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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算學娘子 跨境清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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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境清賬

汴京朱雀門的晨霧還冇散儘,一支特殊的使團已在城門外整裝待發。

王珩穿著改良的胡服,腰間懸著那麵青玉算盤,羊脂玉的珠子在晨光裡泛著瑩光。十二名女賬司骨乾立在她身後,人人揹著嵌銅的酸棗木算盤,算珠被磨得發亮。

那是她們在地下書院時,用三年時間練出的包漿。

“山長,宋廷給的糧餉清單。”

司馬蓁戴著銀麵具走上前,遞來賬冊

:“上等茶磚百斤”“精米二十石”的字樣被硃筆圈過,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怪異。

蘇蘅瞥了一眼,手裡的算盤劈啪作響:“按市價折算,這點糧餉隻夠咱們走到邊境。看來汴京的大人,是盼著咱們在半道上餓死。”

他將算珠歸位,指尖點著“茶磚”二字,“尤其是這個,我賭十文錢,裡麵藏著貓膩。”

王珩接過賬冊,指尖撫過紙頁上的墨跡,這是三司新吏的筆跡,筆畫虛浮,顯然是故意為之。她擡頭望向城門樓,那裡站著幾個官員,舊黨那頂標誌性的烏紗帽在晨霧裡若隱若現。

“出發。”

她翻身上馬,青玉算盤在鞍前輕輕晃動,“到了陳橋鎮再驗茶磚。”

車馬行至陳橋鎮時,蘇蘅突然勒住韁繩。他讓使團停下,從隨行的茶磚裡隨機挑出三十塊,用小刀逐一剖開,第三塊磚茶剛裂開,一股黴味就飄了出來,內裡的茶梗發黑髮黏,還沾著細碎的蛛網。

“分層抽樣驗質法。”

蘇蘅舉起黴茶示眾,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圍觀百姓耳中,“三十塊樣本,二十八塊是三年前的陳茶壓的,還有兩塊摻了沙土。宋廷就是用這等貨色,打發去西夏查賬的使團?”

人群瞬間炸開了鍋,有懂行的茶商湊過來,捏著黴茶直搖頭:“這在蜀地隻能當燃料,三司竟敢用來充作使團用度?”

有人認出司馬蓁的銀麵具,突然喊起來:“是銀麵賬吏!當年在汴京拆穿米行騙局的那位!”

聲浪越來越高,隨行的李監使嚇得縮在馬車裡,車簾被百姓的石子砸得劈啪響。

王珩望著騷動的人群,突然想起延州田埂上那些舉著賬冊的農婦,公道從來不是求來的,是算出來、喊出來的。

“紅綃,”

她轉頭吩咐,“把驗過的茶磚擺成‘賬’字。”

女賬司的姑娘們立刻動手,三十塊茶磚在官道上拚出個巨大的“賬”字,黴斑和沙土成了天然的筆畫。過往商隊紛紛駐足,有人拿出紙筆記錄,有人策馬往汴京方向趕。

這等醜聞,不出三日就能傳遍大宋。

李監使終於從馬車裡鑽出來,臉色慘白如紙:“王……王小娘子,下官這就傳信回汴京,讓三司補送新茶。”

王珩冇看他,隻是讓蘇蘅重新核賬:“記下短缺的數目,按市價三倍折算。將來在西夏查賬,就從這筆欠賬開始算。”

進入西夏境內後,戈壁的風像刀子般刮在臉上。

黨項嚮導騎著駱駝走在最前麵,時不時回頭張望,喉結上下滾動:“前麵就是鬼駝……夜裡常能聽見駱駝鈴鐺響,卻看不見駝隊。”

“鬼駝?”

司馬蓁的銀麵具反射著日光,“賬上有記載嗎?”

嚮導從懷裡掏出卷殘破的羊皮賬冊,上麵用黨項文寫著“延州之戰,調駝千匹運糧”。

王珩接過賬冊,指尖觸到頁邊的火燒痕跡,這是拓跋月的字跡!她想起那本隨遺骸帶回的賬冊,裡麵“一駝十用”四個字突然在腦海裡清晰起來。

“蘇蘅。”

她將賬冊遞過去,“按西夏軍製,每匹駱駝的負重、日行裡程是多少?”

蘇蘅的算盤立刻響起來:“標準是負重三百斤,日行五十裡。千匹駱駝的話,單次運輸量該是三十萬斤,可延州之戰的糧耗記錄……三百萬斤。”

他突然停住算珠,“除非這些駱駝每天往返十次,否則絕不可能,這是把同一批駱駝重複記賬!”

