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是我非我 告白
告白
宣政殿,帝王坐在龍椅之上,神情麻木的聽跪了一地的大臣言之切切,他們個個額頭貼地,全是一副誠惶誠恐的作態,他嗤笑出聲。
“哈哈好啊,看來朕果真德不配位,是要當亡國之君的。”
“陛下!慎言呐,咳咳——”
滿頭花白的老臣痛心出言,他連大聲說句話都要喘好一會。
其餘人隻是跪得更低了。
帝王的華服襯得他人更加死氣沉沉,他高高在上,掃視這些劊子手。
他本隻是出身低賤,母親也早死的閒散王爺,除卻一份俸祿外半點不碰朝堂,甚至離京城遠遠的,就為了表明無意皇位。他隻想與妻女遊山玩水,偏安一隅。
京中死鬥,那些個他名字都不記得的哥哥弟弟,死的死,瘋的瘋。這群該死的忠臣倒是想起自己了,以那謝家為首,高呼皇家血脈不可斷,硬要推自己上位,不過是找個容易操縱的傀儡罷了。
他不願,他隻想守著妻女,所謂皇家血脈,旁的找找總是有的。
但他們居然認為紅顏惑君,喪心病狂逼死了自己的愛妻,女兒尚且年幼,目睹了娘親離去,高燒不治而亡,何其無辜!何其諷刺!
他才修好了茅草屋的籬笆,後院種的那棵樹還沒長大,還沒來得及掛上和女兒一起做的鞦韆。娘子還說,等來年要挖些野菊花回來,就種在籬笆的旁邊……
他的家都沒了,百姓流離失所與他何乾?外族入侵與他何乾?去死!這個朝堂這些見人都去死!!都去鬥!去死啊!!都要給他的妻女陪葬!!!!
哈哈哈哈哈哈哈去死!哈哈哈哈哈……帝王坐在龍椅之上,癡癡地笑。
隨身太監隻說陛下乏了,到了該用藥的時辰,還請臣子們自行商議要事。
帝印總會蓋在它該蓋的詔書上,太監攙扶著帝王下去,寧熹娘娘該派人來催了。
銀發老臣滿心悲涼,歎著濁氣,就如同這家國將儘的氣數。
“謝公的訊息,靈通非常,無人能及。”
“常相言重,若非流民湧至泗州城,家中老母心下不安來信言明,而後我又派人去細查,才得知一二。現下片刻不敢停就稟告聖上,萬望此事能得善終。”
“謝公心細,隻是眼下危急,何人治水?何人止疫?”
“常相廣交天下,族中能人眾多,可有舉薦之人?”
“此事危急,一時難有人選。”常思遠瞥了一眼謝韞身後,“謝同也來了,料想謝公膝下才子輩出,應有一二豪傑可擔此大任。”
“此番大事,個中人物還需斟酌。可這賑災救治,若無財無物,豈能成事。”
謝韞擋在兒子身前,輕巧揭過。
“還是謝公思慮周全。泗州是謝氏本家之所,想必謝公早已有安排。”
“自然。開倉救濟,又有常相慷慨解囊,後以有繼。”
殿堂之上,滿朝文武隱隱站成兩派,謝韞身後的人似乎多些。
錢財算是定下了,這領頭之人卻遲遲未定。
此人才能可低,但身份萬萬不能低了,皇儲沒有,那世家就得抵上。
常言道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現下文武百官各獻其言,議論不停。有人走出兩步,朝廟堂之上的空椅一拜,再向謝公常相一拜。
“有一人或能擔此大任,那王家二子如何?我朝將軍之子,文韜武略,邊疆曆練得宜,民間也有威望。”
原本七嘴八舌的群臣,像是終於等到了一個兩全其美的答案,紛紛你一言我一語來論證王瑒就是去南江的最佳人選,羊群之首卻不做聲了。
“哪能讓王二去!”兩鬢花白的老人言辭鏗鏘。
老將前半生征戰沙場,如今卻在朝堂之上看著這些人虛與委蛇,不僅不將身處水火之中的百姓放在眼裡,還滿嘴仁義地要把王家的好孩子推到深坑裡去。
他忍無可忍,朗聲抗議:“王二年紀尚輕,恐難當大任。況且他腿傷之重,仍在輪椅之上,如何……”
“家國危難之際,有才之人遑論年紀?”這是委婉的。
“雖說傷到了腿腳,可腦袋總還是好使的。”這是難聽的。
“荒謬!此等要事……”
“那你待如何!”
