狠絕的方式,將那條堅不可摧的鋼索連同紅線一起斬斷。
十八歲情定終身,二十一歲哥哥帶他出國結婚,還把北海灣碼頭的開發權買下來送給他。既是聘禮,也是給他的成人禮。
因為梁宵嚴覺得小孩兒隻有結完婚後才真正算個大人。
隻是他光有大人的名頭,沒有大人的擔當。
結婚不到半年,他就把梁宵嚴甩了。
還是用那樣讓他難堪的方式,鬨得滿城風雨人儘皆知。
人人羨慕的一對神仙眷侶,二十年相依為命的漫長時光,被他搞得麵目全非,不堪回首。
一根煙抽完,雨漸漸小下來。
遊弋不想再等,起身走向那麵單向玻璃。
他在玻璃前十公分的位置站定,看了一會兒,忽然把臉湊過去,鐺鐺敲了兩下。
“daddy,你在裡麵嗎?”
如果人生是部電影,此刻一定漸進**。
鏡頭從他的側臉開始拉遠、再拉遠、拉到穿過這堵牆,就能看到隔著一麵玻璃,兩人彼此對望。
梁宵嚴雙腿交疊,坐在遊弋對麵。
桌上的紅酒已經喝掉三分之二,他不知道在那看了多久。
遊弋抵著玻璃啞聲哀求:“哥,我真的知道錯了,求求你讓我見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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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光著個屁股蛋子擱那認錯,你說你是不是找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