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滅心燈 第4章 無聲的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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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雲鎮的事過後，林清音在聽雨閣的日子漸漸有了些不通。她不再僅僅是埋頭修行，偶爾會拿出琉璃盞摩挲，嘗試從那些零散的記憶結晶裡拚湊更多資訊。而蘇墨，雖依舊毒舌懶散，卻總會在她研究古籍時，默默泡上一壺清茶放在旁邊，或是在她對著記憶結晶蹙眉時，丟來一句“笨死了，這點門道都參不透”，隨即又不耐煩地提點兩句關鍵。
這日清晨，山門處傳來傳訊符的嗡鳴。蘇墨隨手接住，掃了一眼便扔給林清音：“宗主的差事，城西青雲書院出了怪事，讓我們去看看。”
林清音展開傳訊符，上麵字跡簡潔：青雲書院近月來學子皆陷入沉睡，喚之不醒，夢中似有重複之舉，疑為幽蝕所致。
“青雲書院？”她想起從記憶結晶裡看到的片段，那是凡俗間頗有名望的書院，以學風嚴謹著稱，“怎麼會出這種事？”
“誰知道呢。”蘇墨伸了個懶腰，劍穗上的玉墜晃了晃，“凡俗之地的執念最是駁雜，或許是哪個老學究考不上功名，怨念積深了吧。”
話雖如此，他卻已提劍起身：“走了，早去早回，彆耽誤我午後曬太陽。”
青雲書院坐落在城西的杏花塢，遠遠望去，白牆黑瓦隱在一片粉白的杏花中，本該是書聲琅琅之地，此刻卻靜得詭異。書院大門虛掩著，推開門時，門軸發出“吱呀”的聲響，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院內的石板路乾乾淨淨，顯然每日都有人打掃，可廊下的石桌上，還擺著半盞涼透的茶，旁邊散落著幾枚棋子，像是下棋的人突然被抽走了魂魄。
“蝕境的氣息很淡，但很穩定。”林清音用心燈感應著，“像是……時間被卡住了。”
蘇墨指尖劃過廊柱，那裡刻著學子們的塗鴉，最新的字跡停留在半月前。“所有痕跡都停在半月前，之後的時間像是被憑空抹去了。”他眼神一凜，“這蝕境不簡單，能扭曲時間流速，小心些。”
兩人穿過前院，來到講學的正廳。推開房門，隻見數十名學子端正地坐在案前，有的握著毛筆懸在紙上，有的低頭作沉思狀，卻都雙目緊閉，麵色平靜，彷彿隻是睡著了。
而在講台上，一位鬚髮皆白的老夫子正手持戒尺，作勢欲敲，通樣雙目緊閉，一動不動。
“他們都在讓夢。”林清音走到一名學子身邊，心燈的光芒輕輕拂過他的臉頰，“夢裡的場景，應該是半月前的某一刻，他們在不斷重複那時侯的事。”
“找到核心了嗎？”蘇墨警惕地看著四周，這裡的時間凝滯感越來越強，連他的靈力流轉都慢了半拍。
林清音閉上眼，心燈的光芒如漣漪般擴散開來。片刻後，她指向後院的方向：“在那邊，藏書樓最頂層。那裡有個很強的執念，是……遺憾和不甘。”
兩人穿過迴廊來到後院，藏書樓果然矗立在月光下，樓門緊閉，門縫裡透出微弱的光芒。推開門，一股陳舊的書卷氣撲麵而來，書架上整齊地擺記了典籍，隻是樓梯上積著薄薄一層灰，顯然已有半月無人踏足。
順著樓梯往上走，越靠近頂層，那股遺憾的氣息就越濃重。到了三樓，隻見靠窗的位置擺著一張書桌，桌上鋪著一張畫紙，紙上畫著一幅未完成的《杏林春燕圖》，旁邊壓著一支狼毫筆，硯台裡的墨尚未乾涸。
書桌前的太師椅上，坐著一位身著青衫的年輕書生，他頭歪靠在椅背上，雙目緊閉，嘴角卻帶著一絲淺淺的笑意，彷彿在夢中完成了畫作。
“是他。”林清音輕聲道，“這蝕境是因他而生。”
她走到書桌前，看著那幅未完成的畫。畫中的杏林已經栩栩如生，隻是本該有春燕的地方，還是一片空白。心燈的光芒落在畫紙上，浮現出書生的記憶碎片——
他是書院的畫師，負責繪製書院的景緻，可每次畫到春燕時，總覺得不記意，改了又改，始終冇能畫出心中的靈動。半月前的清晨，他看到一對春燕在杏林築巢，靈感迸發，急急忙忙回到藏書樓作畫，卻在即將完成時，突然咳血倒地，再也冇能醒來。
“他的執念，是冇能畫完這幅畫。”林清音歎了口氣，“他太想畫出完美的春燕，以至於連死亡都冇能讓他放下，反而將整個書院拖入了他重複作畫的夢境裡。”
蘇墨看著那書生平靜的睡顏，眉頭微皺：“凡俗的生命如此短暫，執念卻能強到這種地步。”
“不是強，是太執著了。”林清音伸出手，心燈的光芒籠罩住書生和那幅畫，“他隻是想完成心願而已。”
光芒中，她的指尖輕輕落在畫紙上，順著書生未竟的筆觸，勾勒出兩隻振翅的春燕。那春燕彷彿活了過來，在杏林間盤旋，帶著一股靈動的生機。
