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是我非我 舊事
舊事
謝成還記得隻一封輕飄飄的訃告,那個會在冬夜裡把他凍僵的小手揣進懷裡暖著的母親就沒有了。他不管不顧趕去泗州城,斂了屍骨親手埋葬。
老祖宗說母親不守婦道,自縊也算保全名節。可笑,他謝韞就守了諾言嗎?見異思遷的人渣裝什麼情深不壽,深宅之中母親到底受了多少磋磨。
謝成被綁回京中,勒令不許祭拜,不許提及母親名諱,更不許為她在祠堂立碑。他恨,恨他們間接逼死母親。他恨,恨他們也曾傾儘心血寵愛和栽培自己。
族中念及謝成仍是謝家嫡長子,母之過不責子。好啊,那他便當個閒散紈絝,渾渾噩噩也是快活。那個城外的孤墳,埋了一對母子。
不過這些都是舊事了,謝成早就閉口不談,他今日也隻是出門尋樂子罷。
許明霽這麼有趣的妙人卻被王瑒捷足先登,真是令人不爽。若沒有先前修墳之托,哪怕硬搶,他也想奪了許明霽。
他一見王瑒麵色陰沉,心裡便愈發高興。當即拿出墨痕未乾的請帖,直直遞給許明霽,神情曖昧。
“三日後,謝府百花宴,賢弟可一定賞臉。”
許明霽不接,他稍稍挪動身子,離王瑒更近,食指勾住王瑒的拇指,“我懼內,出門都要問過我家公子的意思。謝公子的請帖,還得先送到我家公子手上。”
王瑒攬過許明霽的腰,並不言語,無聲警告。
“哈哈哈哈哈唉——賢弟可真傷我心。”謝成故作遺憾,隨口吩咐小廝去備食糧,既來了他也行些善事,撒錢而已。
謝同已經從父親嘴裡聽到些許風聲,南江一帶怕是出了大事。可既然叔伯敢壓著訊息,那便是有回轉的餘地,他聽令行事。泗州城是兄長心病,他也不會主動和謝成提。
但這百花宴王家和常家都得在場,這訊息不能獨獨謝家先知。
謝同下馬,畢恭畢敬再遞拜帖,這回王瑒收下了。
一旁滿手黑炭的常子平也被邀請了,他擺擺手不多思考就拒絕,早就不摻和俗事了,他讓謝同亦不必把他當常家七子看待。
半人高的粥桶少了又滿,竹籠蒸汽未曾斷過,粗糧包子不停出爐。
今日不知怎的,賑災糧像是要沒有下一次一樣分派。但管不上這麼多了,這幾裡路能走動的人都來領糧食。
百姓見草棚底下王瑒一直在那。是啊,小將軍每一次佈施都如此慷慨。
甚覺無聊的謝成一見流民近身,留下錢袋便捂著鼻子跑了。
許明霽在旁長身玉立,一有人好奇是誰在佈施,他就朗聲道是小將軍和宜妃娘娘,完全不管謝家小廝的存在。
午時已過,在百姓們聲聲感激中一行人啟程回府。
常子平雇了牛車,哼著不成調的小曲,自顧自回他的小破道觀去。
轎子裡隻有許明霽和王瑒,空間多的是,可許明霽偏要挨著王瑒坐,也不嫌熱。
“明日起,沒我允許阿明不可私自出府。”
王瑒不後悔擔上斷袖的汙名,卻後悔把阿明推至人前。他不願意再讓許明霽“拋頭露麵”,私心想把許明霽藏在家裡。
況且王瑒本就打算推舉幾個文人入仕,在謝常分庭抗禮的朝堂裡培植王家的勢力。許澤之才識過人,一模一樣的阿明就更不適宜到處招搖了。加之龍陽之好終究不為世俗所容,必然招致罵聲,這些謾罵王瑒也不想讓許明霽受著。
“好啊。”許明霽頭靠在王瑒肩上,他發現王瑒已經習慣了自己的親近,正是歡欣,“三日後的百花宴,我……”
