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是我非我 赴行
赴行
文人墨客間炸開了鍋,南江決堤可是要命的大事。他們在堂下激昂陳詞,紛紛表示赴湯蹈火,為民在所不辭。多說無益,誰都知道,疫病可不是嘴上說不懼就不會死人。
謝成揮手讓眾人散了,他隻留了王瑒和常子樂在亭子裡一敘。
回王府的車轎上,氣氛很是凝重。
王瑒頭疼,閉目養神也緊緊皺著眉心。
方纔謝成一番打太極的話,無非暗示去南江賑災的人多半是王瑒。王瑒對此心裡並無太大波瀾,朝中隻有一群互相推諉的懦夫,與其派彆人去添亂,還不如他親自南下,儘早平亂。
王家的子弟,從不愧對身上的甲冑與胸中的熱血。
車轎外的街道已然冷清下來,菜販子攏起發蔫的老黃葉,留給了拾荒的小乞兒。
王瑒腦子裡飛速過著帶去南江的人選,府裡的老先生留守看家,李老得去,還要招募一批醫師,糧草藥材都得先行……阿明倒是無心插柳,府裡已經有好幾箱中藥材了。
“公子,澤之不才,但也讀過些治水安民的書卷。澤之願隨公子一同南下。”
“嗯,你便跟著。”
許澤之滿目忠誠,王瑒卻透過這張相似的臉,想起了謝成無謂的話“阿明在京中無枝可依,不若到謝府過些錦衣玉食的好日子”。
阿明慣愛張揚,若是自己不在京看著他,指不定會鬨出什麼亂子來。王瑒心緒紛亂,他決定明日便讓阿明去竹院,還是關在自己的羽翼下,他才安心。
至於南江,王瑒根本沒有想過把許明霽帶到那麼危險的地方,亂世不適合許明霽跳脫的性子,況且到了那邊沒有錦被蟬衣,許明霽精細慣了也難適應。
王瑒不知不覺心頭泛起一絲暖意,阿明黏人的性子,總叫人掛念。
“回了府裡,誰都不準向阿明走漏南江一事的風聲。”王瑒下意識覺得,阿明要是知道了定要不依不饒跟著,還是什麼都不告訴他妥當。
“是。”一眾人應下。
五乙擰頭看向五甲,他小聲問:“哥,你不是說主子與阿明是逢場作戲?”
五甲沉默了一會:“……戲如人生。”
明眼人都瞧得出來主子在意許明霽,為之計深遠。
許明霽在府裡,以替小黑賠罪為由,已經跟在李老身邊學了一天辨認藥材。
“忍冬,氣清香,味淡、微苦;解外感風熱之邪。連翹,色多為淺黃棕,質脆;清熱解毒、消腫散結。這是麻黃,紅棕色,常用於解表散寒,宣肺平喘……苦杏仁,板藍根,黃芩,麻黃……”
“嗯,孺子可教。”李老一開始還不滿意許明霽跑來打擾他整理醫書,可見許明霽學記之快,甚感許明霽是可塑之才。
小黑吃飽喝足,走得橫七豎八,一貼到四殿便軟綿綿的蹭著躺下,打著哈欠好不舒坦。旺財正埋頭解決咪咪朋友們沒吃完的小魚乾,吃得飯碗哐當響。
“算算時辰,我家公子該回來了,先走一步。”
李老還沒反應過來,許明霽就一陣風似的跑了。現在的年輕人啊,就是坐不住,成日情情愛愛的,哪有藥方來的有趣。李老扶著鬍子,眼角帶笑。
“公子!用些晚膳吧。”
許明霽早早就擔心王瑒知道南江一事後無心下嚥,特意去找廚子做了許多精巧的吃食。活要乾,飯也得吃。
“好,帶我去淨手。”
王瑒臉色如常,許明霽甚至覺得自家公子格外和顏悅色。
還沒到南江災情的通報日嗎?五乙這麼情緒外漏的人臉上也看不出凝重,許明霽狐疑地打量著。
“何事?”
