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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算學娘子 天下無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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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無賬

江南的秋陽透過女賬司的雕花窗欞,落在庭中堆積如山的賬冊上。

那是王珩穿來這裡將近畢生的心血,從汴京的“花石綱”賬冊,到流求的漢番土地賬,從威尼斯的教廷贖罪券賬,再到江南的流民糧餉賬。

每一本都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跡,算符在紙頁間蜿蜒,像一條條守護百姓的脈絡。

王珩躺在躺椅上,身上蓋著蘇蘅織的羊毛毯,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唯有那雙眼睛,彷彿還藏著星光。

回看這短暫的一生,王珩覺得十分充實,自到來之日至今,她都忙到腳不沾地。

很少有閒暇時光愜意地躺著。

從前的奢望,現在,她終於實現了。

她就這麼躺著,看著庭中聚攏的姐妹們,蘇蘅、林阿姊、周雲溪、趙姑娘、李巧兒,還有從流求趕來的阿泰、從威尼斯來的伊斯坎德爾……要是司馬蓁還在……就好了。

小小的院子裡聚滿了人,陽光很暖,時間也剛剛好。

王珩的聲音輕得像秋風拂過樹葉:“今天,我們來對最後一次賬。”

蘇蘅握著她的手,指尖傳來的涼意讓人心疼:“山長,您要是累了,我們下次再……”

“不,就今天。”

王珩打斷她,目光掃過庭中的賬冊,“這些賬,記了太多年,也該有個了結了。”

她示意周雲溪推來火盆,火盆裡的木炭已經燒得通紅,映得她眼底泛起暖光。

眾人都愣住了,阿泰忍不住開口:“王小娘子,這些賬是您的命啊,燒了……”

“賬是死的,人是活的。”

王珩笑了笑,伸手拿起最上麵那本“血債賬”。

封麵上還沾著汴京的塵土,裡麵記滿了金兵屠城的罪行,每一筆都用紅筆標註,觸目驚心。

“我記這些賬,不是為了讓仇恨代代相傳,是為了讓大家記得,百姓的苦不能白受。如今江南安定,金兵不敢再南下,這賬,就該燒了。”

她將“血債賬”扔進火盆,火焰“騰”地竄起,紙頁在火中捲曲、變黑,最終化為灰燼。

接著,她又拿起“糧餉賬”“人心賬”“教廷秘賬”,一本本扔進火盆。周雲溪和趙姑娘想上前幫忙,卻被她擺擺手攔住。

“讓我自己來,這些賬,我記的,也該我親手了斷。”

火焰越來越旺,映紅了每個人的臉。

李巧兒忍不住哭了出來,林阿姊輕輕拍著她的背,卻冇發現自己的眼眶也紅了。

她們知道,王珩燒的不是賬冊,是她一生的牽掛,是她對這個世界最後的交代。

最後,王珩拿起那本“全球商路賬”,封麵上貼著一小塊珊瑚碎片,是流求的阿泰送她的。

她摩挲著珊瑚碎片,輕聲說:“這條商路,從汴京到流求,從流求到威尼斯,連接了太多人,也承載了太多希望。如今商路通暢,百姓能互通有無,這賬,也該燒了。”

她將賬冊扔進火盆,火焰瞬間達到頂峰,紙灰隨著熱氣升騰,像一群黑色的蝴蝶,在庭中飛舞。

眾人都屏住呼吸,看著那堆賬冊漸漸化為灰燼,心裡空落落的,卻又莫名的平靜。

彷彿那些壓在王珩肩上的重擔,終於隨著火焰消散了。

就在這時,蘇蘅突然驚呼:“山長!您看!”

眾人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隻見火盆中的灰燼裡,竟漸漸顯露出八個金色的大字。

不是寫在紙上,而是刻在一塊藏在賬冊最底層的防火玉板上,玉板耐高溫,賬冊燒儘後,上麵的字便清晰地顯現出來。

“賬清則民自安,女醒則國永昌”。

王珩看著那八個字,眼中閃過一絲欣慰:“這是我很早很早以前就刻下的,總想著,等天下太平了,再讓大家看到。如今……終於等到了。”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我這輩子,算過太多賬,也見過太多苦。我希望你們記住,賬的本質不是數字,是公平,是人心。”

“隻要百姓覺得公平,心裡安穩,天下就不會有糊塗賬;隻要女子能覺醒,能有自己的力量,國家就能永遠昌盛。”

說完這句話,王珩的頭輕輕靠在輪椅上,眼睛慢慢閉上,嘴角還帶著一絲笑意。

蘇蘅握著她的手,發現那隻曾經算過無數賬目的手,已經冇了溫度。

庭中的風突然大了起來,紙灰被吹得更高,像在為她送行。

三天後,眾人按照王珩的遺願,將她葬在蘇州城外的高山之巔。

從這裡能看到長江的商船往來,能看到江南的稻田金黃,能看到她用一生守護的土地。

墓碑是一塊無字碑,冇有名字,冇有生平,隻有碑頂放置著那副伴隨她一生的玉算盤,玉算珠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彷彿還能聽到當年“劈啪”的算珠聲。

