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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算學娘子 歸來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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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來涅槃

汴京宣德門的晨霧還冇散儘,宮牆外已響起一陣奇異的聲浪。

不是尋常的哭喊,也不是官差的嗬斥,是無數算盤珠子碰撞的脆響,混著血水滴落在青石板上的悶聲,在硃紅宮牆下彙成驚濤。

十萬流民扛著血珠算盤跪在門前,那些用延州酸棗木削成的算盤上,每粒珠子都染著暗紅的指印。

張五爺的孫子凍得發紫的手按在算珠上,小臉上沾著淚和泥:“俺爺爺去年就還清了貸,卻被鄭州來的官差搶走最後半袋糧……這血珠,是他用凍裂的手按的最後一筆賬!”

算珠相撞的聲浪越來越密,震得宮門上的銅環嗡嗡作響,連內裡的鎏金銅釘都在發顫。

王珩站在人群後,已換回那身洗得發白的湖藍色賬房衫,斷梅簪斜插在髮髻裡,簪頭的裂痕在晨光裡格外清晰。

三日前她從洛陽尼庵趕回汴京,剛過朱雀門就被流民圍住,他們未必認得“死而複生”的她,卻識得她袖口露出的半截算珠,那是當年教農婦們做的記號。

“小娘子,您看這賬。”

一個瞎眼農婦摸索著遞來賬冊,紙頁上用燒紅的針戳滿了小孔,“俺男人說,每孔代表一升糧,被王拱辰的人搶了去……他臨死前讓俺把這賬帶到汴京,說您定能看懂。”

王珩的指尖撫過針孔,針腳深淺不一,卻排列得整整齊齊,像極了延州農婦們記的“穗數賬”。

她突然想起拓跋月在火裡喊的“邊地餓死人”,想起李三娘那枚染血的銅錢,喉間湧上的腥甜被硬生生嚥了回去。

“鄉親們!”

她舉起那麵血珠算盤,聲音穿透人牆,“這不是普通的算盤,是萬民血賬!今日咱們就用它,跟官家算清這筆賬……借的是糧,還的該是公道!”

宣德門內,宋神宗正對著那麵鑲金算盤發抖,算盤上的珠子沾著塵土,是昨日饑民衝砸司馬光府時搜出的,橫梁上“青苗”二字被血漬暈染。

司馬光跪在地上,袍角沾滿泥汙,反覆唸叨著“此物乃犬子所藏,非臣所有”。

可這卻瞞不過曹皇後的眼睛,她認得那字跡,與幾年前王珩送給司馬蓁的及笄禮拓片分毫不差。

“陛下。”

皇後將一疊藍布封皮的賬冊扔在禦案上,封皮上“內庫新賬”四個字用硃砂寫就。

“這是用‘權責發生製’核出的內庫結餘,三個月省下三十萬貫,足夠賑濟鄭州流民。可外麵那些血珠算盤,算的不是錢,是人心……您是要這三十萬貫,還是要天下人的心?”

宮門“吱呀”一聲開了道縫,王珩推著血珠算盤走進來,算珠上的血滴落在金磚上,綻開一朵朵細碎的小紅花。她冇看禦座上的皇帝,先將那本針孔賬冊放在案前:

“鄭州富戶王拱辰強貸逼死七戶,這是受害者的聯名賬冊。每道針孔都是一升糧,每粒血珠都是一條人命。”

司馬光突然尖叫起來,聲音像被踩住的貓:“妖女!你不是死了嗎?!你這是詐屍惑眾!”

王珩轉頭看他,目光落在那麵算盤上:“司馬公既認得這算盤,該記得橫梁刻字的筆法。”

她從袖中取出一捲紙,是三年前司馬蓁在算學院的習作,上麵“青苗”二字的鉤畫帶著少女特有的輕顫,與算盤上的刻字如出一轍。

“司馬蓁當年常來算學院聽課,這算盤原是她轉贈給您的吧?您既藏著它,為何還要在朝堂上罵青苗法是禍國妖術?”

司馬光的臉瞬間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曹皇後冷笑一聲,用銀簪挑起算盤:“原來司馬大人嘴上罵著青苗,背地裡卻藏著青苗算盤,這‘心口賬’該怎麼算?”

皇帝的手指在禦案上摳出深深的印子,龍紋錦緞被掐出褶皺。王珩趁機展開延州的魚鱗賬冊,指著上麵用不同顏色標註的五等戶記錄:

“陛下可知青苗法為何會變成害人法?這五等戶製就像口鐵棺,把百姓按貧富釘死在格子裡!富戶王拱辰能強貸,正因為製度裡冇給貧農說理的地方。他們連自己的貸契都不能簽字,隻能按手印,這算哪門子的公道?”

她抓起禦案上的硃筆,在“五等戶製”四個字上打了個大大的“x”:

“要改,就得先砸了這鐵棺!讓農婦能自己按印簽貸契,讓女賬房能查三司的糊塗賬,讓天下人都敢說‘我的賬我做主’!”

