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鳥傳 老蕭壽司!
老蕭壽司!
明亮的月光靜靜流淌在百鳥幫的庭院。青石板路被洗得發亮。
牆角那株老梅投下疏淡的影子,暗香浮動。
塵澤推開幫會大門的動作很輕,生怕驚擾了這片寧靜。
他身後跟著青檸和上官晨曦,三人皆是風塵仆仆,衣擺沾著雁門關外的沙塵。
大吉和以楓則是去購置些住宿的物件。
“總算回來了。”
青檸舒了口氣,將長笛彆回腰間,眉眼間帶著幾分慵懶的笑意。
“還是幫裡舒服。”
上官晨曦好奇地打量著四周。
廳堂寬敞,陳設簡單卻乾淨,一張雪白的絨毯鋪在正中,在月光下泛著柔軟的光澤,一看便是時常有人精心打理。
“這地毯……”
他忍不住讚歎。
“真乾淨。”
塵澤腳步微頓,低頭看了眼自己沾滿泥塵的靴子,又望向那片白得晃眼的地毯,冷峻的眉眼間極快地掠過一絲遲疑。
但終究是倦意占了上風,他邁步踏了上去。
一個清晰的灰黑色腳印,赫然印在了潔白的地毯上。
恰在此時,側廊的房門吱呀一聲開了。
彎月揉著惺忪睡眼走出來,懷裡還抱著個繡花枕頭,顯然是被他們的動靜吵醒。
她目光迷濛地掃過大廳,最終定格在那枚刺眼的腳印上。
睡意瞬間飛到了九霄雲外。
“塵!澤!”
一聲嬌叱劃破夜的靜謐。
彎月柳眉倒豎,指著那腳印,氣得臉頰緋紅。
“我的地毯!我今日剛用薰衣草香粉細細熏過的地毯!”
她不由分說,抄起手邊的雞毛撣子就撲了過去。
塵澤下意識側身避開。
彎月不依不饒,撣子虎虎生風,專朝他身上沾了最多塵土的地方招呼。
“你給我站住!你這塊不懂風雅的木頭!賠我的地毯!”
塵澤並未拔劍,隻憑著靈活的身法在廳堂桌椅間閃轉騰挪,衣袂飄動,看似驚險,卻總能讓雞毛撣子堪堪擦著衣角掠過。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但眼神裡透著一絲理虧的無奈。
“彎月姑娘,此事……”
上官晨曦試圖勸解。
青檸卻一把拉住他,饒有興致地倚在門框上看戲,還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把瓜子。
“噓,好看著呢。”
這邊的動靜越發大了,終於驚動了後院。
“大半夜的吵什麼呀……”
煎魚輕柔的抱怨聲由遠及近,小丫頭穿著睡袍,光著腳丫,揉著眼睛出現在門口,懷裡還抱著同樣被吵醒、一臉不爽的狗蛋。
緊接著,一陣叮鈴哐啷的響聲,老大頂著他那睡歪了的七彩頭套,提著褲腰帶衝了出來。
“敵襲?!在哪?!”
待看清廳內狀況,老大瞬間明瞭。
他目光落在那片狼藉的地毯和仍在追殺塵澤的彎月身上,頓時擼起袖子。
“好你個塵澤!又惹彎月生氣!還敢躲?”
老大加入戰團,試圖從另一邊圍堵塵澤。
煎魚也清醒了,放下狗蛋,氣鼓鼓地加入。
“不準欺負彎月!”
她個子小,靈活地鑽到桌下,想去抱塵澤的腿。
狗蛋撲棱著翅膀,在一旁興奮地蹦躂:“打他!打他!”
一時間,廳堂裡雞飛狗跳。
塵澤被三人圍在中間,躲閃的空間越來越小。
“死魚你哪隻眼睛看見我欺負彎月了?”
終於,在一個狹窄的轉角,為了避開煎魚,他慢了半拍。
“啪!”
老大的拳頭沒收住力道,結結實實捶在他肩頭。
“嗵!”
