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纏臣 麵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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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麵聖

太醫院內,煮藥“咕嚕咕嚕”的聲音響在耳畔,濃濃的藥香靜靜飄散在空中,蕩起一圈又一圈的苦味。

處理藥材可不能馬虎。

摘、洗、晾、曬,磨……

每一道步驟都要用心,若是處理不當,怕是會影響藥性,忙人又累人。而這煮藥更是麻煩,要時刻盯著火候,離不得人。

守在藥爐旁的侍女輕輕搖著手中的蒲扇,看準火候,又往爐子裡添了根柴。搖著蒲扇,她忍不住出了會神,禁宮內倒是很久沒有飄起這麼濃的藥香了。

吹動的風搖晃著火苗,點點火星從爐子內炸起,隨後在空中迅速湮滅。

風雨欲來。

……

偏廳內。

“啪嗒”一聲。

齊明畫放下已經遞到唇邊的茶盞,神色一瞬間變得無比認真,餘光往周圍瞥了瞥,嗓音壓得極低:“我先前不是說陛下中的毒名叫‘藏月憎’嗎?”

“怎麼?”

“但我剛纔想了想,覺得不太對勁。”

“為什麼這麼說?”

齊明畫擡眸,麵容嚴肅:“我懷疑,‘望月散’就是減了藥性的‘藏月憎’,或是說,這兩種藥使用的是同一種原料。”

“……”

氣氛一瞬間變得沉重起來,空氣也變得凝滯,兩人的呼吸聲不自覺地輕了起來,彷彿無形之中,有一雙眼,正在背後望著他們似的。

靜了一瞬,周硯之神情嚴肅道:“當真?”

“結合陛下和你家表妹的症狀來看,**不離十。”

“策安。”想了想,齊明畫回道:“我想,你可以先從‘冰刑’查起。”

周硯之微微頷首:“好,我知道了。”想到什麼,他又道:“明畫,既然陛下也中了毒,你可能解?”

“此毒藥性本不強,但陛下中毒已深,恐怕……”齊明畫停頓了一瞬,隨後朝周硯之斂眸,輕輕搖了搖頭。

“妙手難回。”

“……”

有一瞬間的靜默。

沉默半晌,周硯之起身,隱在碎發下的眸子看不清情緒,隻是偏頭輕聲道:“那我先去和陛下彙報案情了。”

齊明畫起身,重重拍了他的肩。

“去吧,我會儘力的。”

走出太醫院的大門,一陣勁風吹過,捲起周硯之垂下的墨藍衣擺,獵獵作響。

擡眸看天,不知何時,早晨還晴空萬裡的天,此刻已是一片烏雲覆蓋。烏色中,隱有雷光閃起,隨後便是一聲驚雷的炸響。

“轟隆——”

周硯之就這麼定定地看了一會,在麵上感受到細密的微涼時,轉身大步邁向紫宸殿。墨藍色的身影越走越快,漸漸隱入朦朧的雨霧中,在視野中化作一片沉沉的烏色。

細雨隨風起,風雨已來。

……

紫宸殿。

當朝聖上,大昭天子昭文帝靠坐在窗邊的軟木榻上,緩緩批著今日呈上來的奏摺,朱紅的字跡落在紙上。

烏雲蔽日,殿內燃起了火燭。

火光冉冉映在昭文帝的臉上,照出他日漸消瘦的麵容,儘管他如今不過是不惑之年,發間卻已經染上了絲絲銀霜,眉宇之間也被一股病氣所纏繞,氤氳不去。

驀地,他匆忙放下筆,從桌上拿起一塊錦帕捂嘴咳了起來,撕心裂肺的咳聲一瞬間響徹整個紫宸殿,在所有人心上蒙上一層陰翳。

拿開帕子,昭文帝垂眸。

上麵已然染上了一小灘猩紅的血。

沉沉地吐出一口氣,昭文帝疊好帕子放在一旁,重新拿起筆批閱起來,隻不過,那持著狼毫的手已經開始微不可查的顫抖。

儘管他已經儘可能地控製著下筆的力道,可那字裡行間的一撇一捺,已然不如從前流暢,帶著股軟趴趴的意味。

看著不如從前的字跡,昭文帝持筆的手頓了頓,隨後又繼續動了起來。

朝野不安呐,竟敢上奏立儲君了……

看著他的一係列動作,一旁立著的福公公心裡漫上一層酸澀。此刻的陛下,看起來不像是朝堂之上威震四海的天子,倒像是普通人家垂垂暮老的老者。

殿內伺候的人不多,落針可聞。

“轟隆——轟隆!”