司馬蓁的銀麵具下發出一聲冷笑:“‘一駝十用’,原來如此。拓跋頭領是發現了這個才被滅口的。”

她指著賬冊上的日期,“每次運糧記錄都間隔十天,正好夠駱駝往返一次。”

抵達興慶府的當晚,西夏幼帝在宮殿設了接風宴。黨項貴族們的目光像釘子般釘在女賬司身上,尤其是司馬蓁的銀麵具,更是引來竊竊私語。

王珩假裝冇看見,隻顧著用青玉算盤撥弄桌上的葡萄,每粒葡萄代表十匹駱駝,她要在宴席結束前,算出這些年被虛報的糧餉總數。

“小娘子。”

幼帝突然湊過來,小手抓著她的衣袖,“阿姐說,這算盤能算出誰在騙我。”

他指的是拓跋月,語氣裡的依賴讓人心頭髮緊。

王珩剛要開口,就見司馬蓁捧著一卷蜀錦賬冊走過來,銀麵具下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激動:“山長,您看這個。”

賬冊上記錄著蜀錦與戰馬的交易,單價高得離譜,且每筆交易的日期都與邊境走私案吻合。最奇怪的是,某些錦緞的規格旁,用黨項文寫著奇怪的符號。

司馬蓁用小刀颳去紙麵的漿糊,底下竟露出“秦州”二字。

“是密碼。”

她的指尖在符號上快速移動,銀麵具隨著動作微微震顫

:

“這些符號對應著宋境的驛站,指向的正是秦州刺史,他是舊黨骨乾,當年力主廢除青苗法的那位。”

話音剛落,“哢”的一聲輕響,銀麵具的邊緣突然崩裂,露出底下那道疤痕。

貴族們發出驚呼,幼帝卻突然擋在司馬蓁身前:“不準笑!阿姐說,臉上有疤的人最勇敢!”

……

王珩的心猛地一沉,秦州刺史手握邊境兵權,若他真在走私戰馬,那大宋的邊防就成了笑話。

她讓蘇蘅用概率模型推算,發現三年來通過這種方式流入西夏的戰馬,足夠裝備一支精銳騎兵,這哪裡是走私,分明是通敵。

夜宴進行到一半,一名侍女端著酒壺走過來,給王珩斟了杯琥珀色的酒。

酒液裡的倒影微微晃動,王珩剛要舉杯,幼帝突然撲過來抱住她的腿:“阿姐說過,宴會上給算賬人的酒不能喝!”

侍女的手一抖,酒杯摔在地上。

幼帝指著她的袖口:“裡麵有針!跟害死阿姐的人一樣!”

衛兵立刻上前按住侍女,從她袖中搜出一枚塗著黑漆的毒針。混亂中,王珩瞥見殿外的火光,起初以為是宮燈,直到濃煙順著門縫灌進來,才驚覺不對勁,那是宋使驛館的方向!

“賬冊!”

她猛地站起身,青玉算盤在掌心硌出紅痕,“我們帶的賬冊全在驛館!”

司馬蓁率先衝出去,蘇蘅帶著女賬司的姑娘們緊隨其後,算珠在奔跑中碰撞,發出急促的脆響。黨項貴族們驚慌失措,隻有幼帝緊緊抓著王珩的手,小臉上滿是淚水:

“阿姐說,隻有你能算清黨項的賬,隻有你能救我們……”

驛館的火勢已蔓延到屋頂,劈啪作響的火焰吞噬著賬冊,空氣裡瀰漫著紙灰的味道。

王珩看著那些被燒焦的紙頁飄上天,上麵“秦州刺史”“一駝十用”的字跡在火中扭曲,那是她們用血汗換來的證據,是拓跋月用命保住的真相。

“往火堆裡扔算盤!”

司馬蓁突然大喊,將自己的酸棗木算盤扔進火裡,算珠遇熱爆裂,火星濺落在未燃的賬冊上,竟燒出一個個小洞,露出底下的夾層。

王珩立刻明白過來:“大家把算盤都扔進去!算珠裡的桐油能助燃,卻燒不透夾層!”

十二麵算盤陸續被扔進火裡,算珠爆裂的聲音像密集的鼓點。果然,被燒焦的賬冊底下,露出了用羊皮紙寫的備份記錄,這是她們臨行前就做好的準備,算珠裡藏著桐油,就是為了應對此刻的焚書之禍。

“保護羊皮賬!”

王珩的聲音被濃煙嗆得嘶啞,她看見李監使帶著幾個宋廷隨從站在遠處,臉上冇有絲毫驚慌,反而帶著詭異的笑。

就在此時,西夏的丞相突然帶著衛兵趕來,厲聲喝道:“誰準你們在驛館放火?!”

他的目光掃過王珩手裡的羊皮賬,眼神瞬間變得陰鷙。

王珩將羊皮賬塞進幼帝懷裡,低聲道:“陛下,這是黨項的命根子,收好。”

她轉身麵對丞相,青玉算盤的珠子被攥得咯咯作響,“丞相大人來得正好,不如一起算算,這把火是誰放的?”

火光映紅了半邊天,將每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王珩知道,這場火不是意外,是秦州刺史的滅口,是宋廷舊黨的阻撓,更是西夏內部既得利益者的反撲。但她更清楚,隻要羊皮賬還在,隻要她們這些“賬吏”還在,就算燒了驛館,那些藏在茶馬交易裡的貓膩,那些用“鬼駝”虛報的糧餉,也遲早會被算清。

司馬蓁撿起地上崩裂的銀麵具,重新戴在臉上,疤痕從裂縫中露出來,像道正在流血的傷口。

她走到王珩身邊,算盤的銅絲在火光中閃著冷光:“山長,該算下一筆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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