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雪尋春_青山荒塚 第八十一章·懸劍（中）
·懸劍（中）
若水坊位於歸藏山北側，屋舍儼然，分門彆類，除了常備衛隊和任事武者，還有上百名能工巧匠及一眾學徒，又因內務繁雜，人員集散，規模有如集鎮。
溫厭春所料無誤，晏夫人確是那位黃衫婦女，雙方一經照麵，都不禁失笑，便即進廳敘談，又著人端來茶點，而這小鬟不過十四五歲年紀，正是她當日忍著換膚之痛，乘機從險地救下的姑娘，如此巧心，縱然不加明言，也顯出了善意。
待旁人退下，賓主坐定吃茶，拿贈藥之事作話頭，閒聊幾句，便轉到正事。
“扒高踩低，趨炎附勢，說來叫人不齒，卻是常情所在，與其跟他們扭扯，弗如及鋒而試，你做的甚為明智。”晏夫人久在總部，此間有何動靜，端的是一清二楚，她呷了口茶，出言似乎漫不經意，“風水輪流轉，你可要報複前事？”
溫厭春想了一想，道：“不瞞您說，我這人算不得大度，當初想的是安生，他們偏要使壞弄鬼，好似我不肯吃了啞巴虧，便是天大的錯處，世間豈有這般道理？然則事分輕重緩急，我心有青天白日，塞不進社鼠城狐。”
晏夫人莞爾，卻道：“你不怕養癰遺患？”
問答之間，本是閒話一場，竟已變了意味，溫厭春凝神思索，道：“水至清則無魚，可這水渾得厲害，魚龍也成了蟲豸，誰要撞上刃口，也是該著的。”
她伸臂倒茶，露出腕上的珠串，晏夫人心念一動，淡淡道：“過猶不及，姑息養奸，個中分寸卻難把握，昔時伏道君未能做到，你年紀輕輕，倒有心氣。”
溫厭春道：“如您所說，我尚自年輕氣盛，若沒膽識，又與枯木死灰何異？”
聞言，晏夫人未置可否，隻給她夾了塊如意糕，當下岔開話題。
不多時，一壺茶見了底，溫厭春斜睨窗外天色，起身告辭，晏夫人親自相送，到得門口，忽而道：“我這若水坊開設十年來，良醫、巧匠、術師，甚麼行當的人也有用武之地，隻消他們潛心做事，可惜屋子黴爛，便連器物也要生鏽。”
溫厭春不覺屏息，又聽她繼續說道：“眼看寒冬將至，來日定有幾場大雪，若要修理，須得儘快，以免風雲突變，一下壓塌房頂。”
然而，此屋太大，單憑一人之力，難竟全功，須當集思廣益，合衷共濟，溫厭春今日登門，為的就是這句話。她心下一鬆，回身看去，晏夫人卻已走轉，隻道：“我去找幾個木工瓦匠，且將房頂補上一補，好歹要給小的們遮雨，倒是你……殺蠹蟲，掃積雪，勢須麵對風刀霜劍，便想縮身亦已不能，可得留神了。”
話裡有話，機帶雙敲，溫厭春頓然一凜，再擡頭看時，爐火將熄，茶香已淡，那抹杏黃色的身影已回到廳中，她定了定神，擡手行禮，疾步走出庭院。
晏夫人一語點中關竅，打那之後，溫厭春挑選任務，儘量往北邊去，或協助邊軍哨探，或查察據點疑難，少不的跟瀚漠密諜交手，為了策應自己人，阻截賊子，甚而追出界限，好在她膽大心細，又有非常之能，每每能功成身退。
隨著溫厭春大露頭角，前景轉好，暗地裡鬼祟滋長，不知不覺間，可供她選擇的任務越來越少，行動卻是加倍艱難，又且針對弱點，譬如談判調解、清查賬目、追查無頭公案等等……諸般麻煩，儘都棘手，這卻怪不著曾管事了。
她固然了得，也疲於奔命，數度在鬼門關前打轉，對於黑手，愈是深惡痛絕。
溫厭春自來不憚強禦，可敵暗我明，最忌逞能使氣，吃過兩回暗虧之後，就勢避開風頭，轉而與他人協作，以退為進，由淺入深，竟也拿下幾個硬茬。
是日，她從塞北疾馳而歸，肩上落雪未融，過了山門，與同伴揮彆，帶著一封染血的密信，徑直回到風波樓，甫一踏進演武堂，便見櫃台後站著一個中年婦人，乃是管賬的宋娘子，此前受晏夫人指點，向她討過傷藥，也有些交情。
溫厭春舉目四望，未見曾管事的身影，一問之下，得知對方遭到檢控，以權營私，貪墨索賄，正在賞罰堂受審，由宋娘子暫代其職。
“任務難易，大抵與品階相當，你這幾回的差事卻不符條令，怎地沒上報？”宋娘子和她打過招呼，拿出簿冊，核對詳細，忽而皺起眉頭，出言詢問。
“風裡來，雨裡去，實在無暇多想，得虧大夥兒出力相助，咬咬牙也挺住了。”
近日之事，姓曾的有無插手乾預，溫厭春心知肚明，然其落難，除了自身的過錯，也有蔓引之嫌，她隨口一句，待宋娘子登記完畢，問道：“是誰檢舉的？”
宋娘子看了她一眼，道：“鴻雁閣的人，據說他有個搭檔，因不肯行賄，屢遭刁難，月前死於任務中，遂逾矩告發，刻下已被禁足，等候發落，但……”
明麵上，四部分權製衡，若非要事，不得相互乾涉，此人縱然情有可原，也犯了大忌，卻見宋娘子神色有異，溫厭春轉念一想，低聲道：“鴻雁閣要保他？”
她早已察覺端倪，但知幕後之人極奸巨惡，道貌岸然，輕易不露馬腳，故而耐著性子，見招拆招，待對方算計落空，定當按捺不住，加之晏夫人乘機推動，隻要添上一把火，似曾管事這般的棄子，留著反是隱憂，端看是誰出手。
宋娘子不語，微一點頭，溫厭春頓生計較，須知伏靈均在任之時，鴻雁閣由容舜華掌管，後來變生不測，天機會的四長老傅淮臨機而斷，一肩挑兩擔，至今也沒卸職，先時屏江府動蕩，便是他去收拾殘局，晏夫人從旁協助。
霎時，她心中湧起了無數念頭，卻是不發一言，順手取來預事冊，翻到最後，目光一凝，見紙上寫道：“鐘家堡、篤劍閣已有決議，破誓結親，捐棄前嫌，言定臘月初十在夔城操辦婚事，擇金蘭使者十二人前去道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