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蝕痕 第3章 隱於線廊
王德發的空屋彷彿一個被精心佈置的舞台,而那個咧著嘴的詭異小醜木偶,是舞台上唯一的、沉默的演員。
現場取證人員小心翼翼地用鑷子將木偶提起,放入透明的物證袋。它那鮮紅的笑容在袋中扭曲,彷彿隔著塑料在對所有人進行無聲的嘲弄。
沈墨池沒有跟隨大隊撤回,他停留在桌旁,俯身仔細觀察木偶之前所在的位置。無影勘察燈的光線打亮桌麵,在積塵中勾勒出木偶底座清晰的輪廓。
「陸隊,」他輕聲喚道,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裡格外清晰。
陸延昭走近,順著沈墨池指尖所指的方向看去。在木偶底座輪廓邊緣,光線照射下,能看到幾點極其微小的、暗紅色的碎屑,與木偶身上鮮豔的硃砂顏料不同,這紅色更深、更暗,近乎褐色。
沈墨池用最細的取樣針,極其精準地將那些碎屑收集到微量化證物管中。他對著光看了看,金絲眼鏡後的目光微凝。
「初步判斷,不是顏料。質地更接近……乾燥後的血痂。」他頓了頓,補充道,「而且,是陳舊性的。」
死亡的木偶道具師,空置三年的舊屋,一個近期被放置於此的、帶著陳年血痂碎屑的木偶。
線索在這裡打成了一個詭異的死結,卻又從另一個方向,透出一絲微光。
回到市局,兵分兩路。
陸延昭主導對「春風木偶劇團」其他成員的深挖排查,儘管希望渺茫,但這是刑偵的規矩,不能放過任何一絲可能。
而沈墨池則直接紮進了法醫中心實驗室。那個帶著血痂碎屑的木偶,以及從趙快樂指甲縫中提取的木質纖維與顏料,成了他此刻唯一關注的世界。
實驗室裡隻有儀器執行的輕微嗡鳴。高倍顯微鏡、光譜分析儀、dna測序儀……現代科學的精密武器被逐一啟動,瞄準那些微不足道的物質碎片。
時間在等待中流逝。當窗外天色漸暗,城市華燈初上時,沈墨池實驗室的門終於被推開。
他走了出來,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但眼神清明。他將一份初步檢測報告遞給在門外等候的陸延昭。
「木偶底座的血痂,dna鑒定結果與王德發戶籍檔案中留存的生物資訊樣本不符。」沈墨池的第一句話,就推翻了最直接的猜測。
「不屬於王德發?」陸延昭眉頭蹙起。
「嗯。」沈墨池點頭,「而且,血痂的氧化程度顯示,其脫落時間,遠在王德發死亡之後。是近期才沾染到那個木偶底座上的。」
一個不屬於房主,卻又近期出現在空屋木偶上的血痂。這意味著,放置木偶的人,很可能在近期受過傷,或者,他接觸過帶有這血痂的物件。
「至於木質纖維和顏料,」沈墨池繼續道,語氣更為篤定,「與木偶材質成分完全一致。可以確定,趙快樂臨死前接觸過的,就是同源乃至同一個木偶身上的東西。」
線索的絲線,在科學的照耀下,開始重新纏繞、連線。它們繞開了已死的王德發,指向了一個活著的、神秘的「操縱者」。
「如果王德發不是目標,那凶手為什麼會引導我們去那裡?」陸延昭沉思片刻,目光銳利地重新投向那份關於「春風木偶劇團」的舊檔案,「除非,他要我們看的,不是王德發這個人,而是與劇團相關的……彆的什麼東西。」
他迅速翻閱著檔案後附的、當年所有被詢問劇團成員的名單和簡陋地址記錄。大部分地址早已失效,人名也淹沒在時光中。
就在幾乎要再次陷入僵局時,一個不起眼的備注引起了陸延昭的注意。在名單末尾,一個名叫李素珍的女成員旁,用鉛筆模糊地寫著一行小字:「劇團解散後,於文化街經營「線廊」手工藝店,疑。」
