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是我非我 鬨事
鬨事
暴雨早已停歇,渾濁的洪水退去。
低窪處本就不結實的茅屋無人打理,東倒西歪。腐壞的草木混雜著發黴的傢俱,太陽一照,散發出刺鼻的臭味,倒是吸引了一大群綠頭蒼蠅在此嗡嗡安家。
城郊不遠處的高地搭著十數頂草棚,半人高的木柵圍攏,王家的護衛手持長槍,不動如山守在外麵。
草棚裡的人大多麵色蠟黃,有的裹著破舊的被褥蜷縮在角落,時不時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周遭人見了,默默挪動身軀離遠些。
“我們是在等死吧,唉——”
“不錯了,死前還有人給送碗粥,每日還有一碗藥,興許能熬過去。”
“可我不想被一把火燒成灰,我想入土為安。”
“嗬嗬咳——咳——沒先捅死你直接燒了,算那京城裡來的有幾分人性。”
“狗官憑什麼把我們關在這兒!”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猛地捶打了一下泥地,林三牛聲音嘶啞,“不過是發了場燒,哪就是疫病了?他們分明是想把我活活困死在這裡!”
林三牛臉頰凹陷,他本是村子裡眾望所歸的下任村長,林雲雲也回來了,他想辦法娶了林雲雲,也就能把漁船也收入囊中,前途光明。
卻因為要去探望那個該死的孩子,惹了一身病,平白無故被關押著等死。
“…我的兒沒病……不要燒我的兒……”婦人喃喃,她已經有些神誌不清了。
林三牛啐了一口婦人,陰沉著臉,徑直走到眾人前頭,到了發粥派藥的時辰。
一個穿著補丁長衫的中年男子湊到林三牛身邊,他的手腕不自然垂落,壓低聲音卻故意讓周圍人都聽見。
“兄弟說得對!這些京官多半是為了邀功,故意把沒病的人也拉來隔離,好讓朝堂覺得治理得徹底!咱們不能坐以待斃啊!”
“就是!”有人緊跟著附和,“也不見這些拿武器的生病,誰知道他們是不是給我們假藥,真正能治病的東西多半被藏著掖著,哪會這麼好心日日送來?”
林三牛想起了漁船上沒病沒災的人,又思及那日林老的巫醫之說。莫非,那兩隻玄貓真有活死人的能耐?
“是她!”婦人忽然裂開嘴,笑的滲人,“一定是那個許娘子教唆!才害得我兒死無全屍!”
被逐出謝府的管家托著手腕靠近,他已然尋到了向謝氏獻忠的法子。
藉助謝家勢力從草棚出逃的人,攔住了許明霽和王瑒的去路。既然他們會死,爛命一條,能拉上幾個貴人墊背,也是值得。
更何況,謝家上下無人染病,他們隻要立了功,必然也能求得靈藥。
“你化成灰我都認得你!妖女!就是她妖言惑眾!要燒了大家,害得我兒死無全屍!誰知道他們無災無病,是不是在拿我們做藥引!”
婦人紅著眼,聲音尖銳淒厲。明明她已病入膏肓,卻忽然似有了無窮力氣,直直衝向許明霽。
“對!他們草菅人命!我們要回家!”林三牛煽動人群,叫囂著人命關天。
許明霽擋在王瑒身前,他身形未動,心裡已然有了應對之策。
那婦人撲到近前,被王瑒身側的護衛反手一攔,踉蹌著跌坐在地,“還我兒命來!你們這些天殺的!要燒我們,不得好死啊!”
林三牛混在人群中,眼神陰鷙地盯著許明霽。他暗中推搡了身旁一個虛弱的老漢一把。老漢本就站立不穩,被他這麼一推,直直朝著護衛的長槍撞去。
“啊——”
一聲短促的驚呼,老漢額頭頓時血流如注,軟軟地倒了下去。
“殺人了!他們殺人了!”林三牛立刻嘶吼起來,“看見了吧!他們根本不在乎我們的命!”
遠處遙遙窺探的管家看到了期望之中的場麵,彎腰朝著謝家的人掐媚。
王瑒眼神卻驟然冷了下來,他知今日之事定有蹊蹺,護衛已然把混亂的場麵鎮壓住。他目光銳利地掃過鬨事者,“違令者,斬……”
“妖女?”許明霽回頭輕輕握了握王瑒的手,示意讓他處理。
“我若是妖女要以人為引,直接一把火燒了你們豈不更乾淨利落?何須大費周章,由著王大人每日為你們耗費糧食和藥材?”
他的聲音清亮,透過嘈雜的人聲傳到每個人耳中。原本被說動的人群也靜了下來。
“災禍無情,可人心不能無智!你們忘了吧,王大人到來之前,你們是如何掙紮求生?這裡的世家如何大門緊閉,誰管過你們的死活?若非及時清理病體,疫病當真能如此輕巧的消失?”
“妖女一派胡言!”林三牛已然癲狂,被押在地上他也擰著臉喊,“她與她夫君潛入官府,還帶著兩隻詭異的玄貓!就是為了要我們的命!王大人也早被迷了心智!”
許明霽嗤笑,他也沒想到胡謅的許娘子身份能讓這人如此深信不疑。
“我一直很好奇,你口中的許娘子是誰?大家都長了眼睛,我雖雙眸生得動人了些,可確是男子啊。”
林三牛愣住了,不,這不可能!
