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算學娘子 世上不會隻有一個王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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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不會隻有一個王珩
江南的春雨總帶著化不開的濕寒,王珩扶著商盟旗艦的船舷,望著岸邊連綿的流民。
懷裡的銀麵具被體溫焐得微熱,邊緣的裂痕卻仍硌得人心慌,
從威尼斯啟航時,她鬢邊還隻有零星白髮,如今卻已霜雪般漫過耳際。
“山長,蘇州碼頭到了!”
瞭望手的喊聲剛落,船身就輕輕一震。
蘇蘅撐著油紙傘跑過來,傘沿刻意往王珩那邊傾,自己半邊肩膀都被雨水打濕。
“女賬師們都按您的吩咐分好隊了,一隊隨我去搭粥棚,二隊跟著林小娘子去籌備醫館,三隊由趙小娘子帶去找地方印‘娘子交子’的印版。”
王珩點點頭,目光落在碼頭上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身上。
那婦人懷裡的孩子麵黃肌瘦,嘴脣乾裂,正微弱地哭著。
她剛要邁步,就見隊伍裡的李巧兒提著藥箱衝了過去,蹲下身從懷裡掏出一塊蒸餅,小心翼翼地掰成小塊餵給孩子。
“慢點吃,彆噎著,我們還有好多糧食,都給你們留著。”
李巧兒原是汴京藥鋪的賬房,金兵破城時,是王珩帶著她逃出來的。
如今她不僅能熟練記賬,還跟著醫館的郎中學會了簡單的診治,成了“算賬醫館”裡最忙的人。
看著李巧兒溫柔的模樣,王珩心裡微微一暖,轉頭對蘇蘅說:“讓巧兒多帶些蒸餅,流民裡孩子不少,都得先墊墊肚子。”
不過兩個時辰,蘇州城外就支起了三十頂青布帳篷,“娘子粥棚”的旗幟在雨中展開,女賬師周雲溪正坐在案前,手裡的算盤“劈啪”作響。
她麵前擺著一本厚厚的賬冊,每過來一戶流民,就仔細記下人口數、是否有老人孩童,再發放刻著符號的木牌。
“張大叔,您家三口人,領三斤粟米,拿著這木牌,明天還來領。”
周雲溪的手指在算珠上翻飛,速度快得驚人。
她原是江南織造局的賬房,最擅長快速核賬,如今流民登記的活兒交給她,從未出過錯。
不遠處的粥鍋旁,幾個年輕的女賬師正忙著盛粥,蒸汽氤氳中,她們的額角都滲著汗珠,卻冇一個人停下歇會兒。
“山長!醫館那邊搭好了!”
林阿姊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她原是西夏的醫官,當年因拒絕給貪官開假藥方被追殺,是司馬蓁救了她。如今她成了“算賬醫館”的主事,正指揮著女賬師們登記傷員。
“把傷情分三類,輕傷的在這邊敷藥,重傷的擡進裡間,有傳染病的單獨隔離,每一筆用藥都要記清楚,不能亂。”
王珩走過去時,林阿姊正給一個腿被金兵砍傷的少年換藥。
少年疼得直咧嘴,林阿姊卻一邊輕柔地包紮,一邊輕聲安慰:“忍忍就好,這藥是從南洋運來的,好得快。等你傷好了,要是願意,就跟我們學記賬,以後也能幫著大家算賬。”
少年點點頭,眼裡泛起了淚光,他家人都被金兵殺了,如今這些女賬師,成了他最親近的人。
看著這一幕,王珩忽然就想起了司馬蓁,要是她還在,看到姐妹們如今的模樣,一定會很欣慰吧。
可安穩日子冇過多久,麻煩就找上門了。
這日清晨,宋廷舊臣李綱帶著幾名官員,冒雨來到粥棚。
他看著正在給流民分糧的王珩,躬身行禮:“王姑娘,金使已到臨安,言說隻要交出五十萬兩黃金、二百萬匹布,便可贖還徽、欽二帝。朝廷國庫空虛,還望姑娘以大局為重。”
王珩還冇開口,一旁的趙小娘子就忍不住了,她原是汴京最大的銀莊賬房,最懂錢財的重要性,她放下手裡的算盤,上前一步說道。
“李大人,五十萬兩黃金是什麼概念?夠江南所有流民吃三年!二百萬匹布夠他們做冬衣!要是把這些錢給金人,流民們冬天怎麼過?”
李綱臉色一沉:“你一個女子,懂什麼家國大義?二帝不回,大宋正統何在?”
“正統不在皇帝,在百姓!”
趙小娘子毫不退讓,“要是百姓都餓死了,就算贖回二帝,又有什麼用?”
王珩拉住她,對李綱說:“黃金和布我可以出,但我有三個條件:第一,金人必須停止屠戮江南百姓;第二,放回所有被擄的宗室婦女;第三,允許我們派醫官去北方,救治被擄的宋人。”
李綱冇想到王珩會答應,連忙點頭:“我這就去跟金使談!”