“夠了。”謝韞接著說,“不必吵了,此事我等擬好奏摺,候聖上裁決。”
此話一出,站在謝韞身後的人紛紛附和。對麵的常思遠保持沉默,眉心緊鎖。
“哈哈哈哈哈哈——何必再議!”老將摔門而去。
他一離開便速速往王家府邸遞訊息,同時聯絡各路探子,八百裡加急往西都傳信。此事攸關生死,絕不可任由他人擺布。
烏泱泱的群臣中,三兩人離開,做著擲地有聲又無力的抗爭。
“時辰不早了,各位自行歸家罷。”羊群找到了出口,一湧而出。
星辰已升起,月亮隱在雲後,出宮的路遍地燭光,搖搖晃晃,叫人看不清前路。
“王逾收到訊息,你這麼對他兒子,關係怕是更僵了。”
“常思遠,你也是從犯。”
“謝韞,不,謝公此言差矣。天色已晚,老頭子得回去睡了。”
從前的京城裡,再久遠一些的時光,總有四個人把前朝太傅氣得七竅生煙,那是已故的前太子、王逾、常思遠和謝韞。
他們在言堂裡互相指著鼻子破口大罵,不顧太傅扔斷的筆,甚至要當場動手。
可夜裡,皇宮的護城河旁有座矮山,山腰的亭子裡時常有亮起的燭火,亭子裡是勾肩搭背的少年郎,他們腳邊是零星的酒壺,談笑間似乎這天下沒有他們辦不成的事。
可後來啊,死的死,遠走的遠走,剩下的再相見,也再沒有飲過一壺酒了。
“父親,真的讓王瑒去嗎?”
“謝同,這漫天星辰日月,我謝家是其中幾何?”
“這……”
“若說這君主是日月,那做臣子的自然是環繞的星與雲。可鬥轉星移,改朝換代不過須臾,謝家要做的,是那片天。”
謝韞看著若有所思的兒子,他拍了拍謝同的肩膀,“王瑒當然不是最好的替死鬼,可他身份在,這京中又無人能替他做主,謝常兩家都不會願意折自家的人。”
“要穩坐世家的交椅,心得狠呐。”再見王逾時,或許會被他提刀來砍吧。但假若他兒子真的出事了,王逾要來索命,他謝韞也敢一命還一命。
“愚子受教。”
“為父對你,所望甚高。”謝韞曾經也很喜歡一人,連同那人為他誕下的長子也喜愛。可那個女人竟然敢以死相逼,就為了救下那個姦夫,謝韞恨極,讓母親把她送至尼姑庵,此生不複相見。
“是。”
謝同想小時候,自己娘親不讓吃的糖人還是兄長悄悄帶給他的。隻是兄長自泗州城回來後,便變了一個人,不再上進,終日消沉,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疏遠自己?
不過沒關係,他們是這世上血濃於水的兄弟,這是到哪裡都不會改變的。
朝堂商議讓王瑒去賑災救濟一事沒多久便傳到了王府。
許明霽在盥洗室洗漱,王瑒走到燈下,火舌很快就把信紙燎了個乾淨,他垂眸望著燭台靜坐了許久,逐漸睏倦。
“五乙,明天把阿明送回竹院。”
南江一事,若王瑒以傷為由避之不去,亦能在朝中周旋許久。可是一想到朝中胡亂派遣去頂替他的飯桶酒壺,怕是南江一帶死傷的百姓會更多。
王瑒會去,還要大張旗鼓地去。
可是此行絕非遊山玩水,不能帶上阿明。
夏天的過去無知無覺,秋風漸起,又逢密密細雨,夜裡的涼意又多幾分。
王瑒揉了揉膝蓋,傷還是落下了病根。
許明霽從盥洗室一出門,風夾著雨絲迎麵而來,他發現降溫了,想起王瑒沒有根治好的膝蓋,找到了春怡。
“小公子有何事?可是公子有吩咐?”
