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雪尋春_青山荒塚 第八十一章·懸劍(上)
·懸劍(上)
溫厭春在碎玉山住了二十餘日,篤誌修煉,參悟心法,不時與容舜華相問,而其博學多才,為天下事奔忙半生,上到經書典籍,下至九流門道,知無不言,言無不儘,令人受益匪淺。及十月上旬,她內功大成,傷勢也已痊癒,拜道:“容叔,此番恩德,我銘記於心,這便彆過,後會有期,還請您多多保重。”
她躬身行禮,容舜華坦然受之,旋即探手入袖,拿出一串紫玉珠,道:“你有要事,我也不作挽留,隻是前路崎嶇,水深風波惡,又兼前輩長老大多出自名門,明裡斷線、暗中勾通,你本非正派出身,務須小心。這是我家傳的物件,當年隨身帶著,老朋友大都識得,若有棘手之事,或能派上用場。”
頓了下,他微一沉吟,又道:“四部之中,若水坊專司內勤,地位較其他三部為低,卻是處處扼要,晏夫人的性情也極好,如有閒暇,你不妨去向她請教。”
諄諄叮囑,無不發自肺腑,溫厭春仔細聽了,想到數月之前,她立足未定,被洪士釗打壓,又遭管事的為難,幸得一位黃衫婦人好心贈藥,願予援手,倘或沒有猜錯,那就是若水坊之主,聽容舜話的意思,料來交情不錯。
她收下珠串,又想起一人來,問道:“風波樓的孟玄知孟樓主,您以為如何?”
容舜華歎了口氣,道:“孟玄知原是江湖遊俠,全憑著一身本領、一腔熱血,掙得今日的地位,後來……人心叵測,世事難以全,沒甚麼可說的。不過,他尚分是非,平生品行無虧,隻要你秉公辦事,也能借其一臂之力,孤掌畢竟難鳴。”
有道是人走茶涼,容舜華離開十方塔已近十年,其間變動,一言難儘,今日說起這些事來,竟自瞭如指掌,可見他心中未曾放下重擔,始終在觀望風色。
溫厭春若有所悟,又施一禮,隨即收拾了行裝,用過早飯後動身。
來時雙騎並肩,去時匹馬獨行,緣分聚散似流水,人事起落如潮信,好在她傷勢已愈,手裡有劍,一路向西疾馳,還接了幾個順道的任務,殺賊緝兇,救援生民,間或給途中遇到的金蘭使者幫把手,成天沒得清閒,竟也不覺苦累。
這一日到得黑水澤,已是秋末冬初,朔風撲麵,有如厲鬼怒吼,溫厭春駕船駛入池沼深處,找到一座土墳,前無碑石,底下埋著無頭屍,乃北望山陳仇之墓。
她帶了一壇酒,澆在墳前,喃喃道:“陳寨主,當日我有負重托,未能保住吳娘子,也沒尋到她的遺骸,雖說元凶已死,但真相埋沒,無以大白於天下,使你夫妻死後仍蒙冤屈,倘或冤魂不散,儘管前來糾纏……我今立誓,不遵無道之令、不行背義之事、不縱奸邪之人,終有一日,定會為你們平反昭雪。”
話音甫畢,劍鋒劃過掌心,鮮血滴入墳土,溫厭春連眉頭也沒皺一下,單手拎起壇子,仰頭喝乾殘酒,這才包紮了傷口,使船離開險灘,折而向北。
複行數百裡,這日午後,風波樓演武堂的曾管事正自打盹兒,冷不防砰的一聲,動靜雖小,卻在耳畔,嚇得他險些翻倒,未及破口大罵,但見一個青衣女子站在櫃前,臉上頗有風塵之色,仔細看時,認出她是誰,不由得大吃一驚。
“管事的,許久不見,可還好麼?”溫厭春將一打票據放在櫃台上,又拿出令牌,“這些是我在外執行的任務,賞罰堂那邊都已核驗,勞煩你記入檔冊,順便掛個名兒,待我歇上幾天,若有合適的單子,還請代為留意。”
曾管事定睛細瞧,見得那麵白銀令牌,憶起月前的風聲,憋悶之餘,心中竟有幾分懊喪,早知今日,當初不該為了洪士釗得罪於她,好在溫厭春沒翻舊賬,雖是不茍言笑,口氣卻已緩和,他定了定神,也沒刁難,按部就班的記下了。
此後三天,溫厭春哪兒也沒去,獨自留在屋裡,吃了睡,睡了又吃,直到疲乏儘消,精神飽滿,方纔沐浴更衣,出門舒舒筋骨。沿途所見,除了草木凋敗,與往時無甚分彆,她跟一些生熟麵孔打過招呼,轉頭行向演武堂,接取新的任務。
同為金蘭使者,中品與下品的職權和薪給,實有天壤之彆。溫厭春幾番履險,對十方塔的信任不複以往,然開弓沒有回頭箭,今時韜光養晦,隻會適得其反,她要儘快升到上品,便不可拈輕怕重,更要與人合作,幸而禍福相依,接連辦下龍神幫、般若堂兩樁大事,水漲船高,聲名鵲起,從前種種謗議,漸已不攻自破。
於眾人而言,本自無冤無仇,隻要溫厭春有所勞績,當真是名副其實,若能共事,大有好處,何況她為人爽利,不驕不躁,每到危難關頭,既能權變,又會對同伴加以援手,便是救不回來,也要以血還血……如此過了個把月,她紮穩根基,積得數枚蘭花印,人緣大見好轉,便遵照容舜華之言,尋機去拜會晏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