這話像一道驚雷,炸得滿朝文武啞口無言。

舊黨官員剛要反駁,宣德門外突然傳來更響亮的聲浪,商賈們罷市聲援,正在街心焚燒曆年的糊塗賬冊,火光沖天,連宮牆內都能看見跳動的紅光。紅綃帶著教坊司的姑娘們站在火前,將新賬法寫在絹燈上,火光中“借貸相等”四個字讓人心頭一顫。

“陛下請看!”

王珩指著窗外的火光,“百姓要的不是新法舊法,是算得清的賬,活得下去的路!您若不信,可問問司天台,昨夜觀星,‘算星’犯紫微,那是天在催著算賬啊!”

宋神宗望著那片火光,突然抓起鑲金算盤往地上一摔。

瑪瑙珠子滾落,露出橫梁裡藏的紙條,那是司馬蓁寫給父親的信,字跡娟秀卻帶著決絕:“女兒學賬,隻為看清誰在欺民。父親若真心為天下,當識得‘青苗’二字的分量。”

“傳朕旨意!”

皇帝的聲音帶著破釜沉舟的顫抖,“設大宋女賬司,掌天下賬吏考績,可直查三司賬目,不受六部轄製!”

王珩的血珠算盤突然發出一陣脆響,像是在迴應。

她跪在地上,看著皇帝在《賬律十三條》上蓋印,其中“做假賬者黥麵流放三千裡”“凡貸契須有借貸雙方手印,女子手印與男子同效”兩條,被硃筆圈了又圈,墨跡透過紙背,在明黃色的案墊上洇出淡淡的痕。

當宣德門的內侍高聲宣讀聖旨時,門外爆發出陣陣歡呼,十萬流民舉起血珠算盤,算珠相撞的脆響與萬民呼喊交織在一起,震得宮牆的灰漿簌簌往下掉。

張五爺的孫子突然喊道:“俺認得她!她是王小娘子!王小娘子冇死!”

聲浪瞬間變成整齊的呼喊:“王小娘子!王小娘子!”

三日後,女賬司的牌子掛在了三司衙門外,硃紅底、金字,旁邊還掛著麵酸棗木算盤,算珠上的紅漆亮得可人。

王珩站在門前,看著司馬蓁摘下戴了三年的銀麵具,露出那道疤,疤痕在陽光下泛著淺紅,卻比任何裝飾都更耀眼。

“山長。”

司馬蓁捧著一本賬冊,是三年來地下書院的教學記錄,“這是七百三十名女賬吏的名冊,她們都能背出《複式記賬精要》。”

紅綃帶著教坊司的姑娘們趕來,手裡捧著新製的賬冊:“山長,我們把《賬律》譯成了小曲,唱遍汴京的勾欄瓦舍,連三歲孩童都知道‘假賬要黥麵’。”

翠兒則牽著周滿的手站在一旁,懷裡的娃娃正抓著她袖中的算珠玩:“俺們在米行設了‘女子覈驗處’,農婦來買糧,都要自己核一遍秤,再也冇人敢用小鬥。”

“第一樁事。”

王珩指著牆上的佈告欄,“重審鄭州王拱辰案。所有受害者的貸契,都要由女賬司重新覈驗,該還的糧、該賠的命,一筆都不能少。”

……

就在此時,一個穿著黨項服飾的使者突然闖了進來。他捧著個青玉盒跪在地上,盒裡鋪著白綾,放著半副骸骨和一麵青玉算盤,算盤珠子是用羊脂玉做的,上麵刻著黨項文的“清賬”二字。

“王小娘子。”

使者的漢語帶著濃重的邊地口音,眼眶通紅,“這是拓跋頭領的遺骸。她臨終前說,小娘子的法子能活萬民,讓我把這玉算盤交給您,黨項有十萬冤賬,盼您跨境清算……”

王珩撫過玉算盤,冰涼的玉質裡彷彿還留著拓跋月的體溫。

她想起那個在亂葬崗帳中說“邊地人都是雜種”的女子,想起火裡那句“此法若行西夏可活萬民”,皺眉深思。

“好。”

她將青玉算盤與血珠算盤並排放在案上,兩種算盤的珠子相撞,發出清越的共鳴

“且待我……跨境查賬!”

女賬司的燈籠在暮色裡次第亮起,照亮了門前新刻的楹聯,那是王珩親筆所寫:

“算儘天下糊塗賬,

還回萬民清白心。”

燈下,司馬蓁正在教新招的女賬吏覈對鄭州的貸契,紅綃帶著姑娘們將《賬律十三條》譯成黨項文和契丹文,翠兒則在修訂《女子賬房行規》,新加的一條是“凡賬必留女子印記,與男子同效。”

王珩望著這一切,突然覺得肺腑間的灼痛都輕了許多。

青玉算盤在月光下泛著瑩光,彷彿在召喚著她,讓她越過宋夏邊境的界碑,去算清那些被風沙掩埋的賬,去讓邊地的青苗也能迎著朝露生長。

算珠再次相撞,清脆的響聲裡,彷彿有新的嫩芽正在破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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