送走李綱,蘇蘅擔憂地說:“山長,您真的要贖二帝?他們回來,說不定會忌憚您的勢力。”
王珩摸了摸懷裡的銀麵具:“我不是為了他們,是為了那些被擄的婦女,為了北方受苦的百姓。”
她頓了頓,看向正在給流民登記的周雲溪,“雲溪,你去統計一下,江南各州府現在有多少流民,需要多少糧食才能撐到秋收,我們得提前準備。”
周雲溪立刻拿起賬冊,轉身就走:“山長放心,我今天就把統計結果給您。”
三個月後,二帝被贖回臨安。
欽宗剛回到皇宮,就派人去請王珩,言說要封她為“女攝政王”。
王珩接到旨意時,正在賬房裡和趙小娘子覈對“娘子交子”的印版。
為了穩定江南經濟,她們決定發行新的貨幣,以商盟的香料、金銀、數據錦為儲備,確保交子能兌換實物。
“山長,欽宗這是想拉攏您,要是您接受了,以後我們做事會方便很多。”趙姑娘看著印版上的算符,輕聲說道。
王珩搖搖頭:“我要的不是權力,是百姓能過上安穩日子。”
她拿起玉算盤,“走,去皇宮,有些話必須說清楚。”
臨安皇宮的大殿裡,欽宗坐在龍椅上,滿臉堆笑:“王姑娘,你救回朕和父皇,又穩定了江南,功勞卓著,朕封你為女攝政王,總攬朝政。”
王珩站在大殿中央,舉起手中的玉算盤,聲音清亮:“陛下,這算盤算過江南的糧賬,算過流民的藥賬,也算過金人欠我們的血債。但它算不清‘權力’的賬。”
“女攝政王的位置,重量不在龍椅,而在萬民溫飽,不在一家一姓的私產,而在天下太平。”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殿內的官員:“靖康之前,陛下和徽宗陛下沉迷享樂,不顧百姓死活,纔有今日之禍。如今江南初定,百姓剛能吃上飽飯,臣若接受這個位置,豈不是重蹈覆轍?臣所求的,從來不是權力,而是天下賬清。”
欽宗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你是覺得朕不配做皇帝?”
“臣不敢。”
王珩躬身,“臣隻是希望陛下能把心思放在百姓身上,支援‘娘子交子’,減免賦稅,讓流民能回家種地。”
“至於臣,還是適合做個賬師。”
說完,她轉身走出大殿,剛到門口,就看到蘇蘅、林阿姊、周雲溪、趙小娘子和李巧兒都站在那裡,手裡拿著賬冊和算盤,顯然是擔心她出事。
“山長,您冇事吧?”蘇蘅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胳膊。
王珩搖搖頭,笑了笑:“冇事,我們回去繼續對賬,‘娘子交子’還等著發行呢。”
回到賬房,“娘子交子”很快就印了出來。
青布帳篷裡,趙小娘子正給百姓們講解交子的用法:“這交子能換糧食、藥材,也能換現銀,大家放心用,我們商盟有足夠的香料和金銀做儲備,絕不會讓它貶值。”
百姓們拿著交子,紛紛去粥棚和醫館兌換物資,看著手裡的糧食和藥材,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江南的商鋪也很快開始使用交子,連之前反對的宋廷官員,私下裡都用交子發放俸祿。
可冇人知道,王珩的身體早已垮了。
夜裡,她常常咳得睡不著,手帕上染著暗紅的血跡,卻總是偷偷藏起來。
隻有在夜深人靜時,她纔會拿出司馬蓁的銀麵具,輕輕摩挲著,跟她說心裡話。
“蓁姊,姐妹們們都長大了,雲溪會統計流民,趙小娘子會管交子,巧兒會治病,林阿姊能主持醫館,蘇蘅能幫我撐起大局。”
“我好像……能稍微歇會兒了。”
這日清晨,王珩把姐妹們都叫到賬房,手裡拿著一疊整理好的賬冊筆記。
“這是我這些年記的賬,裡麵有南洋的商路、威尼斯的紡織技術,還有流求的結繩記賬法。以後江南的事,就要靠你們了。”
蘇蘅接過賬冊,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山長,您彆這麼說,您會好起來的,我們還要一起去流求,去看看阿泰他們。”
林阿姊走上前,給王珩把了把脈,眼眶也紅了:“山長,您這是積勞成疾,得好好休養,以後醫館的事交給我,您彆再操心了。”
周雲溪和趙姑娘也紛紛點頭,李巧兒更是哭得說不出話,隻是緊緊握著王珩的手。
王珩笑了笑,摸了摸巧兒的頭:“彆哭,我隻是累了,想睡會兒。你們要記住,不管以後遇到什麼事,都要守住初心,幫百姓算清每一筆賬,讓天下人都能過上安穩日子。”
窗外的春雨還在下,卻比之前溫柔了許多。
王珩靠在椅背上,慢慢閉上了眼睛,手裡還緊緊攥著那半塊銀麵具
賬房裡很安靜,隻有姐妹們壓抑的哭聲,和賬冊上算符映出的微光。
那些算符,是她用一生守護的信念,如今,終於交到了值得托付的人手裡。
江南的雨總會停的,太陽總會出來的。
當“娘子交子”傳遍天下,當流民都能回家種地,當金人欠的血債終於算清,百姓們或許會記得,曾經有一個青衣白髮的女賬師,用她的一生,為他們撐起了一片天,用算符做舟,渡了天下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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