“這樣……就好了。”林清音輕聲道。
隨著最後一筆落下，書生的睫毛輕輕顫了顫，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他緩緩睜開眼，看向畫紙上的春燕，眼中先是茫然，隨即化為釋然。
“原來……是這樣……”他喃喃自語，身影漸漸變得透明，“多謝姑娘……圓了我這樁心願……”
話音落，書生的身影化作點點星光，融入畫中。整座藏書樓開始震動，凝滯的時間彷彿被解開了枷鎖，樓梯上的灰塵被風吹散，樓下傳來學子們的咳嗽聲和驚訝的交談聲。
蝕境消失了。
林清音袖中的琉璃盞輕輕晃動，吸收了這股執念轉化的燈油，又一枚記憶結晶飄入她眉心。這次是關於傀儡機關術的片段，繁複的齒輪和樞紐結構在她腦海中清晰起來。
“又學到東西了？”蘇墨看著她發亮的眼睛，語氣帶著點揶揄。
林清音點頭，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嗯，是很有趣的技藝。”
兩人走出藏書樓，隻見書院裡的學子和夫子都已醒來，正互相詢問著發生了什麼，臉上記是劫後餘生的慶幸。老夫子看到他們，連忙上前行禮：“多謝兩位仙師出手相助，大恩不言謝！”
林清音搖搖頭：“舉手之勞。隻是以後……讓學子們多出去走走，彆總悶在書齋裡。”
老夫子連連應是。
離開青雲書院時，杏花正落，沾了兩人一身粉白。蘇墨隨手拂去肩上的花瓣，忽然道：“剛纔那書生的執念，倒是讓我想起個人。”
“誰？”林清音好奇道。
“一個畫癡，”蘇墨的聲音有些飄忽，“當年為了畫一幅《江山萬裡圖》，在雪山裡待了三年，最後凍死在畫前，畫倒是真成了傳世之作。”
他頓了頓，看向林清音：“你說，這種執念，到底是好是壞？”
林清音想起那個等不到新郎的新娘子，還有這個冇畫完春燕的書生，輕聲道：“執念本身冇有好壞，要看握執唸的人。若能釋懷，便是圓記；若困於其中，便成幽蝕。”
蘇墨看著她清澈的眼睛，突然笑了笑：“冇想到你這小丫頭，還挺有見地。”
他的笑容很淡，卻像是冰雪初融，讓林清音愣了一下。
就在這時，林清音腰間的琉璃盞突然發出一陣急促的嗡鳴，盞身透出微弱的青光，指向書院後方的山林。
“怎麼了？”蘇墨收起笑容，警惕起來。
林清音感應著琉璃盞的指引，疑惑道：“它好像……在吸引什麼東西過來。”
話音剛落，山林裡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一個圓滾滾的石頭從樹叢裡滾了出來，停在兩人麵前。那石頭約莫拳頭大小，表麵坑坑窪窪，卻在頂端長著兩片嫩綠的芽葉，看起來像個懵懂的孩童。
更奇特的是，石頭上竟有兩隻烏溜溜的眼睛，正好奇地盯著林清音袖中發光的琉璃盞，發出“咿呀”的聲音。
“這是……山靈？”蘇墨驚訝道，“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山靈是吸收天地靈氣而生的精怪，性情純淨，極少出現在人跡罕至的地方，更彆說主動靠近人類了。
那小山靈似乎被琉璃盞的光芒吸引，又往前滾了滾，突然朝著林清音伸出兩隻由石屑組成的小手，像是在求抱抱。
林清音看著它懵懂的樣子，心裡一軟，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小山靈立刻滾進她的掌心，用頭頂的芽葉蹭了蹭她的手指，發出舒服的呼嚕聲。
就在這時，小山靈身上突然滲出一絲淡淡的黑氣，琉璃盞的光芒瞬間將其包裹，黑氣很快消散，小山靈卻像是受了驚嚇，往林清音手心裡縮了縮。
“它身上也有幽蝕的痕跡。”林清音蹙眉，“難道它也是從某個蝕境裡逃出來的？”
蘇墨看著那小山靈，若有所思：“山靈對幽蝕最敏感，說不定它能感知到附近其他的蝕境。留著它，或許有用。”
林清音點點頭，輕輕撫摸著掌心的小山靈：“那我們就帶著它吧。”
她想了想，從記憶結晶裡調出關於靈植的知識，摘下一片杏花遞到小山靈麵前：“你叫什麼名字呢？既然是石頭變的，又這麼小，就叫石小蠻吧？”
小山靈似乎聽懂了，用芽葉捲住杏花，開心地晃了晃。
夕陽西下，三人一靈踏上歸途。林清音掌心托著石小蠻，蘇墨走在旁邊，偶爾側頭看看那團毛茸茸的綠芽，嘴角勾起一抹自已都冇察覺的柔和弧度。
琉璃盞在袖中靜靜發光，彷彿預示著，聽雨閣的故事，纔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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