“無事,隻是今日難得公子如此高興。”
“人生在世不過數十年,沒什麼值得苦惱的,船到橋頭自然直。”
“公子說得好,不必為外事勞心費神,總會好的。”
王瑒覺得許明霽話裡有話,可見人忙著給自己佈菜,也就不多問。南下至少數月,如今這般好好的吃頓飯也是難得。
許明霽是在許澤之身上發現端倪的,自他住進了西廂房,樂安便跟在他身邊伺候,離府中幕僚們的院子並不遠。
樂安替許明霽去雜事房領新到的鳳山閣衣裳。
“小公子,這是新衣。方纔我還以為小公子去了前邊的院子咧,原是許生在收拾行囊。”
“收拾行囊?他可說要去哪裡?其他人呢?”
“個中明細樂安不清楚。不過其他人,似也在整理細軟?”樂安也疑惑起來了,她沒聽說府中的先生們要換廂房。
許明霽心下瞭然,猜了個**不離十,明天王瑒該叫自己回竹院去了。
如今他好像真的沒名沒分,連死纏爛打要跟著王瑒南下的資格也無。既非心上人,又非能人異士,確實沒必要多帶著自己一個拖油瓶。
許明霽若有所思,不再多問。
這晚天沉得像塊浸了水的黑陶,壓在頭頂連呼吸都覺沉緩。星星映不出多少光,月亮隻暈開一圈淡得幾乎看不見的清輝,襯得夜更黑。
宣政殿燭火通明,帝王如同木偶,目中無神也不在乎跪了一地臣子在哭喊爭吵些什麼。王逾和常思遠你來我往,最終還是把重擔扔到了年少摯友的兒子肩上。
總有人要犧牲,但最起碼不會是自己家中的才俊,對不住的人,就隻能對不住了。
翌日清晨,公雞衝著初升的朝陽一頓打鳴。
小黑被吵得抖了抖耳朵,爪子開花踩踩四殿,他近來對著四殿愈發自若,早不像以前那般拘謹。
他擡頭一看,咦?許明霽這麼早起床去哪?
王瑒心中有事,加之舊疾未愈,秋風一起膝蓋便隱隱發酸,他整夜沒合過眼。
守在外頭的五乙見許明霽一大早就來了,想著主子沒睡,便把人放了進去。
說不清是為了什麼,王瑒平躺著,裝睡。
阿明要乾什麼?
許明霽放輕了腳步,到了床前便沒了聲響,隻是盯著王瑒看,目光描摹著起伏的胸膛,挺直的鼻梁,還有好似睡不安穩而蹙起的眉峰。
我的公子,還是這麼帥氣。
“公子?你醒了嗎?”許明霽輕聲問,其實他根本不想叫醒王瑒。
無人回應,王瑒還是規矩的躺著。
晨光透過窗欞,親吻著發絲。許明霽蹲下身支著腦袋,數著王瑒的睫毛,又笑著問了一遍王瑒醒沒醒,他要肆意妄為了。
呼吸漸進,許明霽越靠越近,王瑒暗暗揪緊了被角,似乎兩人的唇就要相貼。
“我的公子,早安。”
許明霽湊過去親了一下鼻尖,又覺不夠,又親了親額頭。像炎炎夏日裡剛從冰箱拿出來的可樂,心情甜到咕嘟咕嘟冒泡。
王瑒裝睡不太行,睫毛都在抖。不是許明霽不想唇齒相依,隻是他想留到南江再見時,免得王瑒太氣自己私自跟過去。
到那時,出賣色相,應該就不生氣了。
不等王瑒有什麼反應,許明霽就起身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隻留下一室寂靜,和空氣中若有似無的、屬於許明霽身上的清冽皂角香。王瑒在他離開後許久,才緩緩睜開眼,不知望著何處出神。
明明沒生病,王瑒卻覺得臉上燙得很。
許明霽主動提出想去郊外竹林野獵,但出城之前與薑序有約,想去酒樓用過午膳再去。
王瑒不喜這兩人又湊到一處,聽聞常子樂也在,思及阿明回了竹院便再不能外出,心下一軟便都依了許明霽。
當然,他讓樂安時時看緊許明霽,總歸不放心。
“淡鹽雞肝,鹵兔肉,煎魚乾,還有牛乳。小黑,你都沒發現自己圓了一圈嗎?”
