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丁|野狗的傳說 第5章 我是舒溫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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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舒溫榆
“你好。我叫鄧樂陽,是工商管理學院的人力資源管理專業的大三學生……家裡有爸爸、媽媽和姐姐。”
“請問有什麼事嗎?”
這個人,果然很奇怪。
“我想問一下你的名字和專業。”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鄧、樂、陽。
“因為,我喜歡你!”
其實,我認得他。
……
…………
“你在笑什麼?”
“因為……”
“這有什麼好笑的嗎?”
“那個小醜……他自己掉下去了……”
“你能不能想清楚再說話?你知不知道,你表達不準確會浪費彆人多少的時間?說話先過腦子,彆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好的,媽媽。”
少說話,少說話就好。
……
“你知不知道,你大笑的時候很難看。彆一天到晚咧著嘴笑!我帶你出來見客戶,我都不好意思了。你看看人家的孩子,再看看你。一整個冇見過世麵的樣兒……”
“對不起,媽媽。”
“像極你那個si鬼老爸,都隻剩一張臉。我警告你啊,你以後彆像你爸一樣,隻會拿這張臉到處去放電!”
不要笑,不要大笑就好。
……
“你為什麼和彆人打架?”
“因為……嗚嗚……因為……”
“我、說、了,想清楚再說話!彆哭了!!”
“……因為他說我冇有爸爸。”
“你就是冇有爸爸啊!你生氣什麼?!人家說得對,你就是冇有爸爸。你很想見你那個si鬼老爸嗎?彆這麼蠢行不行?你那個老爸欠了一屁股債後自己跑了,婚都不結了,隻有我養你,你還想著你老爸?!”
“嗚嗚……”
“彆哭了!舒溫榆,我告訴你啊,以後彆再讓我因為這種事情請假來學校聽你的老師告狀!聽到冇有?!”
“嗚……可是……”
“今天老闆已經因為我請假的事情已經很不高興了,我明天還要再請假帶你去道歉!
“以後你的情緒能不能穩定點?不要打人,不要吵架,不要讓我又請假跑過來處理你這堆爛事!!!”
不要表露情緒,不要有情緒起伏。
不要爭,不要吵……就好。
……
【“你這個成績可以跟我出國。我幫你找了幾個這邊的學校,你看看你喜歡哪所。
【“我建議你讀那所理工學院,選些偏理科的專業,以後好就業。彆再選文科了,都是些冇用的東西,出來都不知道能乾嘛?”】
“……我想留在國內。”
【“你說什麼?”】
“我想留在國內。”
【“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想出國?我難得能在這邊找到一份工作,能嫁給你繼父,然後入籍,我都是為了你啊!
【“你在這邊讀大學,以後在這邊找工作,你也能在這邊定居生活,多好啊。為什麼要留在國內?”】
“我更習慣國內的生活。”
【“……你有冇有腦子?!算了,我不想跟你在電話裡吵……我這邊也還冇全部穩定下來。”】
【“行吧,既然你更習慣國內的生活,你也可以在國內上大學。用四年準備一下,四年後你再出國。”】
【“我告訴你啊!我為了你已經退一步了,所以你去報個英語專業,以後出國能更好適應。”】
我其實還想說些什麼,但毫無意外地聽見——
“嘟、嘟、嘟——”
就像上吊一樣,我折斷了全部的指甲,也隻讓脖子上的繩子鬆開了一些。
隻有一些。
隻有一些……
縮頭烏龜般,換來了四年的死緩。
……
【“這次的交換生計劃,你為什麼冇有報這邊的學校?”】
“冇有名額了,我競爭不過彆人。”
【“那你為什麼不努力一點?這是多好的機會,能讓你有一年的時間適應這邊,你竟然白白浪費了?!”】
“嗯……”
【“我都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也不知道你到底在國內學了什麼?你到底有冇有認真學啊?”】
“嗯……”
【“早知道是這樣,你高三那會兒我就不應該讓你讀國內的大學……不對,高中那會兒就應該把你接出來!”】
“我要上課了。”
“嘟嘟嘟——”
毫不意外地,喇叭裡傳出的忙音。
我收起電話,向二餐走過去。
我長大了,除了閉嘴、“對不起”和“好的”,我還找到了一種新的生存方法——
說謊。
在每一個相安無事的背後埋一個謊言的地雷……什麼時候會被炸得肉碎腦飛呢?冇想過。
就像在用血肉模糊的手指,將脖頸上的肉一條條撕下,為脖子和繩索留出更大的空隙。
算是另一種形式的死緩吧。
刑期越長,我就越逃避與人接觸,越不敢和本應親近的人坦白——我被囚禁在無解的惡循環裡。
我討厭和彆人說話,我討厭和彆人生牽絆,我討厭談戀愛,我討厭表達自己……
我討厭愛。
“一份魚香茄子、一份土豆絲、一份小炒肉,還有一碗五毛的米飯。”
我並不覺得二餐有多難吃。我自然知道它是學校裡味道最差的餐廳,但在非飯點時期,這裡是最清淨的。
“大威!”
嚼著略夾生味的土豆絲,我看見一個男人揹著碩大的羽毛球袋走進了食堂。
“喲,鄧樂陽!你小子怎麼會過來啊?”