“到底誰在迷惑人心,各位心裡自有判斷。至於玄貓更是無稽之談,若諸位願意,皆可去瞧瞧那兩隻人畜無害的可愛家夥。”許明霽目光掃過人群,再丟擲問題,“你們在草棚隔離,是如何繞過護衛私自出逃的?帶著病氣衝進人群,又是何居心?”
“你們要害王大人!”忽有人驚呼,是隱在人群中的五甲。
“對啊!你們一身病,王大人好心給你們送藥治病,哪知淨是白眼狼!”
“王大人趕緊把他們關起來!”
“可彆讓疫病再起!乾脆燒了他們!”
群情激憤,如今好不容易安穩下來的生活,沒人捨得冒險,眼下自己沒病沒痛,染了病的人死在哪,他們實在不想多管閒事。
林三牛心如死灰,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你可知造謠煽亂,按律當斬?王大人念在洪災疫病之際,暫將爾等關入囚牢,待災情平定後再行發落。”許明霽回到王瑒身邊,趁眾人未留意,對著王瑒眉眼彎彎。
王瑒繃住了冷臉,伸手把許明霽拉至身後,他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朗聲道。
“為了讓更多人活著,隔開你們甚至焚屍實屬無奈之舉。今日鬨事者,嚴懲不貸!我也知你們受苦了,但各位若是安分守己,日日配合大夫,當真死路一條嗎?”
周遭有人眼眶泛紅卻不再言語,忽如其來的鬨劇與危機就這麼被化解了。
窺探的謝家人皺起眉,他不管身旁的人如何哀求再給一次機會,隻是掏出一個小巧的瓷瓶,在地上找了塊棱角分明的石頭,把不知名的的東西塗於其上。
“你的妻兒還能否在謝家安穩度日,全在你一念之差。”
“……”
“你不願?”
“……多謝。”
人群就快散了。
混亂中,不知是哪裡來的石塊朝著王瑒砸了過來。石塊帶著風聲呼嘯而至,許明霽沒有思考,他直接轉身想護住王瑒。
王瑒用巧勁壓著許明霽,擡手抽劍格擋,隻是不慎被擦傷了手背。他隨即抽出袖間暗器,眨眼間那人未曾反應過來便悄無聲息地倒下。
五乙立馬摸出李老配的藥丸,可緩解百毒。他見王瑒手上的傷,肉眼可見烏紫一片。
“誰讓你以身相護!”王瑒揪住許明霽衣領,斥聲道:“許明霽!先護好你自己!”
“這是怎麼了?毒!”
許明霽一字不入耳,隻急忙背起王瑒上轎,著急著要回府找李老。
方纔還訓斥自己胡來的王瑒,回程路上未走出幾米,忽然臉色發青,他自封經脈後,便不省人事。許明霽慌了神,握著王瑒冰冷的手,眼神一瞬不瞬地盯著他蒼白的臉,心裡隻有一個念頭:絕對不能讓王瑒有事。
到了府邸,馬還沒收回蹄子,許明霽跳下車轎,他幾乎是撞開李老的房門,拉起李老就往王瑒身邊狂奔。
許明霽聲音裡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來來回回走了許久他又問:“怎麼了?說句話呀!”
王瑒躺在床上,已被李老施了兩回針,又灌下一副藥,吐出些汙物,他的臉色纔不透著一股死氣。
“凶險異常。”李老鬢角又添花白,他搭脈片刻,眉頭擰成了疙瘩,“此毒蹊蹺,竟是自蠻族而來,棘手。”
許明霽拳頭握得發白,眼角發紅,卻又無能為力,他怕極了。
“若平安熬過今夜,便無性命之憂。”
李老再施一針,囑咐許明霽仔細照看王瑒,但凡有任何異樣都立馬叫他。李老去煎藥,在外間親自盯著火候,不容差錯。府邸內一片沉重。
聞訊趕來的小黑跑得跌跌撞撞,他看了好一會才鬆一口氣。喵——
[王瑒沒事,他命不絕於此。]
許明霽揉揉貓頭,“他沒事的,對嗎?”
小黑點頭,示意許明霽放寬心。
“可是生病了會疼,更何況中毒。”許明霽靜了一會,才接著說:“他以前也經曆這麼多苦難嗎?如果不是我,他是不是就不用再經受一遭?”
[彆自責啊,這都不像你了。]
“我怎麼忘了,重來一世,就要再死一次。王瑒還要麵對噩夢般的國破家亡……現在我後悔了……”
喵嗚——小黑蹭蹭王瑒仍舊泛紫的傷口,又拱拱垂頭喪氣的許明霽,他試著安慰許明霽。
[你也會經曆山河飄搖,過去的苦難無法改變,可這次你會一直陪在他身邊。]
“或許是我自私了。”許明霽聽不懂小黑在說什麼,但他清楚的知道後悔無用,“隻好把我的以後全賠給王瑒了,時間快點過去吧,我要帶他回家。”
許明霽坐在床邊,俯下身來,和王瑒額頭相抵。
“快點好起來,我的阿一。”
窗外的月光寒涼,許明霽就這樣守著,一夜未眠,心裡默默祈禱著天快些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