小黑叼著魚乾慢慢悠悠地走到許明霽麵前放下,示意他吃,看得旺財垂涎三尺,可憐巴巴地看著。
“隻給一根?小氣貓。”呼嚕了一把小貓頭,許明霽接著說,“我要先行一步南下,你和四殿護著王瑒。”
喵嗚——
[你真不怕死啊?一個人去那種地方乾什麼?]
小黑喵喵個不停,繞著許明霽抗議,最後跳進他懷裡勾著衣襟不肯出來了。窗台上的四殿躍到許明霽頭頂,不動如山。
許明霽輕聲又哄又勸甚至請求都沒用,他妥協了,或許帶著兩個神仙還能聯係上當地土地公,行個方便也說不準。
[土地公?可是我們神力被封印,現在念口訣跟唱歌一樣,屁用沒有,聯係不上任何仙神妖魔。]
喵——小黑還不忘抽空和旺財道聲彆。
旺財跟到了門口便躺下了,無精打采,嗚汪嗚汪的。貓貓朋友都不在,李老給它燉的大骨頭都不香了。
嫋嫋炊煙,家家戶戶都張羅起一天中的熱食,路上行人紛紛。
酒樓雅間,滿桌好菜。常子樂去更衣,隻有薑序在。
“來了,兄弟。”
許明霽坐下,見桌子上放了一袋不知名東西,“這是什麼?碎銀?”
“碎米,還是陳年古古古古米。我見一個頭發發白的老人家在街邊就賣這麼點破爛,年紀大了也不容易,就買下了。”
“……”似曾相識的情節,自己也買過,許明霽問,“那老頭走了?是不是這個?”
好巧不巧,雅間月台往下望,老人家搖身一變,披著的外衣用料講究,正要上一頂紅木轎子。
“……”薑序無言以對。
“你們在看什麼?”更衣回來的常子樂也湊過來瞧,“他呀!前朝太子的黨羽,不知怎的沒被牽連,他可是文方書齋造假文書的能手。這人有些怪癖,常常跑到街上賣破爛,在京中也算趣聞。”
許明霽和薑序悄聲對上視線,通關文書是他們南下最不可或缺的東西。
打瞌睡送來了枕頭。
一早宮門放鑰,宜妃得聖上恩旨,可召宗親入宮團聚。許明霽前腳出門,王瑒後腳就坐著轎子入宮。
“阿一可想好了?”王蘇宜知道自己勸不動弟弟,隻是聲音有些哽咽,“阿姐左右不了你的決定,隻是我要你答應,平平安安的回來。來年春,要為歲淮侄兒風光的辦場周歲宴。”
“定不負阿姐所托。”
王瑒見不得要強的姐姐眼眶濕潤,連忙學著許明霽說些討巧的話來逗人開心:“阿姐這一哭,梨花帶雨的,誰瞧見了都心肝顫。”
“少貧嘴。”
“日後嫂嫂和歲淮到了京城,還仰仗阿姐多多照看,女眷入宮該是容易得多。”
“那是自然!我絕不會讓家裡人被欺負了去。”
“阿姐威武!”
“有些日子沒見,小阿一倒是開朗了許多。”王蘇宜想起春怡信上說的許明霽,他成日黏著小阿一,兩人並非毫無情愫,她試探著問,“那書生……”
王瑒垂下目光,迴避這個問題,隻是鬨著王蘇宜,要去看看常七那小子送來的果子樹。
王蘇宜又好氣又好笑,心下瞭然,阿一自有分寸,她便不多過問。
常子平收到南江一事的風聲後,就知好友這趟渾水是不得不淌了,連夜抄寫藥方和治水良策。如今他身在王府,焦急的等王瑒回來。
他路過秋月樓,好像聽聞了些不得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