“在門口看見你就進來啦。我們不是說好,有空一起打羽毛球的嗎?怎麼總找不到你?”那個人聲音洪亮,把餐廳角落裡的視線都吸引了過去。
“最近在忙社團的事。我今天可是好不容易纔擠出時間來吃飯的,過會兒,還要回去繼續被壓榨。”那個叫大威的人嗓門也不小,似乎在鄧樂陽的影響下也放開了聲音。
“你剛剛說的話,我可錄下來了啊。等會兒我就傳給璐姐,你今晚等著跪鍵盤吧!”鄧樂陽晃著手機,笑得燦爛。
不知道為什麼,我和他距離不近,但還是能發現他有一顆小虎牙。
“你小子敢害我!”大威伸手要抓,被鄧樂陽閃身躲避。
就這樣,他們開始繞著飯堂你追我趕,互相問候對方祖宗。
這時會坐在一餐的人大多為自習或做小組任務,他們紛紛托著腮看好戲。
有些好事的,還會出手阻攔兩下,而後被鄧樂陽笑著放言“等會兒有你好看”。
人,原來可以笑得這麼大聲。
……
“我不要!”
這個聲音是……
“我說了我不要!”
我從知瑾園裡走出來,又看見了一個碩大的羽毛球揹包,它將那個男人的後背整個罩住。
那個男人,好像是叫……鄧樂陽。跟我一樣,是大一新生。
我開始覺得自己和那個男人的緣分有點深,說實話,這讓我有點惱火。
鄧樂陽隨手將揹包摔在了長椅上,一隻手將手機緊緊地貼在耳朵上。怒氣化作火紅,鋪滿了他的整張臉皮。
“憑什麼我去上學,老姐你就能將自己的東西放進我房間裡?!我高中那會兒,你還把自己的房間鎖起來,跟防賊一樣!我這週末回家前先買一把鎖,我也要把我的房間鎖起來!”
他有一個姐姐。
我突然想起了我那個同母異父的外國弟弟,我還冇見過他。
手機裡似乎說了什麼話,讓他的頭髮炸起,他猛然坐上長椅。
“……什麼叫‘東西太多,冇地方放了’?!我的東西也很多,我不還是把它們一件一件搬到院子的雜物間裡。你怎麼就不能放了?!”
他的臉更紅了。
我不是有意偷聽的,而是他的聲音過於響亮,我距他還有幾十米的距離,依舊能清晰聞見話裡的火藥味。
“……衣服多,你就買一個衣櫃……什麼叫‘彆扭扭捏捏的,像個男人一樣’?!你還總說我xg彆歧視?你們女人都這麼雙標的嗎?我們男人也需要很多衣服,也要**!”
火藥味濃得嗆人。我實在不習慣這種無意義的爭吵,更不理解他為何要執著地坦白自己。
我轉身向校道走去。
“……休戰!你我先冷靜一分鐘,我們已經開始人身攻擊了,這不是在爭辯,這是在罵街。”
我詫異地回頭,看見鄧樂陽果真關閉了麥克風,將手機丟在了一旁。
他臉上的紅暈在這一分鐘裡消散開來,帶著平複下來的氣息,重新拿起手機。
“一分鐘結束,請對方辯友發言。”鄧樂陽又笑了起來。
“……我知道你的衣服要保養,所以我建議你買衣櫃啊……怎麼扯到信任上去了?我相信你不會亂翻我的房間,但不妨礙我需要**啊。”鄧樂陽的音量又起來了。
他撓了撓腦子,放緩了語氣道:“你回想一下當初為什麼要鎖自己的房門?你是不信任我嗎?
“不,你隻是在表達‘自己有**,請大家尊重’的這種訴求,對不對?
“我也一樣啊,我也要表達自己的權利。”
他的家人似乎被說服了,因為當我探頭看過去時,鄧樂陽的小虎牙又亮了起來。
“……我可以幫你買衣櫃,但你要把這個月本屬於我的租金還給我。”鄧樂陽笑得越發燦爛了。“……放心吧!姐,我保證幫你置辦得妥妥噹噹的!我認識人,家裡就是開傢俱廠的……謝謝我美麗善良大方的姐姐!”
他連和家裡人打電話時,也能笑得這麼大聲。
……
後來,我在愛地學院當了一年的交換生。
再後來,我回國了……
【“你弟弟兩歲了,你暑假時都不過來看一眼?!”】
“飛機票貴。”
我幾乎是下意識說出這番謊話的。
【“那你平時為什麼不省錢?那你平時為什麼花錢大手大腳的?雖然家裡的條件好起來了,你也應該省著點花啊。”】
“嗯……”
好累啊。我抿緊了嘴唇,不想再說話。
我的視線開始打飄,我試圖用什麼東西遮擋耳機裡的聲音……
直到我撞見了一對黑白分明的大眼。
冇想到,回池大後第一個見到的人竟然是鄧樂陽。
想起他的嗓門,想起他的笑,想起他的小虎牙,我隻覺得窘迫。
我彆過頭去。
【“……也買了。你到底有冇有聽到我說話?!”】
“嗯……”
“你、你好!”熟悉的大嗓門在我的身後響起,這次鄧樂陽又碰見了哪個熟人?
【“所以你這個黃金週過不過來?”】
“我……”
“那位穿白衣服的同學,請等一下!”
他是在叫我嗎?
人生的第一次,我主動掛斷了媽媽的電話。
轉身,我詫異地注視著飛奔而來的男人。我拉下了耳機線,方便自己能聽見鄧樂陽的聲音。
看著他喘粗氣,看著他笑,聽著他自我介紹,聽著他問我的姓名。
好不真實啊。
和自己毫無共同點的一個人,就這麼站在了自己的麵前,然後對自己說——
“因為,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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