王珩以為,自己這偉大的一生,該是會有人為自己立傳寫書的。

實在不濟,自己也要寫上一本什麼日記之類的東西來傳於後世,這樣也能讓後人歌頌歌頌自己的事蹟,畢竟,這在現代人看來,這太有必要吹噓了。

可真真臨到離去之時,她發現,其實自己隻是這悠悠曆史長河中的一位過客。

她本就不該出現,不該存在。

可既然她來了,她看到這諸多不公,那她就不會裝聾作啞,她可是種花家的女兒啊,正義感是種在骨子裡的。

就像司馬蓁的離去,原本是不該的,她是那樣的一個奇女子,絲毫不遜於王珩,可她還是那樣“靜悄悄”地走了,追根究底。

還是因為她本就不該存在……

曆史會修複每一處錯誤,但隻要有人相信,那他總會忙到疏忽的時候。

葬禮過後,蘇蘅召集所有人,宣佈將娘子商盟改組為“女子算學基金會”。

“山長說,賬清則民自安,女醒則國永昌。我們不能隻守著現有的安穩,要讓更多女子學會算賬、學會經商、學會為自己爭取權利。”

她們在書院裡開設課程,招收女子入學,教她們複式記賬法、商路規劃、律法知識。

周雲溪負責編寫教材,將王珩的記賬技巧整理成《算符要義》;趙姑娘負責教授商路知識,帶著學生們沿著王珩開辟的全球商路行走,瞭解各地的風土人情;李巧兒和林阿姊則在書院裡開設醫館,既治病救人,也教女子學醫,讓她們有一技之長。

阿泰回到流求後,也按照王珩的理念,在番社裡開設了算學課堂,教漢番兩族的孩子學習結繩記賬法,用珊瑚算盤計算收成。

伊斯坎德爾則將王珩的故事帶回威尼斯,歐洲的女子們也開始覺醒,紛紛要求學習知識,參與經商,女子的力量,像一股暗流,在世界各地湧動。

時光荏苒,轉眼到了元朝。

鬆江府的一間舊倉庫裡,紡織革新家黃道婆正整理著從崖州帶回的織機零件,突然,她的目光被角落裡一個落滿灰塵的木箱吸引。

木箱很舊,上麵刻著一個模糊的符號。

那是王珩當年發明的算符!

黃道婆好奇地打開木箱,裡麵放著幾冊被火燎過的賬冊殘本,還有一塊焦黑的銀麵具碎片。

她拿起賬冊殘本,上麵的字跡大多已經模糊,但仍能看清一些奇特的符號和零星的文字。

“數據錦”“結繩記賬法”“流民糧賬”。

她仔細研讀著,越看越驚訝,這些符號看似簡單,卻蘊含著精妙的邏輯,彷彿能將複雜的事情梳理得清清楚楚。

“原來很久以前,就有女子在為百姓做事了。”

黃道婆輕聲感歎,她看著那塊銀麵具碎片,彷彿能想象出當年那個青衣白髮的女賬師,如何用算符為百姓撐起一片天。

後來,黃道婆改良紡車時,特意將那些奇特的算符刻在了紡機上。

菱形的算符刻在經線軸上,圓形的算符刻在緯線軸上,轉動紡車時,算符隨著紡機旋轉,彷彿在訴說著一個跨越時空的故事。

每當黃道婆坐在紡車前,看著刻滿算符的紡車飛旋,她就會想起那些賬冊殘本,想起那個未曾謀麵的前輩。

她知道,自己改良紡車,是為了讓百姓能穿上更舒適的衣服,讓女子能靠紡織養活自己,這和王珩用算符為百姓清賬、為女子爭取權利,是一樣的初心。

夕陽下,刻滿算符的紡車還在旋轉,棉絮紛飛,像無數白色的蝴蝶,飛過江南的稻田,飛過長江的商船,飛過流求的珊瑚島,飛過威尼斯的裡亞托橋,將智慧與女性力量的種子,撒向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王珩或許從未想過,自己燒儘賬冊後,留下的不是空白,而是更廣闊的希望。

她用一生證明,賬清不是目的,民安纔是;權力不是終點,覺醒纔是。而那些刻在紡機上的算符,那些流傳在民間的故事,那些為百姓謀福祉的女子,都在訴說著一個永恒的真理。

天下無賬,不是冇有賬可算,而是人心公平,天下太平。

這是王珩用一生算清的最後一筆賬,也是她留給這個世界,最珍貴的遺產。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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