彎月的雞毛撣子也趁勢敲在他背上,揚起一小片灰塵。
塵澤悶哼一聲,停下了所有閃避的動作,站在原地,微微垂下了頭。
墨色的發絲滑落,遮住了他此刻的神情。他不再躲避,像是認罰的囚徒。
喧鬨戛然而止。
彎月舉著的雞毛撣子停在了半空。
老大揮出的第二拳也僵住了。
煎魚從桌子底下鑽出來,眨巴著大眼睛看著突然不動的塵澤。
廳內隻剩下幾人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月光透過窗戶,清晰照見塵澤外袍上新沾的塵土,以及他抿緊的唇角。
他依舊站得筆直,卻無端透出幾分沉默的委屈。
彎月看著他這副模樣,又低頭看了看地毯上那幾個紮眼的腳印,一肚子的火氣莫名其妙就消了大半。
她悻悻地扔掉了雞毛撣子。
“哼!明天…明天你必須給我把地毯洗乾淨!”
她的聲音比剛才軟了許多。
老大也訕訕地收回手,撓了撓他那頭亂糟糟的頭發。
“呃…這個…打壞了還得給你治,虧本買賣…”
煎魚扯了扯塵澤的衣袖,小聲說。
“孔雀你雖然一身灰,但是你的臉還是乾淨的…”
一直看戲的青檸這時才慢悠悠地走過來,拍了拍上官晨曦的肩膀,笑道。
“瞧見沒?這就是咱們百鳥幫的迎客之道,熱不熱鬨?”
上官晨曦看著眼前這一幕,從最初的錯愕到恍然,最後眼底泛起溫暖的笑意。
他鄭重地點點頭。
“嗯,很熱鬨。”
塵澤終於擡起頭,目光掃過氣鼓鼓卻已消氣的彎月,一臉訕訕的老大,還有眼含關切的煎魚。
他什麼也沒說,隻是走到廳角,拿起水桶和抹布,默不作聲地開始清理地毯上那片狼藉。
月光溫柔地灑落,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
窗外,夜風拂過梅枝,送來一縷清甜的幽香。
塵澤蹲在潔白的地毯旁,指節分明的手浸入清水,撈起抹布時帶起細碎的水聲。
他擦拭的動作略顯生硬,顯然極少做這類活計,但每一處汙痕都處理得異常仔細。
月光在他低垂的眉眼間投下淺淡的陰影,竟無端顯出幾分難得的溫順。
彎月抱著手臂站在一旁,原本強裝出的怒氣早已消散無形。
她看著那人勤勞的側臉,轉身從裡間端出個小巧的白玉罐子。
“用這個。”
她聲音還帶著點硬邦邦的調子,卻把罐子塞進塵澤手裡。
“薰衣草精油,去汙漬最管用……彆糟蹋了我的毯子。”
塵澤擡眼看她,眸色在燈下深得像潭水。他啟開罐子,清雅的香氣便彌漫開。
一旁的老大撓著頭湊過來,七彩頭套歪在一邊。
“那啥……剛我下手重了點兒?”
他從懷裡摸出個皺巴巴的油紙包。
“賠你個芝麻餅?”
煎魚擠到塵澤身邊,小手搶過抹布一角。
“我也要幫忙!”
她學著他的樣子用力擦拭,水花濺濕了裙擺也不在意。
狗蛋蹦躂著啄食老大掉落的餅渣。
夜風穿過堂前,拂動眾人衣袂。
塵澤忽然停下動作,從懷中取出一物遞給彎月。
是支紫竹雕成的發簪,簪頭嵌著粒小小的珍珠,在月光下流轉著溫潤光澤。
“雁門關外看到的。”
他語氣依舊平淡,“抵毯子。”
彎月怔怔接過發簪,做工精細,是個好物件。
“……誰要你抵債了。”
上官晨曦終於從陰影中走出,將腰間水囊放在塵澤手邊。
“泉水,淨手用。”
他頓了頓,聲音溫和。
“還是今天……多謝。”
塵澤擡眼看他,頷首不語。指尖掠過水麵時帶起圈圈漣漪,倒映著滿堂燈火與眾人身影,碎金般晃動著。
狗蛋突然撲棱翅膀飛上橫梁,不遠處炊煙升起。
眾人一怔,隨即笑開。
老大一把拉著煎魚就跑。
“走走走!廚房下餛飩去!老師藏了半斤蝦仁被我挖出來了”
笑聲驚起簷下宿鳥,撲棱著融入月色。
那方地毯靜靜鋪展,水漬未乾,薰衣草的香氣纏繞著人間煙火氣,久久不散。
煙火從不會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