“宴席也不必阿明去,澤之去。”
澤之?許明霽緩緩直起身,什麼時候那個人的稱呼都變了。他腦海裡回響著王瑒說過的話:稱他的表字已是十分親近。
許明霽倒是誤會了,王瑒記得許明霽讓自己隻能喊他一人阿明,他也不願稱小許阿霽,總歸相似。小許又是王府幕僚,問其表字,合情合理。
“可他一心隻讀聖賢書,沒我長袖善舞。京中權貴都在,我更能應付場麵。”
許明霽這樣說,王瑒更不會鬆口帶許明霽同往。他的人,不允許任何人覬覦。
“澤之亦非蠢笨。我已讓府中將空置的西廂房收拾出來,往後阿明便住那,若有短缺儘管吩咐下人置辦,衣食住行都不會怠慢阿明。”
“公子何須浪費金銀在瑣事上?整個王府我住哪裡都一樣。”
除非和你一起住,許明霽沒說出來的潛台詞,王瑒聽不見。王瑒隻知許明霽說過他自小不缺錢花,近來又儘他所能各處生財。
“我知王家在京中算不上富庶人家,可養一個你綽綽有餘,往後都不需要你奔走。”
“……在你眼裡我是一個嫌貧愛富的人嗎?比不得寒窗苦讀的書生吧。”
王瑒擰起眉心,這又是什麼話。
許明霽將頭靠在窗邊,轎子一路顛簸,他輕輕說了一句:“我替我家公子忙前忙後而已。”
突如其來的沉默,讓轎子裡靜得可怕。
王瑒的視線沒有焦點,阿明眼中的他,真的是他嗎?
許明霽在賭氣,他心想,要不是為了王瑒他纔不來這破地方,自己這時候應該在家裡吃著阿姨的拿手好菜,後天出院搭飛機去自家海島撒歡。但轉念一想,依王瑒的口味他也會喜歡紅燒排骨,私人飛需要要報備航線,王瑒有沒有身份證號可以填……完了,許明霽覺得自己完蛋了。
蠱毒不是才吃進去嗎?難道再之前就被下蠱了嗎?情蠱不應該雙向影響的嗎!
鳳山閣跑堂的小吉祥今日樂開顏,笑到臉都僵了。
好多人家遣了采買婆子來定一身桃花模樣的釵裙,連相似的款式都引人爭搶,裁作師傅怕是下個月都還要趕著縫製。
王瑒高調和許明霽相攜出遊,儼然一副君子坦坦蕩蕩的做派。
街頭的茶攤,酒樓裡的說書先生,也都在不遺餘力講故事。本就是心係百姓的少年將軍,又怎會因有了心上人而改變本性。坊間的謠傳已是大家眼中心照不宣的事實,但卻不再是看熱鬨的心態,從紈絝不羈到情深不壽,從違背祖宗到不畏禮教,癡男信女們已經開始為故事及周邊付費了。
常子樂帶著薑序,滿臉笑意,敲響了王家的大門。
“許兄依舊這般明眸皓齒!”常子樂一進門就和許明霽稱兄道弟,散發著對錢的最大善意,“如今街頭巷尾裡都是關於許兄的傳聞,閣裡今日也是熱鬨的很。”
王家廚子做的酥餅鹹香可口,常子樂一坐下抿口茶就拿起開吃,剩下的端到薑序麵前讓他也嘗嘗。
王瑒讓人有事快說,常子樂不請自來,他現下也沒有心情待客。
“唉呀,王兄今日火氣可真大。”趕在王瑒出聲之前,常子樂竹筒倒豆子一般說起了鳳山閣的情況。
薑序和許明霽對視,一切儘在不言中,資金池在不斷累積。
又來一個人,王瑒舔了舔後槽牙,阿明隻是出去了一天,到底和多少人傾蓋如故。
“今日冒昧造訪,也是想請許兄多穿幾次咱閣裡的服飾,至於銀兩嘛,好說好說。”
“常掌櫃客氣,許某樂意之至。隻是這每月奉銀八百是何時給?”
酥餅掉了渣,常子樂都沒心思管,他什麼時候答應了八百的奉銀?還每月?王家都占利六成了!