“不是,我見秋風起,想替公子尋個護膝。”
春怡有些猶豫,公子不喜,此前哪怕宜妃娘娘親自勸,公子也不願戴護膝。
可這些時日公子對許明霽的偏愛大家有目共睹,春怡對許明霽的怨憤也早就淡了許多。若許明霽能讓公子更愛護己身,便再好不過了。
她拿出了自己親手縫製的護膝,叮囑許明霽不可強來,惹公子不快。
許明霽掌著燈籠推開房門,映得滿室華光。
“還好公子沒睡,今晚有些寒涼,用個護膝好些。”
“我從不用此物。”王瑒避開了許明霽的動作,他剛蹲下想替自己戴上護膝。
“此膝已廢。”
許明霽把護膝重新放回前襟,絲綢裹了棉花,雖柔軟但剛貼上肌膚還是有些涼的,他先暖著。
“公子乏了,但阿明還要擾公子一會。”許明霽有些生氣,氣王瑒自輕。
王瑒好似下一秒就要睡著,沒怎麼反抗,由著許明霽把他拉起來。
兩人離得很近,呼吸交纏。
“我曾學過一種舞,要兩個人一起跳。”許明霽牽起王瑒的手,摟住王瑒的腰,“我往後退一步,公子就要往我走一步。”
“胡鬨……”王瑒把頭倚靠在許明霽肩上,露出常年不見太陽的後頸,白皙而纖長。
許明霽右腿後撤,靜靜的等待回應,很真切。
王瑒耳根子軟,終究還是邁步陪著許明霽胡鬨,有些踉蹌,但被穩穩接住。
“公子退一步,我就向公子走一步。”一步又一步,他們的影子在羅帳上交疊,看起來親密無間。
“不僅是跳舞,我還想和你一起騎馬,一起遊山玩水,一起看月落日升,一起做好多好多事情。”
王瑒很安靜,不回應也不擡頭。
“你不能放任自己的膝蓋越來越壞,我要你陪我很久的。”
許明霽感覺懷裡的人有些顫抖,連忙捧起王瑒的臉。
兩人恰好都看到對方眼裡的自己,一時凝住視線。許明霽想自己的心臟也太不爭氣了,跳得這麼雀躍。
“……許先生。”王瑒先避開了許明霽的目光,他現在心裡堵得慌。
“叫我阿明不好嗎?”明白眼前人是什麼都記得的王瑒,許明霽笑著把人帶到床邊坐下,“現在可以幫你帶護膝了嗎?”
王瑒默許了。
許明霽撩起褲腿後,看見了露出久不見人的傷痛,他撫上左膝,掌心一陣涼意。
王瑒縮瑟了一下,從來沒有人這麼觸碰過自己,他想躲,他心裡好堵,好悶。
長好的傷疤也猙獰,腿上還有好些舊傷痕,肌肉還有些萎縮。
“彆看了。”王瑒擋住自己的眼睛,“彆看了,太醜,沒人看過。”
“不醜,我隻覺得好疼。”許明霽輕輕地係上護膝,起身彎腰,拉開王瑒的手,撫上泛紅的眼角。他追問。
“畫捲上那個誰也沒見過?他不關心你。”
王瑒意識到許明霽要說些什麼,想說話,張嘴卻泄出了一聲嗚咽。
“彆喜歡他了,換個人喜歡吧。”許明霽湊近,微微發顫的唇近在咫尺,他最終隻是吻了王瑒濕潤的眼角,吻得那麼珍重。
“我喜歡你。”
直白而滾燙的字字句句,砸在王瑒心裡,無處宣泄的情意終於找到了出口。
怦怦,怦怦,相擁的人聽到了同頻的心跳。
窗外的雨聲漸密,敲打著磚瓦發出細碎的聲響。
許明霽的呼吸拂過王瑒的臉頰,王瑒閉上眼。他知道,自己再也無法將這個人推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