「疑?」陸延昭指尖點在這字上。
「當年的記錄員可能隻是表示存疑,或覺得其職業轉變值得注意。」沈墨池分析道,「『線廊』……這名字,很有趣。」
與文化、與線相關。而木偶,正是被線操縱的。
這微弱的、幾乎被遺忘的線索,成了黑暗中唯一可見的螢火。
事不宜遲,兩人立刻驅車前往檔案中提到的文化街。這是一條充斥著仿古建築和文藝小店的老街,在夜色和霓虹招牌下,彆有一番風情。
他們很容易就找到了那家名為「線廊」的店鋪。門麵不大,櫥窗裡陳列著一些手工布藝、編織品和幾個造型古樸的提線木偶,在暖黃色燈光的映照下,顯得寧靜而富有匠心。
與之前空屋的死寂截然不同,這裡透著生活的氣息。
陸延昭與沈墨池交換了一個眼神,推門而入。門鈴發出清脆的「叮咚」聲。
店內空間不大,四處懸掛著彩色的絲線和未完成的手工作品。一個頭發花白、身形清瘦的老婦人正背對著他們,在工作台前低頭縫製著什麼。聽到鈴聲,她緩緩回過頭。
她的臉上布滿皺紋,但眼神卻異常清澈平靜,看到身穿警服的陸延昭,也並無太多訝異,隻是溫和地點點頭:「警官,有事嗎?」
「您是李素珍女士?」陸延昭出示了證件,「我們是市局的,想向您瞭解一些關於『春風木偶劇團』的情況。」
老婦人放下手中的針線,擦了擦手,神情坦然:「是啊,我是李素珍。春風劇團……都是好多年前的老黃曆了。」
她的態度自然,沒有絲毫閃躲。
就在陸延昭準備進一步詢問時,他的手機震動起來。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隊裡的小李。
「抱歉,接個電話。」他走到店外。
沈墨池留在店內,目光溫和地掃過櫥窗裡的木偶,語氣隨意般問道:「李女士,您這裡的木偶,做工很精緻,是您自己做的嗎?」
李素珍笑了笑,搖搖頭:「老了,手不穩了,做不了這麼精細的活兒了。這些都是進貨來的,擺著好看。」
沈墨池點了點頭,沒有繼續追問,轉而觀察起店內的其他陳設。
門外,陸延昭聽著電話,臉色逐漸沉了下來。
「陸隊,」小李的聲音帶著一絲緊張和困惑,「剛剛……剛剛鑒證科那邊傳來訊息,說從王德發空屋裡帶回來的那個小醜木偶……在入庫進行深度掃描的時候,在它空心的身體內部,發現了一張卷著的紙條。」
「紙條上寫了什麼?」陸延昭的聲音低沉。
小李嚥了口唾沫:「上麵列印著一行字:『影子醒了,勿尋舊夢。』」
影子醒了……
勿尋舊夢……
這分明是一句警告!一句直指他們正在進行的調查的警告!
凶手不僅知道他們會找到空屋,拿到木偶,甚至精準地預判了他們會將木偶帶回警局進行深度檢驗!這種被完全看穿、彷彿每一步都走在對方預設軌道上的感覺,讓陸延昭背脊升起一股寒意。
他結束通話,深吸一口氣,平複心緒,重新推門走進「線廊」。
店內,沈墨池正與李素珍聊著一些關於傳統手工藝的話題,氣氛看似平和。李素珍臉上依舊帶著那種曆經滄桑後的淡然微笑。
陸延昭看著這位老婦人,又想起剛才那句「勿尋舊夢」的警告。
她真的隻是劇團一個普通的、早已脫離往事的成員嗎?
還是說,她和王德發一樣,都是某人劇本中的一個角色?而那蘇醒的「影子」,此刻是否正隱藏在某個角落,靜靜地觀察著這條「線廊」裡發生的一切?
夜色中的文化街,燈火闌珊,人流如織。而在這一方小小的店鋪裡,平靜的對話下,暗流洶湧。
真相,彷彿隔著一層薄紗,觸手可及,卻又迷霧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