“明日給大哥送來。”薑序很自然接過話,酥餅確實好吃,他又把青瓷盞往常子樂跟前推了推。
嗅到了胳膊肘往外拐的意味,但王瑒麵無表情的盯著自己,常子樂扯起自己僵硬的嘴角,擠出笑不反駁。幸好薑序還讓自己去賺了一筆書稿錢,不然這買賣做得他肉疼。
常子樂不知道,薑序去和書鋪茶樓談生意時,就已經吃下了一筆不小的回扣。
三人議論著分紅,規劃著配貨,聊得熱火朝天。
王瑒並不插話,隻是在一旁吃許明霽時不時遞來的糕點。阿明若想做些什麼,便去吧,左右自己會兜底。
許明霽拿過杏仁酪,嘗了一口,好吃。他順手舀了一勺,遞到王瑒嘴邊。
沉默突如其來,廳堂裡所有人都看著他們二人。
這隻是許明霽下意識的動作,他在小世界裡養成的慣習。他還沒來得及收回勺子,原打算調笑兩句,輕鬆帶過此事,不曾想。
王瑒隻是稍有停頓,便低下頭吃了下去。他見阿明呆愣的模樣,也煞是好看。
常子樂正想打趣這兩人,若無旁人似的眉目傳情。
“唉呀。”
他被小黑當成貓爬架,三兩下攀上了他的頭頂。緊接著旺財搖著槳一般瘋狂甩尾巴,衝過來前爪扒著常子樂大腿,嗚汪嗚汪的找小黑。
“救命!”常子樂怕貓也怕狗,“啊——”
薑序忙得很,短短幾秒嘬嘬兩聲逗走旺財,摘下小黑拋給許明霽,還要被自己老闆勒著脖子當牆爬。
“子樂還是一如當初。”王瑒心情大好,他和許明霽說;“他從小就怕這些,當初在學堂,我和家姐帶了隻兔子去,大家都在好奇,隻有常子樂一眨眼就鑽書案底下了。”
腳不沾地的常子樂有了底氣,他怒道:“你笑我?嗬,許兄過來,他的窘事一點不少!”
梁上隱身的五甲,剛想揉一把四殿。四殿見小黑玩心大發,他便也輕盈一躍,準確無誤落到了常子樂肩上。
“哇——哇哇——薑序貓!救命!”
許明霽左肩上放著小黑,上前雙手把四殿捧到右肩上。
“我可是救了常掌櫃的,趕緊和我說說我家公子有何兒時趣事?”
驚魂未定的常子樂,埋頭在薑序身上,氣還沒喘勻就說:“舊事彌足珍貴,說一件,明日少送十兩銀子。”
[剋扣我貓糧錢!小氣鬼!]
四殿配合著小黑,喵嗚——
貓叫了,狗也跟著叫。常子樂感覺自己魂都飄在半空中了。
“小黑喜歡和常掌櫃親近,不如……”
“說!我說!”薑序沒忍住笑得肚子疼,常子樂惱羞成怒,“再笑回去就扣你月錢!”
誰也彆想落下,常子樂的回憶開了閘。
他說王瑒小時候沒長開,被侍郎兒子當姑娘調戲,他反手把人家擰脫臼,還想下學了套人家麻袋打一頓;夫子在前麵講學,王瑒偷著看江湖秘籍,興致頭上以筆為劍練起了招式,甩夫子一臉墨;王瑒還帶蛐蛐籠來學堂開賭注,拉著他做莊家,贏了所有人,轉身就和暴跳如雷的夫子說都是掉錢眼裡的他的主意,事後也隻給自己多分了一成碎銀……
許明霽聽得入迷,又把小黑舉到常子樂麵前,“威脅”他再回憶回憶。
“讓他回去好好想。”還有點良心的薑序,終於想起來要護著自己老闆,帶著吱哇亂叫的常子樂告辭,“改日到酒樓,我們不醉不歸。”
“行。我和我家公子相識已久,都同床共枕過了,卻還是頭一回聽聞如此有趣的兒時往事。”
常子樂頭也不擡,整個人癱在薑序身上,已然耗儘了精氣神。不過他仍不忘提醒,三日後謝府的百花宴,可是徹底打響鳳山閣名號的重要日子,許明霽要記得盛裝出席。
阿明和誰同床共枕過?王瑒暗自思忖,或許隻是自己多慮,阿明隻是把竹院初遇那次當作共眠而已,應當不過如此。
“公子!百花宴帶我才……”
許明霽惦念著自己要陪在王瑒身邊,可惜王瑒已然鐵了心要許明霽留在府邸之中,不許他隨意外出。
“不必,澤之去。”
五乙接回來一隻信鴿,家書至,王瑒轉身離開,沒注意許明霽黯淡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