又是一聲驚雷。

昭文帝持筆的動作猛地一顫,那“殺”字的最後一點拉得格外長,看起來有些不倫不類。盯了那個字一會,昭文帝閉上了眼,剛寫好的字就這麼硬生生毀了。

屋外的雨一瞬間下大了。

先前還細雨如絲,此刻卻如撒豆般傾盆而下,雨水打在青瓦上,青磚上,宮道上……

頃刻間,劈裡啪啦的雨聲充斥在皇城的各個角落。

守在殿外的內侍進殿,對上福公公的眼神後,跪地對軟木榻上的昭文帝垂首道:“陛下,大理寺卿周大人求見。”

靜了一瞬,昭文帝放下筆。

“讓他進來。”

內侍垂首:“是。”

……

周硯之進來的時候,身上已經被雨淋濕了一半,卻又滴不出水,就這麼濕噠噠的貼在身上,散發出一陣陣的寒氣。

穿過珠簾,周硯之在兩丈遠的地方跪下,行了個稽首禮。

“臣周策安,叩見陛下。”

昭文帝擺擺手:“起來吧。”

“是。”

應聲後,周硯之斂眸起身,在原地站定,任由從上首傳來的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掃視。

看著他被雨水打濕貼在他額前的碎發,昭文帝微微皺眉:“怎麼淋濕成這樣了,沒帶傘嗎?”

不待周硯之回應,昭文帝便對福公公使了個眼色:“小福子,著人去尚衣局取一件衣裳過來,再帶策安下去換衣。”

福公公垂首:“是。”

周硯之拱手:“謝陛下。”

……

尚衣局的衣服很快便送了過來,這套衣服用的麵料很好,是江南織局新上供的雲錦。

看上去是如珍珠般的白色,可展開,那白色之中卻又透著絲絲淡淡的彩光,尚衣局的織女手巧,用織金線在上麵繡了些低調雅緻的雲紋,很是漂亮。

將衣物捧到周硯之麵前,福公公胖胖的臉上擠出一抹笑:“安世子,這可是江南新上供的雲錦做的衣服,莫要辜負了陛下的好意,快換上吧。”

周硯之接過衣服放在屏風架上,回之一笑:“陛下如此好意,策安感激不儘,福公公放心,策安這便換上。”

福公公笑了笑,沒再說話。

於是,在福公公的注視下,周硯之不緊不慢地將一件件濕衣脫去。沾了水的衣袍很是沉重,“啪嗒”一聲落在地上,帶出悶悶的聲響。

直到最後一件衣物褪去,露出周硯之光裸,卻布滿傷痕的身軀,福公公終於收回了目光,朝背對著他的周硯之溫聲道:“濕衣需要處理,奴才就先退下了。”

隨後,不待周硯之回應,福公公便提著地上那堆半濕的衣物退到屏風外。

聽到動靜,正在穿衣的周硯之靜了一瞬,隨後繼續慢條斯理地將衣服穿好,給了屏風後的人足夠的時間去搜查他的衣物。

垂眸看著袖口雅緻精巧的雲紋,他眼底閃過一絲沉色。

看來是幕後之人出手了。

否則,陛下怎麼會想試探他呢?

在心底算了下時間,在最後一顆盤扣被扣上時,周硯之踱步出了偏殿。福公公也早就在殿門口候著了,見他出來,笑著上前將他又帶回了紫宸殿主殿。

……

福公公率先進殿,穿過珠簾,他便朝上首的等待結果的昭文帝輕輕搖頭,昭文帝微不可查的鬆了口氣,鬆開手中攥著把玩的玉佩。

看著換了一身新衣,整個人看起來溫潤如玉的周硯之,昭文帝眼底飛快地劃過一絲溫意,朝周硯之笑了笑:“一月不見,策安倒是變得更加俊朗了,也難怪孫輩之中,你皇祖母最喜歡的就是你。”

話音一轉,他又道:“不過,你除夕夜的那一出,可著實將你皇祖母嚇了一大跳,整日茶不思飯不想的,生怕你有什麼三長兩短。”

對上昭文帝的眼神,周硯之抿唇淺笑:“能得皇祖母厚愛,是策安的福氣。”

頓了頓,他又垂下長睫,自責道:“是策安不好,讓皇祖母擔心了,策安一會便去壽安宮給皇祖母請罪。”

聞言,上首的昭文帝朗聲笑了兩下,卻又猛地偏頭咳了咳,從喉間噴出的血沫飛濺到案桌上,在那成堆的奏摺上開出一點點紅梅。

“陛下!”

“陛下!”

兩道聲音不約而同地響起。

見昭文帝咳得撕心裂肺,早就候著的福公公連忙快步上前為昭文帝順氣,周硯之則是著急的向外喊著“宣太醫”。

可還沒等他喊完,昭文帝就打斷了他的話:“不必宣太醫!”

看著他眼裡的沉色,周硯之頓了一瞬,隨後垂首應“是”。

深吸一口氣,昭文帝抿了口茶洗去嘴裡的血腥味,淡淡道:“朕中毒已深,看來看去也改變不了什麼,策安,你先說說關於‘藏月憎’的資訊。”

聽到前麵半句話,周硯之眸子微微睜大。

隨後,他應了聲“是”,緩緩道:“‘藏月憎’乃是北夷劇毒,藥性烈,和中原的鳩酒類似,沾之即死,但我查過,因為此藥製作工藝繁瑣,所以並未傳入大昭。”

“哦?”

昭文帝眸色深沉:“不是‘藏月憎’的話,那朕中的是什麼毒?”

聞言,周硯之擡眸:“策安從儋州帶回了一包名喚‘望月散’的藥粉,方纔與齊院首探討過,他認為,陛下中的應當是‘望月散’,一種與‘藏月憎’同源的慢性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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